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3 地下恋情

　　周末清晨，江面上一阵悠长的汽笛声划破了浦江两岸的静谧，灿烂的霞光中，一轮红日从浦江对岸冉冉升起，晴空碧蓝，万里无垠。

　　当第一缕晨曦透过落地全景大窗折射进来的时候，叶小荼枕头下的小闹钟“嘟嘟”地轻微震动了几下，她强迫自己驱除睡意，努力睁开眼睛，侧转身看了看躺在大床另一侧的他，江尚依然在沉睡，发出一阵阵均匀有力的呼吸声。叶小荼轻轻俯下身，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手脚利索地跳下床，反手带上房间的红木门，蹑手蹑脚地溜进盥洗间，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在睡衣外面穿上一件严严实实的粉红色套头围裙，径自下楼来到她的目标地点——厨房。

　　江尚的家很干净，干净得不像是一个单身男士的居所，尤其是那个崭新锃亮的西式厨房，几乎纤尘不染，每一件厨具的摆放位置都极具美学典范，完整地保持着设计师当初的创意，让人不禁怀疑是否有人动用过它们。能保持这样干净整洁的厨房，说明江尚是一个懂得创造生活艺术的人；当然，除此之外还可能存在的一种解释是，作为这个艺术厨房的主人，他从来没有、或者是极少使用过它。

　　刚刚晋级为江尚New

　　Girlfriend的叶小荼其实更倾向于后一种解释，身为英国UP公司营销总监，江尚确实很忙，算起来他全年留在上海总部的时间远远少于他在全国各地频繁出差的时间。

　　叶小荼今天有心早起，固然是为了“表现”一下，给恋人做一顿丰盛的早餐，其实也是出于好奇心和顽皮性格的驱使。那些被冷落多时的厨房炊具，在这样一个新年过后的清晨，一个温暖和煦的春天的开端，应该也很期盼有人来关照关照它们吧？

　　最近这段时间，叶小荼突然能够理解她的好朋友施莉莉在结婚之前玩命似地练厨艺时的心情了。

　　施莉莉经常引用被无数爱情达人常放在嘴边的一句话，“要想抓住男人的心，首先抓住男人的胃”。虽然这句话已经老套到不能再老套了，但是叶小荼现在宁可相信这是真的，试问哪个男人愿意一辈子吃没营养的垃圾快餐？谁又愿意饿着肚子和一个女人谈恋爱呢？

　　尽管彼此是好朋友，叶小荼会为施莉莉在三十芳龄大关来临之前嫁作商人妇、得到一个好归宿而高兴，不过也为她在事业发展正当红火时选择激流勇退而感到惋惜。在叶小荼的理想中，一个幸福的职场女人应该有的生活是这样的：不但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回家还能做一手好菜，将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照顾好丈夫，照顾好未来可能有的小孩子。

　　然而理想与现实总是有差距的，虽然叶小荼很想做到“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厨艺展示依然不是她的强项。她之所以选择做早餐，也是因为它在三餐之中最好操作，即使做得比较差，也不至于在江尚面前太露拙。

　　当叶小荼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手里握着一个光滑的鸡蛋，正在犹豫着是用勺子砸开还是直接敲开它的时候，冷不防有一双大手从旁边伸过来，飞快地拿走了她手中的鸡蛋。

　　叶小荼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出美食领地。

　　厨房里，江尚的身影高大而挺拔，朝阳将他的身姿烘托出一圈淡淡的光晕，他虽然穿着一套淡蓝色的家居服在厨房操作，神情与气度依然一丝不苟，和他面对大客户、召开营销会议时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过了一会儿，江尚端着两个盘子走过来，叶小荼飞奔进厨房，在消毒柜的下方快速而准确地取出两副刀叉，配合地放在餐桌上。

　　江尚看着她说：“看来你之前做了不少功课，连这些小东西的位置都知道在哪里。”

　　叶小荼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说：“知己知彼，是做销售的基本前提，你不会忘记我也是一个Sales吧！”

　　“我怎么会忘记，你不但是我的同行，也是UP公司上年度最优秀的Sales之一。”他倒了一杯牛奶麦片给她，接着问，“那么我再来猜想一下，一个优秀的Sales主动对别人示好，下一步想干什么？”

　　面对他犀利而富有洞察力的目光，叶小荼不由得沮丧地垂下眼帘，借此躲避他的逼视，支支吾吾地说：“我没想干什么……我现在没地方住，既然住你的房子，顺便帮房东干点活儿，很正常嘛！”

