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2 不速之客

　　柯志成，Oscar，男，生于1975年。

　　最高学历：源华大学EMBA。

　　工作经验：十年以上。

　　自我评价：自信，乐观，敢于创新。

　　近期雇主：美国SNOOP软件公司。

　　担任职位：副总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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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政人事部经理沈若琳扫视了一眼这份由行政人事部助理张墨送来的新进人员Resume，头也不抬地问：“他来上海报到没有？入职手续办好了吗？”

　　“Oscar刚到公司，现在正和Johnson谈话，等他们交流完毕，我会立刻给他办理入职手续。他的办公位置就是Steven原来的地方，Nancy会替他安排好入职的具体事宜。”

　　沈若琳简短地说了一声“OK”，提笔在柯志成的入职简历上签字，顺手交给张墨。

　　张墨伸手接过，却并没有转身离开的打算，反而以一种犹豫的语气说：“Linda，公司这一次人事变动，会不会与之前有些不一样？”

　　沈若琳微微一怔，她不动声色地放缓了声音，和蔼地对他说：“坐下来说。”

　　张墨在办公桌前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对这位强势而不近人情的女上司，他一向秉承着言听计从的原则，对她的指令和意见向来没有什么异议，两人之间上下级关系还算默契。沈若琳在英国UP公司内虽然素有不好相处的恶名和一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习气，却极其懂得笼络亲近下属的重要性，对于张墨和Nancy这样的亲密追随者还是比较优待的，对他们的态度相比叶小荼等人而言，至少有一百八十度以上的区别。

　　张墨微微压低了声音说：“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华东区交给Oscar来管理，他肯定会有新动作……麦克先生很看重Oscar，他在美国SNOOP任副总经理这几年，在中国的业务发展得相当不错，”他略有停顿后接着说，“可是，我听说Oscar在行业内是出了名的独裁者，恐怕没有Johnson那么好打交道，我担心将来我们几个部门之间的合作会出问题。”

　　沈若琳听他说完这番话，面部表情不但没有紧绷，反而更显柔和：“哦，华东区经理可不是营销总监。如果Oscar想更改营销部门的工作模式，首先也应该考虑Johnson的意见。我们行政人事部要做的只是配合工作，只要Johnson点头，我们就照办。”

　　虽然嘴上这么对张墨说了，但这些话并不是沈若琳的真实想法。

　　适当的神秘感是保持管理者威信的一个重要手段，尽管沈若琳心中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但她并不打算让张墨知道太多。张墨进入英国UP公司时间不到三年，论能力、论资质、论学历都不是行政人事部助理这个岗位的上上之选，但张墨有张墨的好处，不但善于察言观色、对个人薪酬毫不计较（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入职以来他没有提过一次加薪要求），最让人放心的是貌似忠厚老实，够听话。在麦克道尔自行招聘Oscar这件事上，连张墨都能想到的问题，自然早已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华东区大区经理是英国UP公司内非常重要的一个岗位，而Oscar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空降兵，这位柯志成先生并没有经过行政人事部的重重面试，麦克道尔利用猎头公司自行找到了他，直接以“特殊人才引进”的方式让他前来上海办事处报到，迫使行政人事部接受认可他的地位，就像当年的江尚空降英国UP一样。历史再一次重演，沈若琳心中的愤懑之情不言而喻。面对这一次的人事变动，她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行政人事部门在营销系统早已失去了掌控权，对于麦克道尔的决定她是无能为力的，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保持适度的缄默。

　　张墨仔细体会着这位女经理的话，沈若琳的判断显然不无道理。在职场中，新来一个管理人员必定会对公司所有人产生影响，一个锋芒毕露的人通常不太容易受人欢迎，而最先感受到锋芒和威胁感的人必定是他的直接上司，如果柯志成真像传言的那样“独裁”，最先爆发冲突的应该是营销中心内部，而不应该是营销中心与行政人事部。因此，他没有再追问下去，用一种心悦诚服的语气说：“我明白了。我现在先去看看Johnson和他谈完没有，顺便让Nancy给他办理入职手续。”

　　张墨的身影还没有离开行政人事部，沈若琳的目光已经转移到了电脑显示屏幕上。

　　电脑上存着一封写了一半的电子邮件，硕大的加粗字体清晰显示着收信人的地址是——Hansen@Up.com.uk（英国UP公司伦敦总部执行总裁汉森的邮箱），她斟酌了几分钟之后，带着几分激愤的心情很快在电子邮件下方加了几行字，然后将它发了出去。

　　按照调岗程序，叶小荼回归上海总部后，需要到行政人事部办理一些相关事宜，然后进行岗位交接。

　　张墨熟门熟路地拿着一叠资料，带着她来到一旁的面谈间。

　　叶小荼填完所有该填的空白资料，签完所有该签的字，低头再看一眼，却发现一个诡异的细节问题：从销售主管升任销售副经理，她的薪资居然没有一点儿变化，依然是她离开上海时的数目。

