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南山
接连几日不见太阳。南山弥漫着淡淡的雾霭,草叶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我在湿滑的竹林里独行,受惊的鸟儿掠过我的头顶栖在远处的树枝上。没有风,浓重的潮气凝滞在空气里。我摩挲着青草,用雨水洗脸,滑润,清凉。出游不便,心中颇感压抑。
到了年根儿,我放下书,帮姐夫做饭。他教我切肉,红烧肉切多大的块,米粉肉怎么切片、怎么炒米粉。做菜时,我把每样菜用的主料、作料和烹调过程全记在本子上。姐夫一边做菜,一边给我讲饮食养生:“中医以固本为上,用药为下。武术气功以健身,调剂饮食以强身,身强体健,心定神安,何需服药?粮食、蔬菜、水果、鱼肉,既是食物,又具药性。东汉名医卫汛说:‘安身之本,必资于食。不知食宜者,不足以存生。’孙思邈在《千金食治》中说:‘夫为医者当须先洞晓病源,知其所犯,以食治之;食疗不愈,然后命药。药性刚烈,犹若御兵;兵之猛暴,岂容妄发?’”
姐夫毕业于北京石油学院,学的是炼油专业,却酷爱中医,诸子中偏爱道家,尤喜老、庄。他上大学时,为省钱买书,暑假不回家。毕业后分到冷湖炼油厂工作,除了吃饭养家,工资几乎都买了书。青海地偏,买书不易,每到内地出差、休假,就买一堆书,最多一次买了四十六本。
姐夫让我为他编一份书目。我袭用父亲的老法子,先把书按经、史、子、集分类摆在书架上,再化大类为小类,如子部书,分为儒、道、墨、法、兵、释、医、杂等类,然后以作者生年、版本先后为序编目。《伤寒论讲笺》(山西省中医学校编,山西人民出版社,1959年5月第1版)书脊开了,我用针线订好;《温热经纬》([ 清] 王士雄著,杨照藜等评,人民卫生出版社,1956年4月第1版)书皮掉了,我用胶水粘好;《此事难知》([ 元] 王好古著,人民卫生出版社,1956年9月第1版)右下角被老鼠啃去两寸长半指宽一条边,豁豁牙牙,无法修补,便找一张画报纸包个封面遮丑。每本书我都翻一翻,书里夹着许多字条,有的是摘要,有的是注疏,有的是药方,我把有用的抄在一个笔记本上,注上书名、页码。
“文革”期间,书业凋零,但古旧书再版的并不少。中医典籍,只要书前印上一页语录,“再版说明”里说些应时的话,便可大量印行。如民国时期河北名医张锡纯的《医学中衷参西录》(上下册,河北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1版,1974年11月第2版第1次印刷),一次印了十八万册;《濒湖脉学白话解》([ 明] 李时珍著,北京中医学院中医系中医基础理论教研室编,人民卫生出版社,1961年9月第1版,1973年1月第2版第9次印刷),一次就印了九十五万册。
过完年,姐夫出差去了,我在家买菜、做饭。我把荸荠去皮洗净,切成小块,想煮了吃。白萝卜做什么菜?翻书时,我见元人忽思慧的《食疗方》里有萝卜粥,便把白萝卜切成荸荠大小的块,淘好米,一锅煮了。姐姐下班了,搅着锅里的饭问我:“你做的这是什么呀?”我说:“这是我发明的益气白玉粥。书上说,荸荠有清热、止渴、开胃、消食、化痰、益气的功效,萝卜有消食、理气、治咳、化痰、止渴、补虚的功效,合着煮粥,既省事,又养人。”
邻家大姐咳嗽,找我姐夫看病。我问了问她的症状,给她抄了一张药方,让她吃三副试试。过了几天,她咳嗽好了,来我家道谢。姐夫莫名其妙,等她走后问我:“你给她开的什么药?”我说:“《伤寒论类方汇参》(左季云著,人民卫生出版社,1957年4月第1版)里夹着一张治气管炎的方子,有当归、陈皮、五味子、川贝、杏仁、甘草、茯苓……每味二钱,煎好后冰糖服下,忌口和其他禁忌我也写了。”姐夫哭笑不得,训诫道:“这次算你碰对症了,以后可不能乱给人开药方。”
我想学中医,学会了当赤脚医生,不用下地干活,多美。姐夫说:“二十七脉中的濡、微、革、弱四脉,我三年才辨明。学中医或有家传,或有名医亲授,或进中医学院专修,靠自学很难成才。你若喜欢,拿些书回去读,了解中医治病的原理,学一些健身养生的方法,就行了。”
(原载于2006年4月6日《南方周末》阅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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