　　不料对面的男人立即认真地反问：“既然这样，你准备付我这个房东多少月租呢？”

　　“两千？”

　　“太少。”

　　“三千？”

　　“太少。”

　　“你想敲诈……”叶小荼故意苦着脸。

　　江尚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口牛奶，才接着说：“说实话吧，你究竟在谋划什么？”

　　叶小荼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我想搬出去住。”

　　他果然皱起了眉头，声音变得凝重了些：“住在这里不是挺好的吗？”

　　叶小荼离开W市回到上海，临时找房子显然来不及，也就顺水推舟地在江尚家住了几天，但是她并没有打算和他长期同居下去。她感觉到他有些不高兴，便立刻解释说：“我们白天在一起上班，晚上又住在一起，如果让公司的人看见，恐怕不太好。而且，最关键的是我怕影响你。”

　　江尚将杯中的牛奶麦片一口喝完：“如果你担心影响我而离开，实在太没必要了。”

　　叶小荼感觉他话中有话，放下餐具问：“为什么？”

　　“我马上去华南区工作一段时间，这几个月都在广州那边办公，在此期间这套房子使用权归你。”他说到这里，将目光转移到她脸上，“就算我请你帮我看家，没什么问题吧？”

　　作为英国UP公司新任的上海办事处副经理，蓦然得知营销总监最近几个月将常驻华南区的消息，加上最近公司流传要来一位新的管理人员Oscar的传言，叶小荼不禁有些惊讶，立刻问道：“你要去华南几个月？出一趟差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江尚点了点头说：“这次出差时间是比以前长一些。”

　　叶小荼得到他的肯定答复后，没有心思再开玩笑了，继续追问道：“你去华南是因为美国DOOM？还是因为史迪文？”

　　华东区向来是英国UP公司的经营重点区域，上海更是中国越来越重要的金融经济中心，此前江尚虽然频繁出差，但是他的主要精力还是集中在这里的诸多大集团客户上。华南区是英国UP公司的另一个业务重点区域，一旦销售情况告急，中国区的整体销售业绩必定大受影响，如果江尚暂时放弃上海这个核心，亲自前往华南区一线，说明华南区的业务情况已经相当严峻，或许，华南区大区经理孙凯平和那边的团队恐怕已经支撑不住竞争形势，急需更有营销手腕的人前往坐镇指挥。

　　江尚并没有打算隐瞒什么，言辞简练地回答说：“差不多是这样，也有别的一些问题需要处理。”

　　“你走了，谁来管华东区的销售工作？Gary和我都只负责上海市，还有其他几个省市，到时候向谁汇报？”

　　自从原华东区大区经理史迪文闪电离职，并火速跳槽到美国DOOM公司出任华南区经理之后，英国UP公司华东区大区经理职位一直虚悬，麦克道尔是不管具体营销事务的，年前江尚身在上海，还能够由他出面处理，一旦他前往华南，必须有专人来接管这个重中之重的区域。

　　江尚没有卖关子，爽快地承认说：“麦克先生在北京招聘了一位合适的人选，由他来担任华东区大区经理，他今天已经来公司报到了，等他熟悉了华东区的基本情况，我就去广州。”

　　“昨天在你办公室和你谈话的人，就是他吗？英文名叫Oscar的那个？”

　　江尚笑了笑：“你打听小道消息的能力倒是不弱，没错，就是他。”

　　原来传言是真的，今天在行政人事部门口遇见的那位Oscar就是华东区未来的负责人。

　　叶小荼心里暗自掂量着江尚的话，麦克道尔在北京招聘新的大区经理，也就说虽然Oscar是江尚的下属，但是在此之前江尚并没有见过这个人，难道麦克道尔并没有将这件事提前告诉江尚、征询他的意见吗？难道自从江尚推荐入职担任营销要职的史迪文离职跳槽到美国DOOM公司之后，麦克道尔已经不再信任他了吗？如果是这样，派遣营销总监前往华南区，是麦克道尔的主意还是江尚自己的要求？如果麦克道尔新招聘的这位华东区大区经理十分优秀且有野心，他会不会像当年的史迪文一样，觉得江尚的存在会阻碍自己的发展？她越想越觉得问题复杂而且严重，犹豫着该不该提醒他。

　　江尚发觉她的沉默，取了一张纸巾递给她，有意逗她说：“你嘴角有面包屑，还有口水，擦掉吧。”

　　叶小荼正在想心事，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发现什么都没有，脸刷地一下红了，叫道：“你还有心思和我开玩笑！”

　　他微笑地看着她的窘迫模样：“怎么了？”

