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居然真的做到了(2)

　　“哈哈！你们赶紧四处安家啊，从此我在美国各地都有人了，咱在美国各大州都有地铺了！”

　　“说好了啊，不管将来在哪儿，谁要是忘了咱这群人，逮着了决不轻饶！”

　　“看我干吗？你别忘了就行！”

　　所有的人都仰起脸一饮而尽，然后亮了杯底给大家看。之前同学们都说好了，今天要“认真地醉一次”。所以这第一杯都喝得又快又干脆，好像在表决心一样。

　　毕业之前的那段日子里，我们彼此之间见面的机会少了许多。

　　所有人都拼尽全力地写论文、投简历，顶着烈日奔走在各个实习招聘点和公司面试会上。没课上了，每个人反而都忙得不可开交，那些不久前还打听哪个学妹最靓的心情，自驾旅行路上大把时间的奢侈……全都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在现实面前，每个人都风花雪月不起来了。就连打电话时，话题也总围绕着面试的种种细节和近在咫尺的去向。

　　但今天似乎有所不同。

　　一群年轻人的失声痛哭

　　大家绝口不提将来的事，所有人都好像心有灵犀般，不约而同地珍视起眼前这一刻。就连平日里闹过小矛盾的女生此时此刻也挽着手坐在一起，依依不舍地说个没完。不同的个性、爱好和生活习惯让我们之间难免有磕磕绊绊，但是共同的缘分把我们拴在了一起，我们的生命在地球那边原本天南海北各不相干，却在这遥远的大洋彼岸交汇出了最耀眼的一段光芒。朝夕相处的两年过后，同住的女孩们不仅连语言和表达习惯都渐渐相似，就连生理周期也都保持惊人的高度一致，再也分不清你的我的。

　　想家了，谁陪着你遥望异国的天边听你讲小时候的故事；要考试了，谁陪着你挑灯夜战，狂猜重点，共同拥有在一夜之间看完一个学期的书的经历；馋得两眼冒蓝光时，是谁把从国内探亲带回来的好吃的全都慷慨地分给你吃；而在一次次面试被拒心灰意冷之时，又是谁不断给你打气提醒你有多优秀，直到你在他（她）带有明显主观偏爱的表扬声中重整旗鼓……半夜一个人出机场多孤单哪！于是不管你的飞机是凌晨几点落地，总有一个睡眼惺忪的哥们儿在海关外等着帮你提箱子，即使第二天一早考试也在所不惜。甜蜜恋人要结婚的当天下午，所有中国的留学生翘课的翘课、翘班的翘班，浩浩荡荡得让一开门的牧师都吓了一大跳，只为了让这对远离亲人的情人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多一点祝福和温暖……不禁有些恍惚，这些人是谁呢？是唯一不需要我解释，就能深深明白我眼泪的人，是在广阔天空下陌生的地方，和我说着共同母语的人，是在那些一同惊艳过年轻眼睛的风景里，虽然我拙于言传，却仍可欣然意会的人……这才明白，他们原来就是我的乡愁，他们承担着我共同的命运。

　　如今一瓢浊酒尽余欢，明天转眼就要各奔东西、各自为战。要离别了才知道我们是一体的，你的挣扎我深有体会，你的忧虑我感同身受。这，或许就是陪伴的力量。

　　男生们大喊无醉无归，于是，一排排空啤酒瓶被码了起来，就连本不能喝的我也于觥筹交错间顿生豪情，对劝酒之人来者不拒。

　　喝到最后只觉一股股热流下肚，又很快涌上脸颊，瞬间有一种要打破某种禁忌似的畅快感。菜香弥漫，和气融融，一行男生又开始挽着袖子，手握麦克风，声嘶力竭地给大家助兴。掌声、歌声、欢呼声、口哨声，把中途进来还书的学弟都深深震慑了，还完了书还磨蹭着不走，一步三回头，好像被我们的气氛感染了一样地傻笑着，一脸新鲜的感动。