　　虽然叶小荼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员工，但“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这个问题确实非常敏感，根据英国UP的惯例，这种升职不加薪的情况从未有过，也是不应该出现的。

　　她停下笔，抬头看了看张墨：“我的工资，是不是写错了？”

　　张墨的神情很镇定，这种神情更让叶小荼感觉到《岗位调整通知书》上的薪资数目的确不是写错，而是本来如此。

　　他点头说：“我知道你会这么问，但是我必须告诉你，这次公司鉴于营销中心的推荐和要求，同意调整你的岗位为上海办事处副经理，但是你还有一段时间的职位见习期，这段时间内工资是没有变化的。”

　　张墨所传递的信息很难让人感觉到愉快。叶小荼立刻反问道：“职位见习期？Gary和朱丽叶升职的时候有吗？公司其他人有吗？”

　　“都没有。”

　　“那为什么轮到我升职就有了呢？”

　　张墨貌似很无奈地作了解释：“你做过HR，应该知道，员工升职时有可能存在职位见习期。”

　　“我是做过HR，但我不知道英国UP的HR制度变得这么快，制度究竟是因事而异，还是因人而异？”

　　张墨抱歉地说：“金融危机对公司经营情况造成了一定影响，整个营销系统都实施了职位见习期方案，这次调整并不是针对你一个人。如果你还有疑问，可以询问Linda，她一定能给你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叶小荼看得很清楚，这次职位见习期是三个月，这就意味着她近三个月担任上海办事处副经理职务却拿不到相应的报酬。这个时间并不算短，即使与公司签订两年期限劳动合同的新员工，试用期也不会超过两个月。且不论英国UP公司当初设定这个人事管理制度条款是否合理，单是从调动员工积极性方面来看，升职职位见习期超过新员工的考察期，升职却不加薪，也不是人力资源部应该提倡的员工激励方式。

　　张墨发现她在沉默，主动安慰她说：“Yolanda，公司的薪酬体系一直很器重你们，像我们这些支持部门，难得有一次升职加薪的机会，可你们营销中心就不同了，只以业绩论英雄，就你现在的薪资水平，已经超过我，都快赶上Linda了。”

　　英国UP公司使用的薪资体系是宽带薪酬，所有人的基本薪资是半透明化的。叶小荼在美国JOY公司人力资源部待过三年，她只需要略微动动脑子，就能估算出全公司每一个人的大概收入情况。诚然如张墨所言，沈若琳作为行政人事部经理，薪资定位只相当于营销中心一名销售主管，即使多也多不到哪里去；张墨是她的助理，薪资薪级就更不用说了。对叶小荼而言，能够回到上海工作已经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升职更是意外的惊喜。无论沈若琳出于什么目的做出这样的决定，她都没打算与她在这件事上进行争执。对于一名销售人员而言，底薪固然重要，但不是决定因素，从这里失去的，完全可以从另一个方面补回来。

　　叶小荼没有再追究，她笑了笑，按捺着心中的郁闷说：“话是不错，只要我们多拿几个订单，倒也不用在乎这些。但是，如果公司决定从现在开始启用这种制度，你们要想想怎么面对营销系统的其他人员。”

　　张墨不无感慨地说：“你说得有道理，我刚才已经接到三个其他地区的类似询问电话了，Linda也很为难的，但这是公司董事会的决定，我们只能执行。我倒是想做销售，可惜没有那种本事，只好一条道走到黑，我们本来是同行，你赶早弃暗投明了……”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煞住话头。

　　在叶小荼和他说话的间隙，他们透过玻璃隔板发现一个中年男人从江尚的办公室沙发上站起来，正礼貌地与江尚握手，看他的行为举止与江尚颇有相似之处，应该也是一名企业中高层管理人员。

　　张墨抬头向那边看了看，收拾起桌上的资料，说：“今天我们先聊到这里吧，Oscar来了，我还有事要办。”

　　他们两人从面谈间走出来的时候，恰好迎面碰上刚从江尚办公室内走出来的中年男人。

　　张墨走过去热情洋溢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嗨，Oscar！”

　　Oscar打量了一眼他们俩，以一种管理者看待下属们常有的姿态，同时又带着几分刻意的亲切说：“你们好。”

　　张墨径直带着他走向行政人事部办公室，叶小荼心里不禁暗自猜度这位Oscar是谁，擦身而过之际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他。此人有两道直直的剑眉，面色冷峻，一看便是那种雷厉风行的人，与江尚的风格截然不同。

