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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许成发向大姐家走去。

  父母早早就过来帮忙了,许成发实实在在地睡了一个懒觉,感到浑身舒坦极了;可人一旦松弛下来,这瞌睡就越睡越多,他强迫自己立即起来,洗把脸,拿起一个纸盒子就出了门。

  到大姐家必然要经过镇卫生院,许成发刚走到大门口,从里面出来一个身穿红上衣的女子,看了他一眼,忽然愣了一下,随后就笑了笑。许成发有些纳闷儿,仔细看了看,总觉得姑娘有点儿面熟。

  那个姑娘就打招呼说:“你是许成发吧?”

  许成发就说:“是我呀,你是?”

  姑娘立即红了脸低了头,脚尖在地上挪来挪去,但很快又抬起头飞快地闪了许成发一眼,说:“你不记得了?我在柳树林里见过你,前天晚上,你刚回来的时候。”

  许成发这才想了起来,就说:“哦,对,那天是你们两个。哎,你叫啥名字呀?不好意思,我一直没有问你。还有那个穿淡蓝色连衣裙的姑娘,她是不是叫苏晓燕呀?”

  姑娘却轻轻地说了声“再见”,小跑着走了。

  许成发发了一会儿呆,继续往前走。

  许小兰家住在朝阳街上,属于中心繁华地带,中间是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两边是清一色的三层红砖楼房,整齐划一,简直是被克隆出来的,有点儿像城市里的连体别墅。许成发记得这里此前也曾是一条老街,两边的房子跟青石桥街上的风格完全一样,后来推倒重建,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真是旧貌换新颜,许成发想,说不定哪一天青石桥街也被改造了。这样想着就走到了大姐家门口,迎面却碰见了杨大牙,许成发就问:“杨老板,你来干啥?”杨大牙咧嘴笑了笑说:“呵,小伙子,是你呀?你咋晓得我姓杨?”

  许成发就说:“嗨,你不是给过我名片吗?再说了,你那面馆门口的牌子那么大,多显眼呀;你嘴里还有那么大两颗门牙,简直成了你的招牌,谁不认识你呀?”杨大牙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说:“是哟是哟。我来给林老板送几个卤菜,嘿嘿,我除了卖牛肉面,还做卤菜。哎,你咋也来了?”

  许成发说:“林少明是我姐夫哥。”杨大牙又笑了:“哦,你就是许成发吧?我刚才还听林老板说他的舅倌儿从南都回来了,原来就是你呀!哎,想起来了,我原来见过你,可你如今留了长发,我不敢认了,那天还以为你是外地人哩,嘿嘿。以后常到我店里去坐坐啊。”随后低头弯腰离开。

  走进大姐家,饭菜已经摆好了,满满一大桌,林少明正在开白酒,急忙招呼说:“成发,快来快来,就等你了。”许成发一眼看见七岁的外甥正坐在父母中间,就走了过去。许小兰对儿子说:“鹏程,快叫舅舅。”孩子就叫了一声“舅舅”。

  许成发说:“鹏程,你猜舅舅给你带啥礼物了?”孩子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说:“美女!”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许小兰一边笑一边说:“这娃子,别瞎说。”林少明则笑嘻嘻地说:“小狗日的,跟谁学的?”鹏程就说:“老师。”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许成发也笑了,可想想觉得没意思,就从背后拿出盒子递给外甥,孩子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盒子。许成发发现,小孩子向别人要东西的时候,眼睛主要是盯着东西看,很少看人的脸;而大人向别人要东西的时候,眼睛主要是盯着别人的脸,更在乎别人的态度。

  孩子飞快地打开盒子,原来是一架微型直升机;他哇了一声,立即跳了下来,跑到客厅中间,一按开关,飞机便嗡嗡嗡地飞了起来,孩子手脚都不听指挥了。

  许小兰先给父母夹了一些菜,又给许成发夹了两个鸡翅膀。许小兰说:“这是专门到乡下买的土公鸡,味道不错,在大城市里恐怕很难吃到。”许成发就说:“城里的鸡大都是吃激素长大的,听说两三个月就被宰杀了,肉就像木屑一样,一点儿都不筋实。”说完咬了一口,觉得有些费劲,而香味却格外浓,于是连声说“好吃”。

  鹏程忽然冒出一句:“炸鸡腿才好吃。”林少明就说:“又想韵洋味儿了?上个星期不是才到城里吃过么?”许成发就拍了一下外甥的头说:“鹏程,炸鸡腿味道好是好,可你不晓得里面加了一些啥东西。南都有一个女孩子经常吃洋快餐,结果胡子都长了出来,所以还是少吃为好。”

  鹏程拍着手说:“女孩子长胡子,丑死了!”