　　我替他关门的时候听见他对同来的人说：“你看人家没有课了！”

　　语调中充满由衷的羡慕。然而，我却能强烈地感受到，在这欢声笑语下掩盖着的、即将分别的气息。这股气息在我们中间弥漫着，淡淡的，却如此有力量，以致再欢乐的场面也只能在表面上淡化它，而无法让它消失。

　　酒过三巡，每个人都放下平日里的矜持，尤其是女生，一点儿小事也能抱在一起笑得山摇地动，但我却觉得哭的气氛越来越浓，似乎每个人都借着夸张的笑声来掩盖心底的痛哭。

　　这些人，有的即将为了一直分隔两地的女友毅然回国，有的因为无法维持长时间的远距离恋爱而无奈分手，有的留在此处继续申请奖学金读更高的学位，有的马上就要孤身前往另一个陌生城市闯荡。他们就是人们口中的游子——离家万里，四海漂泊，怀揣着的只是一个滚烫的梦想和决心。然而，这个梦想离他们有时近、有时远，有时甚至会让他们怀疑一路以来的坚持是否值得，或在暗夜中迷惑于看不见的未来……但当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却又和昨日一样地拼搏不息了，仿佛从未犹疑，仿佛坚定如初。

　　看似柔弱的女孩们也一样。初来乍到的她们自己找房子，装网络，拼家具，续合同，自己联系银行、学校、医疗、交通……当许多同年龄的女孩还可以在家人面前撒娇的时候，她们已经在这个环境陌生甚至语言陌生的地方习惯了隐忍，习惯了独立，习惯了坚忍而成熟。但当高烧不退、一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小屋里不分昼夜的时候，她们也想那个在家为自己煲汤的妈妈，亲自开车带自己去医院的爸爸，还有心疼地拥着自己打点滴的那个他。

　　我知道有的女生都不让男朋友在睡觉时关掉视频，因为那样就可以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熟睡、偶尔翻身，于是在屏幕这边微笑、流泪，就好像自己是一个被他藏在房间里的娃娃，正偷偷地望着和他有关的一切……一股心酸不禁涌上来，爱是什么呢？当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它是欢乐，而当你们分离的时候，它是辗转，是梦，是泪，是相思吐黄！

　　此时的每个人都酒意渐浓，我面前的两个女生正手握话筒，全情投入地为大家唱着五月天的歌，她俩刚好都在毕业前失恋了，却并不顾影自怜，反而一直洒脱地长歌痛饮。突然一个人高音唱劈了，两个人都笑得前仰后合。然而在狂笑的下一秒钟一对视，便抱头痛哭。

　　在她们旁边，一个来自江西的女孩正趴在同宿舍朋友的肩上，一改往日的温婉安宁，表情扭曲，哭到气噎：“我不想离开美国，我爱这个地方”。她发狠地捏着拳头，像宣誓般地说：“我会留下来。

　　我一定会好的，我会拿到绿卡，把妈妈接来，让她过最好的生活。”

　　男生们这时大多也都沉默了，这些知道怎么把女孩逗笑却不知如何让她们不哭的大男孩儿们此时显得手足无措，只能一边递纸巾一边叨叨地念着：“嘿，别哭了……革命生涯常分手啊！”但是一点儿用都没有，到最后几乎所有的女生都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我望着这些女孩儿，她们穿着牛仔短裤，露着光滑颀长的大腿，享受着美，不知道害怕和防备。在外人看来，她们是那么年轻、自信、有无限希望，可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哭得那么真、那么痛？相信这种感觉，每一个在异乡漂泊过、迷茫过、深爱过的人都曾经体会！

