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Chapter34 猎头公司

　　叶小荼还没有来得及去找柯志成“谈谈”，柯志成竟然主动来找她了。

　　一大早，叶小荼到办公室，人都没有坐定，泡的咖啡也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柯志成就打电话让她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来。

　　柯志成与她谈话的主题，竟然与她不谋而合，也是关于Gary即将离职、上海办事处未来一段时间的销售管理问题，他先是陈述了一大篇道理，然后直截了当地说：“Gary在我面前力荐你，希望由你来接任他的职位，不知道你自己怎么看待这件事？”

　　自从柯志成上任以来，无论是叶小荼还是上海办事处销售B组的任何一个人，都是谨小慎微的，凡是柯志成交代办理的事，B组无一不照办；凡是需要通过柯志成点头的事，B组也没有一件不通过他的批准。他们对柯志成非常尊重，从不挑战他的权威。叶小荼扪心自问，除了第一次销售会议时，她不知死活地对柯志成的“Blue-Water”计划提出过疑问之外，确实没有做过一件具体的让他不爽的事情。

　　假如没有朱丽叶事件，柯志成应该不会看她那么不顺眼，至少两人可以保持一种正常的上下级关系。但是据田樱樱看到的和苏霓亚查到的情况，柯志成与朱丽叶八成是旧相识，虽然朱丽叶被炒事件是沈若琳一手促成，和叶小荼毫无关系，但是谁能保证柯志成不会“恨屋及屋”，在针对沈若琳之余，还要憎朱丽叶之所憎，迁怒于她一直不喜欢的上司叶小荼呢？柯志成找叶小荼来谈话，很可能是因为他看到了麦克道尔转来的推荐名单，所以要预先和她“沟通沟通”。

　　叶小荼见他问自己意见，回答说：“我现在负责上海办事处B组的工作，对于Gary那一块的业务只了解一些大概。不过去年我做过一段时间的销售主管，知道基本流程。如果公司觉得我能够担任这个职位，我相信我能做好。”

　　她知道，在这种关键时候，推辞是万万不可的，甚至连一句“犹豫”的话都不可以说，天知道柯志成会不会将她的话转述给麦克道尔或者行政人事部呢？届时，只要他说一句“Yolanda对自己没有信心”，就足以取消她的候选资格了。

　　柯志成抬眼扫了扫她，然后说：“你的履历我很清楚。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假如你真的接替了Gary，你有什么具体措施来刺激上海市场，既能保证新产品系列的持续增长，又能保障原产品系列的出库率？”

　　叶小荼在决定找柯志成谈话之前已经有备而来，所以他的这些问题并不足以难倒她，她按照自己之前所做的功课，将上海办事处目前存在的一些销售难题陈述了一遍，还给出了相应的解决建议，但是，她也很聪明地保留了最关键的几点，以备将来之用。假如现在就将所有的想法都拿出来，未来就不可能给上司以惊喜，难免会有“黔驴技穷”之嫌。

　　柯志成一直很认真地倾听着，他听完叶小荼的陈述，并不予以判断，却提了另一个问题说：“上次开大区营销会议时，我曾经提出过一个新的项目营销计划，你应该还有印象吧，你对这个项目计划怎么看？”

　　这个问题对叶小荼来说确实有不小的难度。

　　上次她听江尚说过，他与麦克道尔之间有过一次不愉快的讨论，起因就是这个项目计划。江尚显然是不同意这个计划的，而且他不支持的理由很坚定，否则也不会因此而和麦克道尔发生分歧。柯志成当然希望得到更多人的支持，假如叶小荼一旦坐上上海办事处销售经理的位置，又不和他齐心协力的话，这个计划实施的难度就有些大了，他当然不希望一个有“异心”的人来担任这个岗位。

　　支持柯志成，就意味着反对江尚。

　　不支持柯志成，则意味着她有可能出局。

　　叶小荼经过一番快速思考，终于作了决定，她必须选择支持柯志成的计划，至于将来要面对的问题，可以退后一步再予考虑。

　　因此，她貌似很慎重地思考了一会儿，回答说：“我觉得这个计划没有问题，对公司的销售一定会有帮助。”

　　柯志成总算露出了一点儿和颜悦色，这才开口说：“目前上海团队里缺乏人才，Gary离职之后需要新人接任，我们也需要培养人才梯队。行政人事部已经推荐了你，不过最后还是由麦克亲自决定。假如你能够得到这个职位的话，希望你将来能够像Gary一样出色。”

