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巧读《诗经》

　　“文革”期间，每天都要喊好多遍“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我问父亲，“万寿无疆”有出典吗？父亲说：“有，出自《诗经·七月》：‘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上中学时，黑龙江中苏边界发生了武装冲突，全国都在备战，天天挖防空洞，学校挖，工厂挖，居民家里也挖。我家的防空洞和邻居家挖通后，成了孩子们玩耍的好地方。夏天，防空洞则成了家家户户的避暑胜地。我在洞里看书，书上说，生了男孩是弄璋之喜，生了女孩是弄瓦之喜，我问父亲，弄璋弄瓦是什么意思？父亲说：“你去读《诗经》吧，书里有。”我翻呀翻，在《小雅·斯干》篇里找到了出处：“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父亲说：“按说中学生该读得懂《诗经》了，但你们这一代小学功夫太差，你先从字词开始，把每篇中的熟词、成语抄下来，编个词汇索引；然后把佳句抄下来，编个佳句选。做完这两件事，你对《诗经》了解得就差不多了。”

　　我把小桌搬到防空洞里，抄《诗经》中的词语。我找到了许多常见的词和成语，像归宁、忧心、踟蹰、蛾眉、鳏寡、水浒、百姓、愠于群小、辗转反侧、夙夜在公、泣涕如雨、黾勉同心、信誓旦旦、邂逅相遇、忧心忡忡……还有许多常见的诗句，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最为惊喜的是我发现了许多词语的演变过程，像“宴尔新昏”后来演变成“新婚燕尔”；“人之多言亦可畏也”演变为“人言可畏”；“惴惴不”演变为“惴惴不安”；“谓天盍高？不敢不局；谓地盍厚？不敢不”生出“天高地厚”一词；“妻子好合，如鼓琴瑟”生出“琴瑟和谐”一词；还有“将翱将翔”中的“翱翔”、“不稼不穑”中的“稼穑”……自己读书中留心记下的词语远比词典中看来的印象要深，也更有乐趣。

　　我还发现古今许多名人爱用《诗经》中的词语起名字，如扶苏、周南、凯风、崔嵬、乔木、公刘……

　　《诗经》真是个宝库，无论从哪个角度读，都能读出趣味来。光是与“忧心……”搭配的词，就有忧心悄悄、忧心钦钦、忧心烈烈、忧心京京、忧心愈愈、忧心茕茕、忧心惨惨、忧心靡乐、忧心孔疚、忧心如醉、忧心如、忧心如酲……

　　《左传》《四书》和先秦诸子文章最喜引用《诗经》。《荀子·富国》：“诗曰：‘淑人君子，其仪不忒，其仪不忒，正是四国。’此之谓也。”“诗曰……此之谓也”成了荀子常用的句式。在《论语》和《孟子》里，“诗曰……”之类的句型，更是俯拾皆是。

　　现在的中学生，喜欢《诗经》的不多。如果你喜欢，余冠英先生注译的《诗经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56年1月第1版，1979年10月第2版，选诗106篇)是一本很好的入门书。如果你很有兴趣，想通读全部《诗经》(305篇)，建议你读高亨先生的《诗经今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10月第1版)； 若找不到高本，也可以读陈子展先生的《诗经直解》(上下册，复旦大学出版社，1983年10月第1版)。

　　(原载于2005年5月24日《上海中学生报》阅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