  许小兰接过话头说:“唉,如今不晓得吃啥才放心。”

  许成发忽然想起一则手机微博:十年生死两茫茫,老酸奶,毒胶囊,千里孤坟,来杯假豆浆,纵使相逢应不识,烂皮鞋,假胶囊;夜来幽梦忽还乡,三鹿奶,味真香,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地沟油,青龙岗。

  许父就叹了一口气说:“实在不行,自己种菜呗。”许小兰却说:“嗨,只怕是种得起吃不起哟。”此话一出,众人便都沉默了。林少明随即举起酒杯说:“来,干一杯,就算是给成发接风了。”

  一杯酒下肚,林少明又说:“成发,听你姐说你不想到南都去了,想到老家找个公务员干干?这主意也不错,咋说哩,南都那地方发达是发达,可那是人家城里人的发达,你户口迁不去你就不算城里人,你总是矮人一头低人一等,你说是不是?”

  许小兰却插话说:“把户口迁过去不就行了?”

  林少明哼了一声说:“说得倒轻巧,买不起房子谁让你落户?你以为南都是青石桥呀,给村主任送个两千块钱就能在街上划块地盖房子,户口跟着就来了。那是南都,明白啵?”

  许成发点点头,心想别看姐夫是个土包工头,可肚子里装的并不全是酒菜,也有搜狐新浪短信微博,于是就举起酒杯说:“少明哥,我敬你一杯,祝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林少明就说:“好好好,还是成发会讲话,大家一起发财!”

  这时,许父开口了:“少明,成发说他想到县城里找个事儿做,可我觉得到县城还不如留在青石桥,一家人彼此也有个照应;可我是‘蚂蚁戴眼镜——脸面小’,你在外面关系活,能不能找找镇里的领导,给成发谋个差事?最好是正式的。”

  林少明放下手里的猪蹄脚,点点头说:“没问题,没问题,我明天就去问问。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今管得严多了,当公务员进事业单位都要先考试,通过了才行,这事儿可能有难度。”

  许小兰就说:“说是那样说,可也有例外,比方说那个刘玉林吧,听说他当年转正的时候只是走了一个过场,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还不是因为他表叔的关系?有人有门动动嘴,无人无门跑断腿。即便是考试,只要动真格的,我们家成发肯定行。”

  许成发问了一句:“哪个刘……”可他的话很快被家人用语言淹没了。林少明说:“其实我倒觉得,不一定非得去当公务员……”许小兰立即打断了他的话:“胡说!谁不想当公务员?谁不想当官?吃不到葡萄倒说葡萄酸,你要是能混个啥长干干,整天也是吃香的喝辣的,人人见了你都低声下气。男人有权,女人有势,我也乐得在家当官太太。”

  许成发揣摩一下大姐的话,忽然就想起了上大学时一个老师曾经说过的言论:在中国,如果一个人在村委会上班,就会以当上村长为目标,如果在镇政府上班,就会以当上镇长为目标,以此类推。身在官场,能否混个一官半职就成了衡量人生价值的唯一标准。

  林少明却乐呵呵地说:“我还没说完哩。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像我,高中毕业后就跟着我老爹搞建筑,虽说不是公务员,可混得也不比谁差。成发要是不嫌弃就跟着我搞工程,姐夫不会亏待你的。”

  许小兰却拉下脸说:“放屁!钱没赚多少人倒先抖了起来,你以为你真的是林总呀?叫你帮个忙你还推三推四的,尽说些没有油盐的话。”林少明喝了一口汤,赔着笑脸说:“嘿嘿,没说不帮呀?成发是我亲亲的兄娃儿,我不帮他我帮谁呀?”

  虽然谈话都是围绕许成发展开的,可他自己却插不上话,只是一个听众一个看客。好像历来都是这样,表面看父母跟大姐都在关心他,可他自己却并没有多少话语权,他总是被“做主”。

  但是现在,许成发却想说几句话了:“其实,我并不想去做公务员。我学的是计算机专业,更喜欢技术工作,到工厂里上班也可以,私营企业也无所谓,只要待遇不错,到哪里都行。”

  许小兰却当即否决:“不行,堂堂的大学毕业生,到工厂去上班,还不被人笑死了?宁可到行政单位去当临时工,也不要去私营企业。毕业那年大姐就叫你回来,可你非要到南都去不可,如今回来了,就按我说的来。”

  许成发又说:“可是,我不是那块料,怕干不好。”

  许小兰就数落道:“你真是读书读迂腐了,不想过好日子了?你看那个刘玉林没读过大学,不照样当公务员?只要你老实听话有眼色会来事就行。记住大姐一句话,会干的赶不上会说的,会说的赶不上会拍的。”

  许小兰在家拥有绝对权威,许成发不想争辩了,就笑着说:“大姐,这事儿不用急,这一年多太累了,我想趁机好好休息几天,过些日子到县城里去看看。”

  许小兰就说:“好吧,这几天没事儿正好帮鹏程补补数学。”许成发不想说话了,便盯着外甥的飞机看,只见飞机正在空中悬停,上不挨天下不着地。外甥玩累了就跑过来吃饭,许成发就想转移一个话题,于是问:“鹏程,你长大了想干啥呀?”

