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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旱季物语(2)

  我已经一连几天没有见到春香了。她不再来我家洗澡,可来我家洗澡的人偏偏要提她,尤其单位里的女人,她们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告诉我,春香不适合你呀,你怎么也是我们部长的公子,一表人才,又去过那么多地方,怎么就喜欢个乡下姑娘呢?我们可是流动单位,电站一建成就要往别处去,到时候你是带春香走还是留下来呢?

  我不说话,她们又说,春香人是长得标致,但光长得标致也没有用嘛,你要找女人就找个能在事业上帮助你的,男人嘛,就应该把眼光放长远些,不然以后很难混的,你说是吧?我还是不说话,只悄悄去把热水器插头给拔了,让她们洗冷水澡。当她们抱怨今天的水怎么这么冷时,我终于说话了,我说,有水就不错啦,你看别的地儿,别说洗澡了,就是喝一口也要走上好几里。

  妇女们喋喋不休地走了,走前还在为我的终身大事而惋惜,好像春香真的和我成了婚。在她们摇着头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离开后,我对蹲在电杆上看戏的麻雀说,你们要是也喜欢春香,就拉些屎在她们头上,她们说她坏话呢。

  麻雀们回答,还用你说,别看我们秀气,但也不是吃素的。

  不一会儿,我听见一群妇女的尖叫及诅咒在晚风中四起,如一群被惊飞的麻雀。

  四

  骗人!你根本不叫李梦龙,为什么要冒充别人?春香有些生气地质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叫李梦龙?别人说的?我满脸笑意地问。

  春香点点头,单手背在身后,随即出其不意地把一张报纸甩到我面前,你自己看吧。这是一个月前的晚报,上面报道一个导游不仅把外省旅游团独自撇在景点,而且还对游客大打出手,随后又无端消失的消息。那个被曝光的导游的名字清清楚楚地显示为李杭而非李梦龙。

  关于我的介绍是这样的,李杭,贵阳人,实习导游。

  你怎么解释,为什么要骗我?春香嗔怒道,我这么相信你,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我强装笑意,问,你怎么得到这报纸的?

  春香露出不愿理我的神色,没好气地回答,你管是谁,那件事是不是你干的?

  是。我说。

  你为什么要那么干?春香有些不解,情绪似乎比之前稳定,但脸上依然阴云不散,因为我骗了她。

  春香不高兴了,我就得让她高兴起来,我实话实说,那帮人糟蹋水。

  春香沉默下来,可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原本以为我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她还想问我什么,但又犹豫了,最终没有问出口。

  一切只有我心知肚明,报纸的报道难免片面,我压根儿就弄不明白那帮有钱人不远千里来贵州是为了什么?我容忍他们的言论,但在用水问题上,我实在忍无可忍,我不想复述那些令人心痛的场面及那种毫不在乎的姿态,他们凭什么在我们这里浪费水?我和一个富二代或假富二代模样的家伙打了起来,原因是我说了他一句,洗个头,没必要用三桶水吧。结果全团的人都站在他那一边,还宣称,我们爱用多少用多少,你管不着……回到城里,我才知道自己面临了多大压力,报纸报道了这一事件,评论呈一边倒的趋势,险些升到破坏全省的旅游形象上来。那段时间上门采访的记者一拨接着一拨,其中还有我的中学同学,他们都想从我嘴里套出点什么,可我能说什么呢?我不想让此事继续升级,为此,只能躲到乡下来。

  许久,春香的表情才舒展开来,恢复成以往我熟悉的那个少女了。我感到欣慰,春香也显得豁然开朗,喃喃自语道,李梦龙,梦龙……你为什么要编这么一个名字?比你本来的名字好听多啦。

  这就是我本来的名字,我继续逗她说,我的小名儿。

  真的吗?你小名儿叫梦龙。为什么要叫梦龙呢?春香暗自嘀咕,难道是你妈妈怀你的时候梦见过龙?春香的眼神闪烁出孩童般的光泽。

  你真聪明。我说。

  我猜对了?春香不敢相信地望着我,脸上的酡红越来越深,越深我就越喜欢。

  我没说她猜对了,也没说猜错了,只是让她到屋里说话。外面阳光太盛,我有些头晕。那次之后,春香对我的名字就不再怀疑。不论谁叫我李杭,她也只会在心里喊,是李梦龙才对。

  春香迅速喜欢上我的前职业,这是我有所预料的。外面的世界充满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尤其对春香这种几乎足不出户的姑娘来说。

  好在我身边有不少风景图册、城市游记,这是我的一个癖好,走哪儿都随身带几本,这次来则带了半箱。春香像发现宝库似的,对那些装帧精良,有着绝美风景照的书籍图册赞不绝口,好像世界的窗口就此打开。

  我对她说,你挑吧,我全借给你。真的?春香问。

  春香真是个淳朴到极致的人,连我如此确定的事情,她也不敢相信。我说,真的,我骗你干吗,我骗过你吗?