　　作为上司，对下属说这样的话，基本就是一种暗示和保证了。

　　叶小荼没想到柯志成这么“好说话”，立刻心照不宣地表示感谢说：“谢谢你Oscar。”

　　柯志成紧接着又说：“还有一件事，上海办事处还缺一个销售主管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对于这个问题，叶小荼不是没有思考过，上海办事处的销售主管，除了协助销售经理管理一些客户之外，通常也会兼任华东区大区经理的助手，就像当年她曾经为史迪文帮忙一样。华东区虽然精英辈出，奈何总是因种种原因留不住人，史迪文、朱丽叶、Gary等资深员工一个接一个地流失，要想找到一个合适的销售主管确实是一个难题。

　　她没有贸然回答，谨慎地说：“B组全是新人，不知道A组有没有合适的？”

　　柯志成简洁地说：“我问的就是你们B组的新人。因为新产品系列是我们即将发展的一个主要方向，所以我希望在这一块能够有独当一面的人才，假如B组有合适的人选，直接让她来接手新项目，也许比之前的老员工更合适。”

　　叶小荼对他的意见持保留态度，但是并没有反驳，她想了想，实事求是地说：“如果从B组里选，我看只有一个人合适，那就是Alex了。无论从资历、业绩来看，他都比另外两个新人要占优势，这两个季度的销售业绩也不错，而且在他跳槽到我们公司之前，也曾经担任过销售主管。”

　　柯志成似乎很认可她的想法，说道：“我和你的看法一致，但是这件事最后还是要看麦克的意思。总之，祝你好运。”

　　叶小荼礼貌地道了一声谢，走出了柯志成的办公室。

　　就在她出门的时候，她发现田樱樱竟然等候在门外，手里还拿着一叠文件，叶小荼立刻下意识地问：“你找Oscar有事？”

　　田樱樱神情有点儿不太自然，迅速解释说：“不，是Oscar找我要一点儿客户资料，所以我拿过来给他。”

　　两周之后，不但到了英国UP公司季度结算的时间，也到了Gary离职的最后期限。

　　第二季度华东区和上海市都超额完成任务，叶小荼又锦上添花地拿回了上海十方科技集团的大笔订单，顺理成章地成为上海办事处新一任销售经理，可谓是众望所归。

　　只有叶小荼自己才知道，其中也有过极其凶险的一关，是她聪明地作了抉择，从而避过了可能会有的障碍。

　　在世界经济如此萧条、英国UP公司其他大区业绩江河日下的时候，华东区能够有这样的好成绩，柯志成自然是麦克道尔眼中独一无二的大功臣，因此他所提出的那一个新项目计划很顺利地就连续通过了麦克道尔和董事会的审查，即将在第三季度正式运营。

　　麦克道尔甚至作了一个决定，江尚这个营销总监不再涉及新产品系列的营销，整个新项目计划都交给柯志成来实施，在新产品营销计划展开的时候，柯志成的管辖范围就不仅仅是华东区，而是整个中国市场，甚至包括了华东区之外的其他五个大区。也就是说，江尚手中的营销管理权从此被削去了一小半，在进入英国UP公司半年之后，野心勃勃的柯志成终于如愿以偿地占领了营销中心的半壁江山。

　　然而，这些都不算是意外。真正爆出的大冷门是，新一任的上海办事处销售主管人选并非是有经验又有业绩的Alex安永刚，而是Tammy田樱樱。

　　对于这个冷门，诧异的人不止叶小荼一个。且不说Mary、Nancy之类不太相干的外人，就连身为沈若琳最新得力干将的苏霓亚都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因为她事先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而且最令人莫名其妙的是这次推荐居然是在柯志成亲自提出、沈若琳毫无异议的情况下达成的。

　　田樱樱对这次升职似乎很镇定，她虽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张扬之气，行为举止却和之前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仿佛一夜之间就得到了“销售主管”的真传，也充分展现了一个职业经理人必备的宠辱不惊的职业素养。

　　众人大跌眼镜之余，也不得不感叹，无论田樱樱采用了什么方式、动用了什么关系，她能够同时搞定柯志成和沈若琳这两个冤家对头，在入职仅仅六个月的情况下冷不丁地来了一次职场三级跳，直接从一个试用期新员工跳到了管理层，这在英国UP公司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连当年屡获大笔订单的叶小荼都不曾获得过这份殊荣，单凭她这份本事，就要让叶小荼及上海办事处的所有人员佩服得五体投地。

