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在这里，你不会害怕岁月漫长(2)

　　正在望得出神的时候，突然间发生的一件事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开车的男生为了躲避一只巨大的海鸟尸体，把车子猛地别进了道旁的沙滩，一路冲进了松软的沙子，最后陷进了一道深深的沙沟中，任凭再怎么开都纹丝不动了。他不断地发动着车子，其余人则下车在后面竭尽全力地推，只见车轮在狂暴剧烈的引擎声中不断向后扬起白沙，却一英寸也不肯前进，而且似乎反比刚刚陷得更深了。

　　这完全一瞬间内发生的事情，让所有人都毫无防备，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举着收不到一丁点儿信号的手机，每个人都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个个心急如焚。

　　然而更要命的是，放眼望去，这条海岸线上哪儿跟哪儿都长得全都一样，全部是银色的沙滩和低矮杂乱的灌木丛，没有一座高大显眼或是有特点的建筑物，所以就算我们弃车步行上几英里，最终拨通公路边的紧急电话求救，也未必能说得清具体在哪儿。

　　这时周围的一切更加黯淡起来，远处的沙滩已经看不出是白色的了，海风也开始显示出冬天原本的样子，变得好像有预谋一般地狰狞凛冽起来。我们终于放弃徒劳的努力，而是转向路过的车辆求助。但极为不利的是，由于我们对那种热闹的、人多得好似下饺子一样的景点海滩一向没什么兴趣，而总是挖空了心思去那些人迹罕至、未遭破坏的原貌海滩，因此往回开的这条路也很偏，是真正的“天涯藐藐，地角悠悠”，本就见不着几辆车的路上此刻更是冷清得可怕。

　　开车的男生站在路边已经半个多小时了，一有车经过就不停地挥手，但或许是因为混沌含糊的暮色里很难发现同样是一团黯影的他，所有的车子都高速行驶，一掠而过。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走，每个人都急得心怦怦直跳，在这个既没信号也没人烟的不毛之地，天彻底黑下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时有人灵机一动，大胆提出了一个想法，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我。

　　我本能地犹豫了一下，但此时的天色已经由不得我，我咬咬牙，硬着头皮脱下了厚厚的毛绒外套，露出里面明黄色鲜亮的比基尼，像个突兀的路标一样戳到公路边，向着来车的方向拼命挥手。

　　冬天傍晚的海边真冷，其实南部的温度也并不高，全靠着白天正午的阳光，但等太阳一下去，气温立刻骤降，海风也像刀子似的割着裸露的皮肤。我感觉冻得都要倒下去了，不知道还要在这里站多长时间，刚过了几十秒钟我就浑身发抖，情绪低迷，冷得再也受不了了。

　　这时好像远远地有车过来，我顾不得胳膊已经酸得快要脱臼，坚持挥手到它开至近前。也许是我白亮的肤色，抑或是好似求救信号灯一样晃眼的明黄色比基尼，奇迹般的，十分钟内，有两辆车上的人注意到我们，相继停下。一辆车里是一名中年男子，另外一辆里是三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回头想想，我们真是非常幸运能遇见那位中年男子，他明显经验丰富，一看到我们停在远处沙沟里的二驱车，连问都没问，直接回车里拿出一段连着钩子的粗绳，紧紧地钩在我们的车前杠上，然后再回到自己的车上发动引擎，在巨大的拉力下，只见我们的车前轮开始被动地左右摆动，发出沉闷的刨沙声，然后极不情愿地被拽出沙沟。在车子拖离沙滩的那一刻，所有人真是欢呼雀跃。那几个男孩女孩虽然没帮上什么忙，却一直在冷风中陪着我们，还分给大家一大包巧克力，其中一个男孩在临走前还对我说了声：“Hey，泳衣不错。”

　　重返坚实的公路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近在咫尺的海水都变得黝黑诡异起来，狰狞地扑向岸边，而我们安全了，小镇的万家灯火就在眼前。后来这件事成为我们之间经久不衰的笑谈，男生们感慨以后旅行还非得带上女孩儿不可，大叹“女性潜力不可估量”，而我这个闪亮登场的假路标，虽然很有些歪打正着之嫌，却也在偷笑之余感到万分荣幸。

