第8章 初到异国，那些新奇、美好与坎坷(6)

　　事情就一直拖着，直到有一天我下课回来刚出电梯间，就听见好几个工人嗓音很粗的说话声，我急忙跑过去，结果刚一拐过弯就听到他们在说：“你得多放一会儿水，先开始不热，后来就热了……都是这样的……如果下周还不行的话，我再派人来检查。”那几个同学都没声儿了，眼看又要放水。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施工队懒得彻底检修，因为大部分房间的水温都已经可以了。现在听到他们又在敷衍，忍了那么多天冰水的我气儿不打一处来，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他们面前，对着其中一个看上去好似负责人模样的人就说：“打扰一下，先生。这件事我们在一个星期前就已经向你们说明了，要是靠‘等’能等来热水的话，这一个星期也应该等来了。你们应该很清楚问题不是出在所谓‘放水时间不够长’上，而是另外一个需要你们彻底检修后才能确定的原因。现在是冬天，又是期末，我们不能生病，可每一刻从浴室里出来的瞬间都是噩梦，我的舍友在每个月的那几天里，还得用这种冰水……你确定你知道她在忍受什么吗？”说着说着，我发现了两个问题，一个是什么时候我的英语已经溜到可以吵架了；二是他们都开始慢慢安静下来，全部专注地望向我，表情非常严肃。

　　我宣泄完的一瞬间，人群那么安静，我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好似负责人一样的高个子突然开口了，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住哪间宿舍？”我的气焰一下子没那么高了，心里飞快掠过一丝不安，他们是不是觉得我的态度太粗暴了，想反映给我的宿管呢？学校里还有专门掌管留学生事务的部门，这个负责人是不是也认识那里的老师呢？

　　这些念头在我脑子里纷乱地穿梭着，然后被迫回答了之前的问题——很不幸，我在仓促中说出的总是实话。人都走后，我一个人在宿舍里郁闷到内伤，心想大家都能克制住，为什么我非要逞这个能呢？现在整整一个学期留给大家的好印象全都白留了，我懊丧不已。

　　第二天晚上下课后，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刚进门就发现我舍友的留言：“亲爱的，快试一试——水是热的！”我顾不上发愣，当下直奔洗手间，拧开喷头，热腾腾的水畅快地流了出来，这下我惊喜万分，赶紧洗了个澡。在忍受了将近一个星期的冷水折磨后，洗上一个香喷喷热乎乎的热水澡简直是妙不可言。我感觉头脑清醒，精神百倍，可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施工队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本来还敷衍推脱的问题，现在居然已经解决了，而且还如此神速。

　　但随着后来在美国生活的时间越来越长，我逐渐开始了解，美国人其实并不反感有点“冲”的人，比起东方人讲究的“委婉”，他们似乎更喜欢或是说更欣赏直截了当的人。如果你有明确的目的和充足的理由，那么表达出来是最好的方式。我当然不够淑女，但也引起了他们的足够重视。只是从未想到，这种东西方文化在交流习惯上的差异，竟使我歪打正着地摆平了一个困扰大家多时的大难题。

　　这件事让我成为了整栋楼的英雄，电梯里居然有不认识的人对我笑着说谢谢。

　　自此冬天变得好过多了。如果你问这件事带给我的最深感触，我会告诉你：伊曼努尔·康德曾经说过，有三件东西有助于缓解生命的辛劳——希望、睡眠和笑。

　　而现在我还要加上一样——你猜对了——热水澡。

　　我的青春在远方

　　狂轰滥炸的考试周开始了。

　　每个人都在圣诞节前夕的浪漫氛围中眼窝深陷，殚精竭虑。考过几门之后，我自觉还应付得来。但唯独开学所上的第一堂课，也就是本为二年级的学生而设而我选错了的那节课，却在例行笔试之后又别出心裁地安排了一次分组讲演，内容是美国的研究生如何写好论文以及不同语言文化对于交流的影响。