　　“麦克先生突然调你去广州，华东区开始启用新的管理人员，这不是调虎离山之计吗？他是不是想架空你？”

　　江尚略蹙了蹙眉，似乎很感兴趣地问：“你觉得麦克想架空我？”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这个消息一旦公布，只怕全公司的人都会这么想……”叶小荼犹豫了一刹那，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史迪文跳槽到美国DOOM公司，如果华南市场出了什么问题，麦克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会怪你当初识人无术。我担心他对你有成见。”

　　江尚将身体向后靠了靠：“你担心的问题和我一样，我和史迪文多年同事，现在公司里只有我最熟悉他的营销套路，去华南是我主动申请的，并不是麦克的安排。麦克是个不错的管理者，我相信他不会这么做。”

　　江尚的话显然不是开玩笑，对于那位即将到来的华东区大区经理、Gary和她的新上司Oscar，江尚的态度很平和，似乎很欢迎他，而没有半点儿不满或排斥的情绪。难道他真的没有一点儿危机意识，不担心被新来的大区经理取而代之吗？叶小荼猜不出麦克道尔这么做的真实意图，也无法猜到江尚的真实想法，但她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未来早有筹划。

　　“你有没有想过，Oscar刚进公司就占据这样一个重要位置，他会怎么想？他有没有奋斗目标？如果他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如果有一天麦克先生觉得他可以取代你呢？”

　　江尚态度依然很轻松，舒展了一下双臂说：“没有这么严重。Oscar有类似岗位的销售管理经验，麦克看好他是有道理的。假如他能够将他的潜能都发挥出来，为英国UP公司创造更好的销售业绩，这是一件好事，并不是坏事。”

　　叶小荼说：“真到了那一步，你准备怎么办？”

　　江尚微微一笑，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总要想办法谋生，不至于坐领上海市政府的失业救济金吧？”他似乎为了岔开话题故意逗她，“你是不是担心自己不能适应新上司的管理方式？”

　　叶小荼以为他真的这么想，辩解说：“我并不是担心自己……”

　　江尚接着她的话说：“我知道。你根本不需要担心任何问题，你的成功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和别人没有关系，谁都不能将石头变成金子。无论将来谁在管理UP，只要你像以前一样努力和勤奋，就一定能够做得更好。”

　　叶小荼禁不住皱了皱鼻子：“你这么看好我？”

　　“你可是公司上年度公认的优秀员工，所以不止我一个人，应该有很多人都很看好你，或许将来你的职业发展比我更好，到时候我做你的专职厨师，怎么样？”

　　叶小荼被他的调侃逗笑了：“看来，为了实现你的愿望，我一定要加倍努力工作，加倍努力挣钱才行，否则我可付不起聘请专用大厨的工资！”

　　吃过“爱心早餐”的叶小荼站在面对厨房的阳台上向浦江上眺望。也许会有那么一天，江尚的愿望可以成真，他们的话题里将不再有客户与订单、升职和竞争，更没有英国UP公司营销总监和上海办事处销售副经理的上下级关系，只有他和她，两个恋爱中的普通人。可是她更明白，这个愿望并不是短期内就能够实现的。因为，他有他的奋斗目标，她也有。

　　几天之后，江尚离开上海的时候，叶小荼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整套钥匙，给了他一个GoodbyeKiss，在阳台上目送他提着行李箱走出家门。

　　她独自站了一会儿，看着一辆黄绿相间的TAXI载走了他，临上车的时候，他还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向阳台上的人影挥了挥手。当那辆车影消失不见的时候，她心里顿时泛起一阵怅然若失的感觉，离别不到五分钟，思念就如同潮水蔓延而至，这种失落感奇妙又难以言说，她之前几乎从未经历过。

　　这种依依不舍的感情是爱吗？叶小荼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

　　直到这一刻，她心里才又想起了一个人，然后意识到——新年都过了好几天，章南飞今年竟然没有按惯例给她打祝福电话。她忘了，他也忘了。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初恋经得起岁月的磨洗，原来也不过如此，那些影像终有一日会忘得干干净净，谁都不是谁的沧海，谁也不会真的为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能把握也应该把握的，如今都是眼前人。

　　江尚，会是她命中注定要遇见的那一棵树吗？

　　当套着粉色围裙的叶小荼在浦江天下的厨房里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再一次对着食谱苦练操作技能的时候，她已经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工作之余的新目标——在江尚结束出差回到上海之前，一定要学会做一份精致又好吃的早餐。古语常云“女为悦己者容”，如今她叶小荼要“女为悦己者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