　　旅行就是这样，会遇到很多类似意想不到的突发状况，但扪心自问，我仍难改对它的热爱。就像多年以后再想起这条旷野的沿海公路，没有阴影，没有不快，而是依然充满着想要浪迹天涯的豪情，恨不能沿着海岸线一直开到天荒地老。而这种人在旅途的快乐与寂寥，对于年轻的我来说已经算是很丰富的人生体验了，唯有知足，唯有感恩。

　　大沼泽地里的有惊无险

　　挥别了海岸线，我们又深入到阿拉巴马的乡野，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去当地最有名的“OakHollow”牧场骑马。我挑了他们最漂亮的宝贝，一匹外号“小甜饼”的年轻公马。耀眼的阳光下，它的鬃毛看起来简直是金色的，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高头大马，足足比我高快两个头，而且人刚一翻上去就开始走，步子虎虎生风，毫不拖沓，透着一股雄壮的气息，腿上的肌肉像鲜活的大鲤鱼一般滚动跳跃。

　　正如我事先被警告的那样，这匹马野性十足，很难控制，但殊不知这正合我意，我就怕它不野！小的时候曾被家人带着去坝上草原骑马，最得意的就是上马下马从不需要人扶，十五岁就挑烈马，紧跟着骑兵的头马跑在最前面，次次都出尽了风头。所以就算现在的这匹马高大很多，我也一样自如，趟小河、穿树林、驰骋草场，惹得那牧场主每隔一会儿就忍也忍不住地对我大加赞扬一番！

　　阿拉巴马的乡村真是太美了，它让我们所有人都迷失在这一片湖光原野中。阳光炽烈，风却清凉干爽，远处带着大狼狗散步的女孩自然脱俗，好似被太阳晒褪了色的浅金色头发、洁白的牙齿、热烈的双眸，和不设防的笑容深深地打动了每一个人，我爱阿拉巴马的村姑们，浑身散发着大地的清新！相信我——爱上这里，你不需要金色的麦田、喧嚷的树林、夏夜的小酒吧，抑或是浪漫忧伤的乡村音乐，只要这儿的姑娘对你绽放一个明亮的笑容，你就绝对情归阿拉巴马！

　　带着对乡野生活的无上向往和依依不舍，我们又一路向南开到了素称“阳光之州”的佛罗里达。抵达的时候正是北京的隆冬时节，但这里却是一片美到不真实的夏树苍翠，鲜花盛开。我们在璀璨流金的阳光中一路畅游了着名的迪士尼、至爱芳香的玫瑰园、和长颈鹿亲密接触的坦帕动物园，最后来到整个美国南部的“水缸”——大沼泽地国家公园。

　　在这片被称作“美国之肺”的湿地大沼泽里，每个人都必须身穿橘黄色救生衣，戴着耳塞来抵挡电动汽船震耳欲聋的噪音，然后向着全美最大的亚热带野生动物保护地、佛罗里达的原始沼泽湿地扬帆挺进。这里有西半球最密集的红树林生态系统，也是数百种飞禽猛兽和奇花异草的极乐世界，据说蟒蛇、幼鲨和海牛都在此处寻找庇护所。在这里，你能感觉到自然千年的脉动，蓬勃不息，古老而深沉，这和大都市的繁华和人类文明所带来的感动是不一样的。

　　停泊在一片平静的水域前，我正一边听导游的讲解一边欣赏着白鹭的优美身姿，突然对面的一名女游客疯了似的尖叫起来，我转过头看她，才发现她是冲着我尖叫的。她涂得很漂亮的大眼睛惊恐万分，正歇斯底里地望向我身后，眼神中真实的恐惧让我的大脑在那个瞬间一片空白，不祥的预感像过电似的窜满了全身。