　　公司最新任职名单及下一季度营销工作计划颁布后，叶小荼的心情并没有她自己当初所想象的那么开心。

　　如果仅仅是为了她的升职，她的确应该开心。

　　可是，麦克道尔同时宣布的另一个消息却让她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

　　江尚对新项目计划的反对，让麦克道尔使出了“划区而治”的一招，他在江尚那里得不到支持，也就不再和他论证项目可行性以及市场前景，将期待的目光转向了柯志成。柯志成的一番慷慨陈词，更激发了麦克道尔的创业雄心，麦克道尔决定不再理会江尚的意见，而且立志要做好这个新计划，好证明江尚的反对理由是多么的短视和愚蠢。

　　麦克道尔说干就干，任命了柯志成为这个新项目的营销总监，开展一个新项目，加一个销售总监，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可是对于营销系统而言，现在有了两个营销总监，事实上大部分城市和地区还都是同一套人马在运作，将来的管理如何进行？每一个大区经理和城市经理都要面对两个上司，该听谁的？不听谁的？谁先谁后？孰轻孰重？这些问题都成了他们必须面对的一系列难题。

　　叶小荼作为离他们最近、也是最重点区域的城市销售经理，自然首当其冲地要面对这个问题。然而此刻，她最担心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身处其中的江尚。

　　作为一名职业经理人，即使名声再响亮，能力再大，在企业里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说到底也还是“经理人”，营销经理人永远无法以个人的力量和企业的强大资本相抗衡，在资本面前，专业素质和业务能力显得那么苍白和羸弱，纵然江尚曾经为英国公司南征北战立下过汗马功劳，但是如今仍然免不了退位让贤给柯志成的悲剧命运。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叶小荼读过很多类似的故事，然而这一次并不是史学家和文学家记录或杜撰出来的传奇故事，它真真切切地发生在她的生活里，容不得半点儿质疑。江尚和其他职业经理人所遭遇的故事并不是个案，曾经在很多企业被演绎过，今后也会被后来者继续演绎，她想起江尚曾经为英国UP公司的付出和任劳任怨的耕耘，还有他曾经说过的“贤臣择主而适”的话，心里不禁有一些酸楚和阵阵隐痛。

　　面对这样的处境，江尚会作出什么样的抉择呢？以他的才能和经验，他其实大可不必在英国UP公司继续委曲求全与柯志成共同决策营销系统的事务，他完全可以找到一个更大、更好、更适合他的平台。

　　叶小荼心里有所触动，她遥望着远处浦江上升起的一缕晚霞，不禁想起了还没有和他分开的时候，两人某一次逛街的情形。

　　那一次，是在南京路临街的一家咖啡馆。

　　叶小荼正低头欣赏着咖啡杯上美丽的卡通嘟嘟猪图案，江尚轻轻提醒她说：“先别顾着玩，看看这里是不是有你的熟人，那边有个女孩子一直在看着你。”

　　她被他提醒，立刻将视线转了回来，发现果然如江尚所说，附近有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向他们这边不停地张望。她抬头向那边看过去的时候，那女孩已经起身走了过来，带着一抹笑，貌似很熟稔地主动和她打招呼：“叶小姐，你好！”

　　叶小荼觉得她有点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了，料想是曾经拜访过的一家客户的职员，也就敷衍着打招呼说：“你好！”

　　那女孩凑过来，很热情地说：“叶小姐，你好久没去我们公司了，我们钟总很惦记你哦，经常提起你。”

　　叶小荼听她说“钟总”，顿时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来这个女孩名字叫杨茱丽，是她的老同学、上海宝泽猎头公司总经理钟未然的下属，去年她去宝泽公司拜访钟未然的时候，正是这个女孩给她打的电话并接待过她，算是熟人了。她回过神来，立刻说：“我们同学聚会，这个老钟总是缺席，今年又没到，实在太不够意思啦。过一段时间我们准备集体敲诈他去，一定要他做东请我们。”

　　杨茱丽抬头看了江尚一眼，很热情地主动打了个招呼说：“这位是英国UP公司的江先生吧？幸会。”