　　这次讲演的意义非同小可，因为成绩最好的小组可以获得本学期唯一一次期末考试加分的机会。由于这门课之前的笔试非常难，所有人都希望通过这次讲演而获得加分。

　　我更是压力巨大，因为这还关系到小组里的其他四名成员，我绝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而影响他们的成绩。那些天我夜夜泡在图书馆里，查阅无数资料，前后列了不下十余个提纲，又最终扩充为饱满的文章，还琢磨每一个词的发音和语气，直到背得抑扬顿挫、十分流利。

　　可那天一到教室我就呆住了，所有人手里都拿着厚厚的稿件，而我竟以为讲演应该是脱稿的因而成了全班唯一一个没带稿的人。

　　看着一些成绩优异的美国同学还拿着十多页的稿子认真翻阅，我左手握着右手，真恨不得手里捏点什么。

　　轮到我们小组时，我最后一个说，算是总结发言。我两手空空地走上台去，转过身来面对全班同学和教授，深吸一口气，开始发言。

　　但可能是因为之前准备得太用心了，我在说的时候才发现所有的内容都早已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我由最开始的有些紧张而逐渐变得思路清晰、侃侃而谈，不仅一字不忘，甚至还现场发挥起来，提问了讲台下的好几位美国同学。等讲完时，所有同学和教授都对我报以长时间的热烈掌声。

　　公布结果时，我们小组毋庸置疑地获得了这门学科唯一的期末考试加分，而我的总结发言竟是全组得分最高的部分！我们全都兴奋至极，大家击掌相庆，第一次尝到了因为共同努力而一荣俱荣的滋味。

　　我更是心潮澎湃，因为一切的付出终于开始得到回报。我转过头去望教授，他也正在看着我。我们对望着，然后我看到了他眼底闪耀着的——骄傲。

　　至此我在美国的第一个学期大获全胜。

　　走在校园小径上，回想起自己第一堂课后在黑暗的宿舍里坐了整整半宿决定奋斗的样子，不由得感慨万千。梦想的力量真大啊！

　　我跌跌撞撞也走到了现在。

　　就在这时我无意中看到一架飞机划破碧蓝的天空，呼啸着向远方冲去。强劲的西风中，我伫立着望着它，突然不由自主地举起手来，忘情地挥舞着。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有迎面走来的美国男孩儿对我微笑了。我这才惊觉，心底那份燃烧的思念，这架从我头顶呼啸而过的飞机已经在那一瞬间成为了我的寄托，把我的思念带走了。

　　不禁想起了那个刚刚过去不久的夏天，那个临行前一夜未眠的深夜，还有妈妈是怎样始终背对着我，借着为我整理行囊而泪水长流。盛夏喧闹的首都国际机场，你站在人群中，那么孤单。

　　眼泪冲上来的瞬间我明白，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爱都是以聚合为目的的，然而只有父母对儿女的爱却是以分离为目的，他们用心哺育我就是为了有一天我的羽毛足够丰盈到有能力远离呵护、独自高飞。

　　我知道，我不会再动摇了。不应该自豪吗？我的青春在远方。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问题，从没有人能确切地知道答案，那就是人究竟是否会有来世。那么既然如此，就让我把这一辈子当作仅有的一辈子来度过吧，不断地去探索、去改变、去尝试，原地只能开出毫无新意的花朵，而远处的森林里，有河流，有歌声，还有永不会出现冬天的王国。忘了谁说过，起起伏伏，总好过十年如故。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遥远天边开始一点点褪去晚霞的金色，薄薄的暮霭缠绕上来。地球这边温柔的黑夜开始了，而那边，新的一天也要拉开序幕。我想着那样熟悉遥远的家……天暗了，我却要对你说早安。

　　这时在暮光中，一只不知名的白鸟突然腾空而起，弃巢而去，决绝地飞向远方。我呆呆地望着它的背影出神，直到它在我的视线里变成一个洁白的小点，又渐渐融入天际。我还在望着。

　　那出巢的鸟儿，眼里是否都隐含着泪呢？你扑打着丰满的令人艳羡的羽翼，要飞向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时，那一幕虽然成了旁人眼中的美景，却不知你心底对这巢的眷恋和不舍。

　　但你又是那么坚忍，咽下泪水、迎着长风，不管前方山河湖海，荆棘坎坷，只管展翅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