　　但当意识再次回到我头脑中时，并无任何事情发生，我这才壮着胆回过头去，只见一条佛罗里达巨鳄就在我右后方的船帮下潜伏着，阴沉的眼睛露出水面，凶光几许。但它绝没有伏击我的意思，而显然只是不悦被打扰了午休。汽船在一阵轰鸣声中很快将它甩在了身后，但那位女游客的表情却让我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她那充斥着恐惧和绝望的眼神，就好像已经目睹惨剧发生了一样，让我阴影了很长一段时间。

　　终于到达了人间天堂的迈阿密。这里随处可见高直的棕榈树和细腻的白沙滩，随处能听到热辣妖娆的中美洲音乐。来之前就听说美国四分之一的财富全都流动在迈阿密，而身临其境后才发现果不其然，沿着海岸线，一路上尽是宫殿一样的豪宅和庭院，迎面看到的不是劳斯莱斯就是阿斯顿马丁，这里已经听不见英语，而是满耳朵的西班牙语，处处都充斥着一种慵懒、悠闲而又性感的氛围。

　　我平生第一次见到如翡翠般通透碧绿的海水，配上洁白的浪花，层层叠叠，晶莹耀眼。我从没见到过这么美的海。西风强劲，还有海鸥在翱翔，颇有《天地一沙鸥》那本书里的境界。这里不愧是各个版本的“此生必游地”之一，据说每年冬天，有钱有闲的美国人就像候鸟一般，从自己生活的城市飞来这里避寒，等天气转暖后再飞走。

　　说真的，来迈阿密度假，你有许多种选择，冲浪、潜水、垂钓、滑翔、驾游艇出海、打高尔夫球……但即使什么也不做，而只是背靠着一棵椰子树面朝大海，呼吸着海风中无比纯净的空气，看着肤色健康的姑娘们风情万种招摇过市，也绝不失为人生的一大享受。

　　拥抱天堂吧，在这里，你不会害怕岁月漫长。

　　美国人心目中的天涯海角

　　在迈阿密和我们南部之行的终极目的地之间，有无数珊瑚小岛，本不相连，但壮观的42座跨海大桥将这些如珍珠般散落的小岛屿连成了一条完整的岛链，一直延伸到加勒比海的最深处。而我们要去的“基韦斯特”小岛就是这长串岛链中的最后一个。到了那里，前方就是亘古无垠的大西洋，再也没有路了。

　　当我们开上跨海大桥时，从没见过的开阔景色让所有人都看呆了——桥的一边是浩瀚的大西洋，另一边是风情万种的墨西哥湾。

　　最让人惊奇的是，两边海的颜色居然不一样！大西洋是湛蓝的，而加勒比海竟是碧绿的！我们把车窗摇到最低，在带着咸味的海风中尽情地呼吸，神魂颠倒地享受着这来自大洋深处的慷慨馈赠。

　　终于到达了北美洲这个大陆块的最南端，人类开车所能到达的加勒比海最深处。

　　这里是美国人心目中的天涯海角。在路上，擦肩而过的每个人都是那么悠闲、那么从容，好似脱离了大千世界的纷扰，只为内心的意愿而活，简单而令人神往。曾经在国内我感觉很多人是很沉重的，有时候仅仅看他们的背影或者侧脸都能感觉到他们背负着很重的心事，而这里的人则恰恰相反，似乎每一个人都轻松浪漫，生活对他们来说好像不是什么艰难的事，而是彻头彻尾的享受。这种气氛真的很感染人，不是我们所熟悉的掩饰，更无须强作欢颜，而是真实的生命活力。

　　把一切都安顿好后，我们开始做环岛旅行，来到了当年第一批黑奴被押上美洲大陆的地方，此处与古巴隔海相望，相距只有90英里。这里虽记载着人类历史中惨痛的一页，却也是举世闻名的观日落胜地，每当夕阳西下，狭长的海上通道早已把翘首等待的游客们引到了大洋中央，共观瑰丽的晚霞，等待着全世界最壮丽的日落西沉。据说在这里，最挑剔的游客也会满意而归，而摄影家们更是使尽浑身解数，不惜用一格格昂贵的胶片记录着这唯美壮观的海上奇景。当然还有太多镜头之外无法挽留的，比如余晖的温度、海风的气味，连同心底的那一份慵懒与柔情……还好有无尽的记忆可以一一补完。