  春香这才笑了,最终只借了一本图册和一本书。原本我让她多拿些,借个五六本,可春香说,拿多了也读不过来,还是一本本读比较好。

  杨三秋知道春香开始找我借书并频频出没我家时,不乐意了,他和所有人一样是反对春香和我在一起的。虽然他要时常仰仗我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致富,但对我极其警惕。春香高中毕业两年多了仍待业在家,他不愿她出门打工。这是春香的姐妹招弟告诉我的。招弟在乡里的饭店做服务员。她说,春香被她爸看得牢牢的,就是一头牛也不能这么看着呀。我问,杨三秋为什么要这么做?

  招弟说,还不是因为春香的妈。她有病的,瘫痪,要人照顾,家里离不了人。春香的哥哥出门打工就够了,他们希望春香一辈子留在身边,照顾他们,养老送终,你说自私不自私?春香会被他们毁了的!我愤愤不平地说。

  可不是嘛,春香是命苦啊!

  我希望改变春香的命运,当然,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可能让杨三秋答应我把春香带走,而且仿佛为了让我死心,杨三秋花大价钱托人送礼又请客吃饭,竟把春香安排进了乡政府。具体什么工作我不知道,好像是给副乡长做秘书还是什么的。

  这件事不是别人告诉我的,而是我亲眼所见。那天,我参加我爸的饭局,在乡上最大的饭店里,竟然遇见了春香。她坐在副乡长身旁,极不自然地招待镇上来的领导。我看见她时,她正对着眼前的酒杯发呆,愣愣地,随即被那个一脸疙瘩的副乡长捅了一下,示意她该向领导敬酒了。

  原来春香干的是这么个活儿,这让我很担心。我悄悄对服务员招弟说,麻烦你去把春香叫出来。

  招弟显出为难的样子,不是我不帮你,你看看,里头都是乡镇的头头脑脑,我这么一喊,不是得罪人嘛。这饭店又不是我开的,我可担待不起。

  我想想,也对,便写了个纸条,让招弟无论如何帮我递到,这她就答应了。我写道:春香,你怎么干起这个工作了?不适合你,去城里吧。

  两桌人都酒过三巡后,我还清醒地留在饭店。乡政府的饭局终于结束后,我才看见春香在饭店的大厅里寻找我的身影。我稍稍扬了扬手,她就发现了我,但她不敢就这么走过来,领导们还没走,她也不敢动。等把那群红光满面、大腹便便的公仆送走后,春香才和我短暂地碰了个面。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害羞的缘故,总之,春香的脸一直红彤彤的,像个苹果。她急切地问,你说的能行吗?

  我阴沉地说,不行也行,你自己想想,干这个,你会开心吗?

  春香无语了,可目光仍在询问。我再接再厉说,走吧,离开这儿,都什么年代了,你有人身自由的。这是我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对待春香,平日我们都有些扭扭捏捏。我是看不下去了,春香再这么干下去,搞不好会成为哪个领导的小老婆。我这么说可不是诋毁领导,他们是男人,我知道,一个个都是狼。我也是狼。

  春香点点头,并让我今晚晚些时候去她家。话刚说完,副乡长就急匆匆把春香招走了。他们上了乡政府那辆崭新的猎豹车,上面挂着“抗旱救灾专用”的牌子。

  五

  这是春香第一次主动约我,我们的见面还算圆满。这得益于那些平日看我不顺眼的动物。它们在这个夜晚无疑是我的同谋者、“秘密兄弟会”成员。当然,它们不是看在我的面上,而是为了春香。

  一出门,两只爱慕春香的蝙蝠就以古怪的飞行姿势在我头顶徘徊,拐来拐去的,像在发抖。我没理它们,径直往路上去。

  看,他出门啦。一只蝙蝠说。

  另一只没好气地回答,哼,还不是去春香家。听了这话,我暗自嘀咕,还真瞒不过你们。

  蝙蝠无疑探听到了我的心思,不约而同回答,那当然。

  我不再琢磨这两只怪物了,可一想着它们能把人的心思看穿,就忍不住哆嗦,路也走得歪七扭八了。结果不出意料迎来一片嘲笑,一只蝙蝠说,看他那点出息。

  我开始巴望它们飞走,老跟着我干吗?

  另一只蝙蝠“哼”了一声,那意思我也明白,它是想说,跟着你,是看得起你。

  我对着暗下来的天空挥了挥手,像是致意又像是在驱赶它们,可那两只蝙蝠一直在我左右,若即若离,到关键处,还像导航仪似的向我发出一两条及时的警告,比如,前方二十米,有狗出没,注意绕行……在它们有意无意陪伴下,我们沿途绕过了所有有人出没的场所,甚至谁躲在哪个犄角旮旯,蝙蝠也一一透露给我,带些炫耀的样子。比如,在村边的水塘旁就埋伏着一个外乡的贼,他想偷老姜家的画眉。老姜养画眉在十里八村是出了名的。

  一只蝙蝠对另一只蝙蝠说,那狗日的还蹲着呢。

  另一只回答,可不是,还拿着肉,准备对付老姜家的阿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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