　　柯志成是昨晚八点抵达上海浦东机场的，他的行装很简单，一个大皮箱就几乎囊括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全部家当。对他而言，全国各地出差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况且如今在上海，只要带有现金和信用卡，所有必需的日常生活用品都可以在同一家Supermarket里面搞定，根本不需要太多行李。

　　从一个单枪匹马闯荡北京城的街头发单员，到如今软件行业一位颇有声望的职业经理人，柯志成“奋斗”了十三年，也学会了如何“包装”自己。狂学了一阵Crazy-English，交二十万学费进源华大学EMBA班镀一层金，柯志成变成了能说一口流利美式英语、披着营销高手外衣的Oscar，职业生涯犹如平步青云，步步高升。他的上一任东家、在业内小有知名度的美国SNOOP公司虽然能给他满意的薪酬和权位，但那并不是他追求的终极目标。柯志成给自己设定的目标是——世界顶级职业经理人。他一向认为，只有让理想的高度达到100%，实际能达到的高度才可能到80%；如果理想只有80%，实际顶多达到60%。

　　柯志成是带着100%的理想，满怀雄心壮志告别北京来到上海的，按照他所设定的人生目标，英国UP公司同样不是他的最终栖息地，只不过是过渡场所和练兵场。

　　今天，柯志成走进东珠大厦英国UP公司办公室，第一个会见的关键人物就是营销中心总监江尚。

　　江尚礼貌地邀请他坐到办公室的沙发上，一番寒暄之后，双方不可避免地谈到了华东区的管理问题。

　　柯志成本是有备而来，甚至想好了种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对于江尚这个人，他在业内早已有所耳闻。每一个营销经理人都会有自己惯用的管理方式，柯志成的表达方式向来是单刀直入式的，两人这一次见面难免有话语之间的交锋，但并没有他所预想的那么激烈。

　　“来上海之前，我和麦克先生探讨过一些问题，虽然目前华东区的销售情况比较理想，但是如果想再上一个台阶，还需要作一些努力。或许我们可以采取一些别的方式。”

　　江尚似乎对他的提议很感兴趣：“你如果有想法，不妨提出来。”

　　柯志成昂着头，带着自信说：“在北京的时候，我与麦克先生沟通过。麦克先生的意见是，可以将华东区作为一个试点，在某段时间内进行一些营销整合，加强各部门之间的合作，争取从管理上出效率。”

　　江尚委婉地说：“整改营销系统是一种不错的思路，只是目前不太容易做到。”

　　柯志成立刻侧身，从他携带的黑色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计划书，递给江尚说：“这份计划书里有一份详细的公司营销系统整改的可行性分析报告，包括了具体整改方案和整改之后的客户增长管理计划。麦克先生已经看过了，他说对整个营销系统进行太大的调整不太现实，但是如果你同意这个计划，我们可以从小范围开始。”

　　江尚接过计划书，认真浏览了一遍，他知道麦克道尔是一个很难被说服的人，假如连他都十分看好这份计划，同意柯志成在华东区进行“试点调整”，那么这份计划一定有相当的含金量和可操作性。毫无疑问，这是一份非常详尽的计划，柯志成做这份计划书，想必花费了很多心思和时间。

　　江尚没有立刻表态，不置可否地说：“计划书中的一些数据和实施细节，与公司现状还有一些出入。假如你需要，我可以提供一份详细的资料给你作参考。”

　　柯志成一直注意观察江尚的表情，虽然目前江尚的职位级别比他高，两人交谈之时江尚始终没有半点儿咄咄逼人的架势，从对方的态度中他感觉到了一丝计划即将成功、宏图即将大展的喜悦，立刻适度地表示了让步：“当然，这份计划书是我自行调查搜集到的，只要有更详尽的数据，我可以再行修改，然后提交公司董事会讨论。”

　　江尚点了点头，将华东区的营销情况向他简略介绍了一遍，然后说：“上海市目前有两名副经理Gary和Yolanda，Gary对上海的情况非常了解，Yolanda曾经做过前任大区经理的助理，他们都是英国UP公司的销售精英，一定能够成为你的好帮手。”

　　柯志成客套地道了谢。

　　从江尚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柯志成不得不承认，英国UP公司营销总监的数百万年薪自有数百万的价值。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江尚是一个十足的海归绅士、典型的南方男人，精明中不失矜持，举止之间让人如沐春风。只有经过长期职场修炼的人，才可能具有江尚这种波澜不惊的态度。

　　一个人打交道时让周围的人舒服的程度是衡量他作为营销人员价值的一个重要指标，就像打太极，无论什么招式，全部是以柔克刚，高手过招往往化解问题于无形之处、无声之中。这原本是一件不太容易做到的事情，江尚居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使得向来眼界极高的Ocsar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