　　有人说，我们这些留过学的人总好念叨那些留学的日子，但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我们最好的年华是在留学中度过的。有谁会忘记自己十八九岁、二十出头的时候呢？谁会忘记那些胸中充满着激情，想要拥抱全世界的日子呢？又有谁会不记得在异乡连个床架子都没有，只睡在一张破床垫上也依然对人生和爱情都满怀着憧憬的时候呢？于是，就算前方还有漫漫长路，就算半夜惊醒在一片心悸中都不知身在何处，就算都曾孤单地站在那些第一眼就想到他或者她的美景里尽是惆怅，我们还是无法在这个即将转身离去的路口，一笔抹去对这段岁月深深的依恋！因为是它，记载着我们最光芒万丈的青春，记载着我们曾经是怎样无怨无悔地，把它毫无保留地献给了这片陌生的土地。

　　虽然我们事先绝对说好，今夜“只尽余欢，不诉离情”。但这怎么可能呢？这本是一场告别的仪式啊！和那个永远回不来的自己告别，和那段风尘仆仆却满怀痴情的岁月告别，除了神圣而滚烫的眼泪，我想不出更好的方式。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情之所至的宣泄一定妨碍了隔壁房间休息的人们，但是没有一个人提出抗议。最终出来的时候，我发现楼道里已有很多人都在望着我们，经过拐角的时候我清楚地听见有人小声地说：“这就是今天毕业的那帮孩子。”多年以后，我还记得他语气中的宽容、理解和感慨。是啊，因为我们毕业，所以再疯狂的举动也有人理解，因为毕业，今天我们可以不矜持，不成熟，不克制，这是我们最后一个放纵的理由。

　　爱在心底，不会不辞而别。

　　异乡温柔的夜幕下，伴随着一群年轻人的失声痛哭，一个时代终结了。

　　临行前是无比混乱，我要把家具全部处理掉，轻装开拔。那些天，要不是请了好多同学帮我一起搬，我还真不知道这些年来我的房间里居然积攒下了这么多的电器、衣服、生活用品、家具、瓶瓶罐罐，收拾出好几个大旅行箱，指挥大家帮我往楼下运，再开车放到朋友家，有时一天十几个小时下来已是衣衫不整、双膝发软，连洗澡都要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才能站稳。

　　终于要出发了！那一天，盛夏七月的空气澄清，阳光正好，映得校园里的湖面上一片碎金。崭新的SUV就在楼下，喇叭声浑厚，它已经催了我好几遍了。

　　然而站在门外，我的手里握着门柄，却迟迟狠不下心来撞锁转身，而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环视着眼前的宿舍——它又和我刚见到它的那天夜里一样光秃秃的了，但我对它的感情却早已完全不同了！

　　依稀想起许多场景：第一夜因为缺氧而险些闷死在这间小屋里；整个人腾空砸在大理石地面上差点儿没摔碎了；想家了就窝在桌子和墙壁的夹角里给国内拨电话，却从来只说过得有多好；而更多的时候是成百上千次顶着如山的压力夜不能寐，任凭眼泪在一片黑暗中塞满两个耳朵……不禁有些恍惚，究竟是什么让我像此时此刻这般难以离去呢，扪心自问，这不是我此前生命中所经历的最困惑、最焦虑、最充斥着绝望和挑战的时候吗？为什么当时让我痛苦不堪的往事现在回忆起来却那么温存而珍贵呢？

　　于是自此深信，生命中任何一场曾淋得你撕心裂肺仓惶想逃的雨，终会在之后的某一天里变得云淡风轻，甚至让你在渐行渐远中怀恋不已。只因没有人比你更清楚，那是怎样一个失去了信心与力量，再重新把它们找回来的过程，又是怎样一种看到了希望与梦想幻灭，再让它们重新燃烧起来的勇气。

　　没想到学校会突然主动联系我。那时已是临近开学了，一天我忽然收到系里邮件，通知我论文发表，着实让还在自驾途中的我又惊又喜，因为论文刚一写完就有教授愿意继续你的研究并要把你列为第二作者是很高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