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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定军山

  下晚自习回家,母亲说:“孙叔叔让你明后天把书给他送去,那本书是他借别人的,人家催他要呢。”

  这部《亚瑟王之死》上下两册,一千多页,孙叔叔许我看一礼拜,我书不离身,日夜赶读。同桌也喜欢这本书,我看上册时,他看下册;我看下册时,他看上册。今天他懊悔地对我说,他二哥昨晚把亚瑟王带走了。二哥也是我的书友,他们那一届挺幸运,没下乡,分到汉中修阳安铁路,归铁道兵管理,他分在后勤部,经常回来采购蔬菜副食。我去找同桌,让他去阳平关取书。他宽慰我:“二哥明后天也许能回来。我就是到了阳平关,也不一定能找到二哥,他要往阳平关到汉中沿途的食堂送给养,谁知道他在哪儿?”再说下去要伤和气,我只好自己去要书。

  母亲给我十块钱,我背上一只印有“上山下乡干革命”红字的军绿色挎包,买张站台票上了车。我在靠窗的座位看书,城市的灯光渐行渐远,桌上的玻璃杯水面倾斜了,列车开始爬山。小时候,我常和伙伴们扒火车上秦岭,夏天摘野果,秋天打核桃,玩到天黑回家,近年常跟同学去凤县、略阳一带,到他们哥哥姐姐下乡的地方玩。寒星闪烁,黑黝黝的山崖从窗外飞速掠过,亚瑟王和他的骑士伴着我钻过一个个隧洞,在山中奔驰。看着看着,我沉入梦乡。

  迷迷糊糊,有人推我。“查票。”列车员站在我跟前,我指指衣帽钩上的挎包说:“知青。”他伸手说:“把知青证拿出来看一下。”“上回坐83次,被车长收了。”他叫我到餐车去,我提着挎包来到餐车,没票的知青都被请到这里,列车长和乘警正在一一过堂。我认真听着他们的问答,轮到我的时候,已经打好腹稿。“到哪儿下?”“阳平关。”“在哪儿插队?”“刘家坪公社林西大队。”乘警不再问了,一直盯着我的脸,这时,他让我解开领口看看我的肩膀,又拿起我的两手看了看,笑道:“你手上肩上一点子也没有,脸皮这么白净,你不是知青。”“我在大队当广播员。”知青们都笑了,乘警也笑了,列车长挥挥手,放我过去。

  拂晓,我在阳平关下车,找到二哥的住地,他果然不在。我对指导员说了实情,他领我去打电话。电话接通后,二哥说:“我今天回不去,你来吧。”指导员领我到食堂吃罢早饭,安排我坐上往勉县送水泥的卡车。

  刚出正月,关中春意未萌,汉水两岸已是一片葱茏。晨光温煦,风和日丽,车沿着一江碧水迤逦东行。天近午时,司机指着前方说:“瞧,定军山,快到了。”一道峻岭,宛若卧龙,苍郁雄奇,绵亘东南,令我激动不已。多熟悉的山啊,书里戏里,被艺人说唱了千百年,黄忠飞马挥刀智斩夏侯渊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我轻轻哼着:“在黄罗宝帐领将令,气坏了老将黄汉升……来来来,带过爷的马能行,我要把定军山一扫平。”

  见到二哥,他连说对不起,请我到城里最好的饭馆吃饭。他从书包里掏出两本书说:“哥哥害你吃辛苦了,这套《希腊的神话和传说》送给你,算是补偿。亚瑟王故事挺好,但没希腊神话精彩,不过也值得让你跑一趟了。下午我要去汉中,你要赶车回家,定军山下有武侯墓,景致极好,可惜没时间带你去看,汉中附近有的是名胜古迹,以后再来,我领你玩。”

  父亲正在湖南我二姐家小住,我给他写信述说此事,父亲回信附诗一首:“谁言蜀道难,一夜阳平关。不追亚瑟王,怎到定军山?”

  (原载于2004年11月18日《南方周末》阅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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