　　叶小荼心里暗暗惊异她怎么会认识江尚，好奇地问：“你们也认识啊？”

　　杨茱丽说：“像江先生这样的IT业青年才俊，在上海可不多，他的资料当然是我们猎头公司的必备档案呀！就算不认识他本人，照片总是见过的。”她趁机将江尚吹捧了一番，立刻试探着问，“我们老总和叶小姐是老同学，也是很好的朋友，仰慕江先生很久了，不知道您能赐一张名片给我们吗？”

　　江尚看了叶小荼一眼，很爽快地从名片夹里取出一张交给了杨茱丽。

　　杨茱丽一边将江尚的名片收起来，一边笑着说：“多谢，这几年来上海的猎头行业都还算景气，钟总可赚了不少佣金呢，我们公司业务发展也不错，在圈内也算是小有名气的。”

　　叶小荼就怕她提到“猎头”二字，没想到她还是句句不离本行，还不停地和江尚搭讪，并且索要他的名片，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心里不禁暗自打鼓。她想起去年钟未然试图游说她参与的那个“猎头”计划，等杨茱丽打完招呼走开之后，试着问江尚道：“你为什么那么爽快给她名片呀？”

　　江尚喝了一口咖啡，问道：“不能给他们吗？”

　　“人家是猎头公司，要你的联系方式，肯定是想以后有机会介绍你去别的公司干啦！”

　　“有人挖我，不是好事吗？至少可以说明我还有一点儿职业价值的，不至于很快失业。”江尚轻松地开着玩笑，又反过来问，“原来你的老同学是开猎头公司的，是上海哪一家？我刚才居然忘记要他们的名片。”

　　其实，杨茱丽不轻易交出自己的名片是出于职业需要，但江尚根本不是“忘记”要杨茱丽的名片。只不过在自己的女朋友面前，任何男人都不应该主动地表示出对其他年轻女性的兴趣，无论与那位年轻女性是工作关系还是朋友关系。

　　叶小荼当然不知道江尚的想法，担心他会追究她和猎头公司之间的牵连关系，马上遮遮掩掩地说：“他们总经理是我大学同系不同班的同学，也不算太熟……上海的猎头公司这么多，听说他们只是一家小本经营的公司而已，没什么知名度的，我也记不清具体的名字了。”

　　江尚很认真地说：“猎头行业只是运营成本低廉，不见得是小本经营，你可不要小看他们。现在很多高级人才流动，如果不是他们在当中穿针引线，双方恐怕还真不那么容易达成共识。”

　　他说话一认真起来，叶小荼就只有点头的份了。

　　江尚忽然放下咖啡杯审视着她说：“去年你对我说，史迪文到美国DOOM公司有可能是猎头公司从中操作，是你的猜测，还是有业内人对你透露过什么？事实确实和你的猜想很相似，据我所知，介绍史迪文去美国DOOM公司的中介猎头，因此得到了不下十万的佣金。”

　　叶小荼没想到他果然旧话重提，有些惊讶地追问道：“你怎么知道？”

　　江尚将目光转向窗外，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有人也曾经和我谈过条件，要我离开英国UP去别的公司。”

　　叶小荼听到这里，心里不由得暗自发紧，是谁和他“谈过条件”呢？是钟未然的宝泽猎头公司，还是别的猎头公司？他们希望江尚改投谁的门下呢？是美国DOOM，还是美国SUN？如果江尚知道她和钟未然的密切关系，会不会怀疑到当时她对他所说的关于跳槽的那些话？他会不会因此而觉得她是个惟利是图、串通猎头公司一起策反自己公司高层管理人员的“内奸”？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江尚居然微笑起来，开玩笑地说：“假如将来还有猎头公司愿意挖我走，比如说你的那位朋友的公司，你可一定要告诉我，千万不要让我失去大好机会。”

　　那一次与杨茱丽碰面的情形，叶小荼至今记忆犹新，在猎头公司眼里，江尚的职业价值显然不可限量，虽然麦克道尔被柯志成撺掇得昏了头，不再像以前那么信任他，但是想挖他的公司必定还为数不少。

　　她想到这里，立刻从手机里翻出了上海宝泽猎头服务有限公司总经理钟未然的电话，直接打了过去。

　　在听到钟未然“喂”的一声之后，叶小荼担心自己会后悔，立刻以最快的语速对他说：“还记得你去年委托我办的事情吗？我们现在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