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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兮,凤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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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兮,凤兮

沈 慰

叶灵凤,当一般认识他的人叫他“先生”时,有些不认识他的人却

称他为“女士”。在他工作的地方,不时可以收到寄给“叶灵凤女士”

的信件或请柬。这是他晚年常常带着微笑,向人说的。

这当然是可笑的误会。还有不可笑的、更大的误会。

二十年代他就写小说,三十年代他在上海办刊物,抗日战争爆发后,

他先到广州,后到香港,一住就是三十多年,直到七十年代中期离开这

个世界,都一直没有离开香港(短期的旅行不算)。就是日军占领香港

的三年零八个月中,他也没有离开过。因此,就不免有了一些流言。

和他一样,那个时候并没有离开香港的还有诗人戴望舒,不同的只

是戴望舒坐过日本军队的牢房,而他没有。就在那样的日子,是他和戴

望舒作伴,一起到浅水湾畔,对病死在香港的《生死场》作者、女作家

萧红的坟墓,默默凭吊。在这以前,这以后,直到五十年代戴望舒从海

角的香港回归北京后,他们一直是好朋友。人们不知道战争年月更多的

事实,但举一可以反三。有所为也就往往是有所不为。

说到萧红墓,人们记得,当一九五七年这一孤坟有被铲平而湮没的

危险时,正是他带头和文化界的一些朋友一起,取出骨灰,送去广州,

安葬在银河公墓。

在上海和他一起办过《幻洲》,后来长期担负对敌斗争秘密工作和

统战工作重任的潘汉年,抗日战争胜利后一回到香港,就和他恢复了联

系,而不是弃之如遗。

在潘汉年蒙冤的日子,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到北京作过客人,其间包

括和阿英的欢晤。

正象早些时的流言站不住,后来加给他的“反动文人”的帽子也是

戴不稳的。新版《鲁迅全集》和“文革”前《鲁迅全集》有关他的注文

前后不同,也透露了此中消息,有如给这个“反动文人”平了反。

在他晚年写作的许多散文里,是不乏怀乡爱国的篇章的。

这更大的误会是可以澄清的了,只不过可能有些人没有注意到而

已。

他的爱国行动还表现于他的爱书(这里的爱书意如爱将),其中之

一是嘉庆本的《新安县志》。这个新安和风景秀美的新安江无关,它只

是广东旧时的一个县,也就是今天的宝安,却比宝安幅员为大,今天国

际性的大城市香港也属于它的范畴(今天名震国内外的深圳就夏不用说

了)。因此,《新安县志》也就包括了香港志的成份。他收藏有这部书,

而且和广州、北京图书馆收藏的版本比较过,据他说,以他手头的这一

部最全。内地就只有那两部,而香港却只有他这一部海外孤本。英国人

虽然在香港抓了一百多年的统治权,却并没有抓到这样一部和香港有关

的地方志。好几次有外国人,以当时的几万元港市(相当于如今的过百

万元)的代价,伸手想抓走这部书,他都一一拒绝了,只肯让香港英国

官方的图书馆复印一份,作为参考资料。他生前不止一次表示,书要送

给国家。在他死后,他的家人完成了他的遗愿。这一部《新安县志》现

在是藏在广州中山图书馆里。

但他心爱的藏书,朋友们所赞赏的他的藏书,却又不仅仅是这一部

《新安县志》。

在香港,他是有名的藏书家之一。他有名的藏书主要在于三大部分:

有关香港的书刊,西方的画册珍本,西方的文学书籍。从这本《读书随

笔》的《香港书录》中,不难想象他这方面收藏的丰富,那些有关香港

早年的史料是很可珍贵的,他自己写的《香港方物志》也是很有参考价

值的著作。他早年的画,也画过不少,如果不是后来放下画笔只执文笔,

最后是以画家还是以作家知名于世,就很难说了,尽管现在一般人知道

他是作家,新版《鲁迅全集》还是称他为“作家、画家”的。他收藏的

那许多西方的画册,是内地美术界朋友谈起来就不免流露关切之情的珍

品。西方文学书籍的珍本那就更加使人为他难数家珍了。

不必问他的藏书有多少万卷,他的居所在香港那样的地方算得上是

宽敞的,却由于他的良好的嗜好,弄得狭窄甚至狭窄不堪。那里真可以

称得上书屋,屋子里到处都是书。我们的作家并没有书房,却每一个房

间里都有不少书,大厅就更是书的天下,他就整天人在书中,由于“书

中自有”,也就可以说是人在玉颜中,人在金屋中了。

正是难数家珍,他的这许多藏书本来是要送回内地,献给国家的,

由于迟迟没有清点整理,终于由香港中文大学以先行全收后才清点的方

式取了去,辟了专室,整理收藏,这一失误曾使人感到可惜,为之叹息。

不过,一想到“一九九七年以后”,随着整个香港的主权的回归,这些

图书不也是自然回归祖国的怀抱了么?天下事就有这么妙!

人们都称叶灵凤为藏书家,他虽然在生时没有“请予更正”,但他

肯定欢喜另外的一个头衔“爱书家”。不知道这是不是他自己创造出来

的名衔,至少一般人很少这样说,只有在他的笔下才屡屡提到:“爱书

家”。从《读书随笔》的文章中就可以看到,同时还可以看到藏书家是

书的敌人这样的译文。他有读书的兴趣,而且兴趣渊博,涉猎很广。他

不是藏而不看的人,尽管书太多而他来不及尽看。

书和笔,读和写,这就是他多年来的全部生活。他不仅忙于读书,

也勤于写书。他天天读,也天天写,他去世后遗下总有一两百万字的作

品有待于整理出书。(在香港已出书的有六七种)这些文章都是已经在

报刊上发表过的。有文艺随笔、读书随笔,有抒情小品、生活小品,有

香港掌故、香港风物,有外国文学作品的翻译。那些谈香港史实的文章,

是他翻阅了大量中英文的资料才写得出来的,多年来,它又成了别的人

在写香港掌故时依据的资料。它材料丰富,文字端壮流利,爱国热情洋

溢于笔墨之间,大义凛然,毫不含糊,对于异族统治者一点也没有什么

媚骨。

岁月匆匆,他的去世一转眼就是十年。霜红最爱晚晴时(他晚年以

霜崖的笔名,写了大量的《霜红室随笔》;所出的集子中有《晚晴杂记》),

回首前尘,不由得更对这位老作家有深深的怀念了。

——一九八五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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