　　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我们又去参观了岛上另一个不可错过的地方——欧内斯特·海明威的故居。

　　据说这里自他离世后就一直保持着原样，植物园一般的庭院中绿树掩映，花香袭人，而里面的书房简直像个小型图书馆。这里是海明威创作出最经典作品的地方，也是他一生中最激情勃发、文思泉涌的时候。房间内还挂着硕大的鹿头和大鱼标本的相片，这些都是海明威本人的战利品，向世人证明着他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都和冒险、探索和挑战自我极限相关。

　　参观到这里，不禁嗟叹海明威真会活，不仅一生娶过四位太太，还将足迹遍布全世界——踏上过炙热荒蛮的非洲大地，从奥地利的雪山顶飞跃而下，在西班牙的斗牛场里躲避发疯的公牛，在雨中的巴黎邂逅万种风情，最后又在加勒比海的最深处找到了心灵的栖息之地。观其一生，他始终都在大胆追随着心中的梦想，这一点不是很多人都能有勇气模仿的，也是我最钦佩他的理由——就算什么都没有，他还敢做梦。而如今很多人都不敢拥有梦想，因为他们害怕梦想落空后的打击。

　　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写出《老人与海》，在他的心中，一定也有一片海，巨浪滔天，神秘莫测，充满危险，又充满诱惑，他必须在与其毕生的搏斗中耗尽他的体力、他的能量、他的欲望，才能于精疲力竭中找到灵魂深处的安宁和无忧无惧。他本身就是他笔下那个“只能被毁灭，而不能被打败”的刚毅渔夫圣地亚哥。

　　这个故事让我的心烫了那么久

　　在离开基维斯特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从海天深处神游回来，在当地的小酒吧里放松休闲，一边听着热情的小城音乐，一边和身旁素不相识的旅客们喝酒聊天，享受着天下大同，其乐融融，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我们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人，都因向往着这里的海风和落日，便从各自寻常的生活中逃了出来，一下子坠入这云中仙境，才促成了这一瞬间的萍水相逢。而今晚过后，我们又将拥抱握别，各奔天涯，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大家才格外赤诚、格外投入地珍惜着这注定短暂的同行。

　　放眼望去，这些人不是和一大伙年轻朋友在一起，就是和甜蜜的男女朋友在一起，只有一个中年男子牢牢地吸引了我的目光，只见他身边停着一把轮椅，上面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惨白、瘦削，虽然上翘的嘴角和眼中的笑意说明此时的她是快乐的，但看上去却是那么憔悴，在满屋兴高采烈、华裳丽容的人中间显得虚弱而疲倦，与欢乐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为那女孩点饮料、塞衣服，关怀备至地就像是自己的女儿——他们的年龄也的确像是父女，但让我极为困惑的是，他凝视着她的眼神，轻抚她脸颊的温存，还有他们之间低声私语的感觉，又都无疑只属于一对浓情中的恋人。这种怪异的感觉揪着我牢牢不放，最终迫使我怀着强烈的好奇心走上前去，和他们主动攀谈起来。

　　那名中年男子非常友好，对我突兀地介入他们的二人世界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拒意。他告诉我他叫乔尔·史密斯，来自伊利诺伊州，接着很自然地向我介绍：“这是我的妻子，泰蜜。”轮椅上的女孩对我点头微笑着。妻子！虽然有所准备，但我还是一时有些语塞，只能说道：“噢……你好。”接下来我们全都有点儿不知该说什么，她明显生着病的样子使我觉得应该礼节性地询问一下以示关切，却又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乔尔打破了沉默，用一种平缓的语调跟我聊起了他们的故事，只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将从此成为我今后对这座小岛无限怀恋的理由之一，不光是因为月光下的那一片海，更因为眼前的这一片情深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