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戏说庄子

　　初一，七彩戏剧频道的绝版赏析栏目，介绍京剧名家刘鸿声的几张老唱片，有《空城计》《苏武牧羊》和《敲骨求金》，都是民国初年百代公司录制的。前两出戏，各派老生一直在演； 后一出和《大劈棺》等剧目1950年被文化部禁演，遂成绝响。

　　《庄子·外篇·至乐》：“庄子之楚。见空髑髅， 然有形。以马捶，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于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卧。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视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庄子曰：‘然。’髑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髑髅深蹙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此事又见《列子·天瑞篇》：“列子行食于道从，见百岁髑髅……”

　　《敲骨求金》虽取材于斯，剧情编得却非常离奇。一盗路过荒野，将一枚钱掉在髑髅的嘴里，被其咬住，盗贼敲骨取钱而不得，此时，一对父子路过，惊走了盗贼，二人亦敲骨取钱，适逢庄子路过，见此情景，劝其离开不成，变成一只猛虎将他们吓跑。庄子心生恻隐，用阴阳宝扇将髑髅扇活，不料髑髅复活后，要这要那，未达目的，反诬庄子为盗，将其扭送见官。大堂上，庄子怒斥髑髅贪心不足，唱道：“小张聪生来命运低，吃了饱饭又要穿衣；穿上了绫罗和缎匹，你一心要娶美貌妻； 二八佳人陪伴你，你一心只想做官职；七品郎官为知县，你一心怕的是小官又被大官欺；当朝一品为首相，你一心要做皇帝去登基；金銮宝殿让与你，你一心只想上天梯； 上天梯儿高搭起，你在那九霄云外、云外九霄只恨天低。这也是小张聪命该如此，气化清风肉化泥。阴阳宝扇扇化了你……”庄子把他又扇成了一堆白骨，县令白俭，见庄子道行高深，愿弃官随他学道。这出戏又名《度白俭》，故事甚是热闹。

　　鲁迅先生的小说《起死》，大抵取意于《敲骨求金》。庄子请司命大神复活髑髅，复活了的杨大和张聪一样，也是贪得无厌，要这要那，纠缠不清，反诬庄子抢了他的衣服和包裹，要拉他去见保甲，庄子求巡士帮助才得以脱身。

　　在元、明文人的笔下，庄子已是神仙，但对他的前世因缘和得道升仙的经历，却有不同说法。

　　在元人史九敬先的杂剧《老庄周一枕蝴蝶梦》里，庄子本是大罗神仙升玉京上清南华至德真君，因在玉帝驾前见金童玉女执幢幡宝盖不觉失笑，玉帝怪怨，把他贬到下界庄氏门中为男，名为庄周。随后，太白金星带领酒、色、财、气、桃、柳、竹、石八位仙女，下界点化了他，他又回天上做起了大罗神仙。明人小说《庄子休鼓盆成大道》则说，庄周求学于老子时，常在昼间梦见自己变为蝴蝶，飞翔在园林花草之间，醒来尚觉臂膊如两翅飞动。他求教于师，老子点化了他的前世。原来，在浑沌初分之时，庄周是一只白蝴蝶，翅如车轮，他采百花之精，夺日月之秀，得以长生不死。后游于瑶池，偷采蟠桃花蕊，被王母娘娘位下的青鸾啄死，其神不散，托生于世，成了庄周。后经老子传授，遂能分身隐形，施法变化，成了神仙。

　　明代传奇作家李逢时亦拿《庄子·内篇·齐物论》中“庄周梦蝶”和《至乐》中“鼓盆而歌”之事敷衍故事。他编了一部《四大痴》，分为酒、色、财、气四剧，每剧五六出，类似元杂剧。“色”用庄子事，有扇坟、毁扇、病诀、晤俊、露哀、决嫁、劈棺七折，情节与小说《庄子休鼓盆成大道》大同小异。但在末尾添了“阴妒”一折，庄妻的阴魂因念祸起扇坟之妇，便到她家闹事，正逢其艳妆出嫁，便与之理论，化大风一阵，将灯火扇灭，惊散众人。京剧和地方戏曲《大劈棺》的剧情，与之相仿佛。

　　《老庄周一枕蝴蝶梦》情节荒诞，时空错乱，道白唱词，信手摭取前朝文字，十分搞笑。庄周见道士(太白金星变的)自称：“小生四川成都府人氏，姓庄名周，字子休……”燕仙报姓名，自云“旧时王谢堂前燕”，庄周答诗，则应以“何必王家与谢家”。桃仙的上场诗是：“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太白金星唱的“大蝴蝶词”直接袭用王和卿的[醉中天]《咏大胡蝶》“挣破庄周梦……”，而他训斥竹仙时竟说她“辱没杀竹林七贤”，令人忍俊不禁。如果搬上银幕，颇似时下流行的周星驰无厘头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