  许小兰抢先回答:“人家鹏程想当教授。”

  孩子却出人意料地说:“不,我要当校长,管教授。”

  几个人笑了,把孩子夸了一番,直说他有志气。

  许成发就问了一句:“鹏程,想当校长,首先得考上大学,你成绩咋样儿?在班里能考第一吗?”孩子低头不语,许小兰就说:“唉,这孩子玩性太大,考试总是排在后面,我们开家长会都不好意思去。”

  许父接过话头说:“鹏程,你得努力呀,俗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棒也能磨成针’。”孩子歪着头想了一下,忽然冒出一句:“为啥要磨铁棒?去买一根针不就行了?”此言一出,家人都愣了一下,继而笑了起来。许小兰就说:“你这娃子,姥爷说得对,别不当一回事儿。”

  许成发看着外甥,忽然又想起了一则手机短信:上幼儿园,把天真弄丢了;上小学,把童年弄丢了;上初中,把快乐弄丢了;上高中,把思想弄丢了;上大学,把追求弄丢了;毕业,把专业弄丢了;工作,把锋芒弄丢了;恋爱,把理智弄丢了;按揭,把下半生弄丢了。

  可觉得跟眼前的话题并不相干,于是就停住了思想。

  许父却拉过儿子问:“成发,大学校长是啥级别呀?”许成发回答说:“这个,要看学校的级别,据说有的是副部级,有的是正厅级;有的是教育部直属的,有的是归省里管的,还有的是民办学校,好像没有行政级别。”

  这时,林少明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哎,我前几天陪几个朋友到白马寺去烧香,听说寺里的住持定的也是正科级,呵呵,跟镇长级别一样;我还听说寺里的僧人都拿工资,待遇还不错哩,如今当和尚真好。”许小兰就取笑说:“那你也出家吧。”许母却说:“哎,莫瞎说。”

  于是继续喝酒吃菜,不一会儿就酒足饭饱。

  吃过饭后,许小兰留父母打一会儿麻将,许成发说有点儿头晕,就先回去了。刚走出大姐家门口,就看见一个人在旁边徘徊,许成发走过的时候,那人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立即叫了一声:“许成发!”

  许成发站住了,回身仔细看了看,也叫了一声:“哦,刘玉林,是你呀!”

  叫刘玉林的小伙子走上前来握住了许成发的手,眼睛紧紧地盯住他,说:“老同学,好几年没有看见你了,听说你大学毕业后就到南都发展去了,咋样,干得还不错吧?瞧你头发这么长,在搞艺术吧?没少骗女孩子吧?”

  许成发笑着说:“老同学,你还不了解我?浑身上下没有几个艺术细胞,整天跟计算机打交道,跟网络打交道,冷冰冰的一点儿情调都没有,跟艺术可是八竿子打不上。”

  刘玉林忽然冒出一句:“苟富贵勿相忘啊!”

  许成发摆摆手说:“见笑了,我一个打工族,哪里会富贵?”

  刘玉林却紧追不舍:“哎哟——老同学,怕我向你借钱是咋的?南都经济那么发达,到处都是机会,到处都是金子,想不富贵都不行!听说你们那里的IT行业工资很高,年薪有二十万吧?”

  许成发有些囧异地笑了笑,他已经有些不适应被人直率地问工资有多少了,于是就说:“实在惭愧,工资没那么高,饿不死而已,而且还是‘月光族’。不是有句话么,‘工资就像大姨妈,一个月来一次,不到一周就完了’。”

  话音刚落,刘玉林喷然笑了起来,嘴角咧开了,眼睛眯上了,笑过之后又问:“你可真会说笑话。在南都买房子了吧?买车了吧?结婚了吧?这么多年也不跟我联系。”

  许成发脸色暗了一下,说:“老同学,在南都混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都是从农村出来的,一没背景二没关系,想混个人样儿出来比登天还难!实话对你说吧,我不打算到南都去了。”

  刘玉林表情僵了一下,忽然就松开了手,问:“许成发,你不去南都了?”见许成发点了点头,又说:“哎,新闻上说很多人都逃离‘北上广’了,看来都是真的,那地方还真不好混。”

  许成发说:“拼不了爹也拼不了钱,只好拼命哟。”

  刘玉林说:“唉——你说的没错,有人说良好的社会关系等于成功的一半,没有一个有用的爹,确实很难混出名堂来,难怪有人感叹‘恨爹不成刚’哩,看来还真有道理。老同学,我们都不容易呀!”说完拍了拍许成发的肩膀,摇了摇头。

  许成发忽然觉得心里缩了一下,大脑暂时就死机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词,就用脚去踩地上的梧桐树叶。直到把叶片踩烂了,才终于想到了一句话:“刘玉林,你还好吧?”

  刘玉林眉毛扬了一下说:“我么,不好也不坏,你都听说了吧?我高中毕业后先到城管办去做协管员,两年后才转正,如今借调到镇政府里搞文秘工作,整天给领导写讲话稿,哎——累呀!”

  刘玉林那一个“哎”字拖了很长的音,字正腔圆,底气很足,很有些像领导讲话时的做派,看来侍从在领导身边进步就是快。可是,许成发却觉得这跟自己的生活有些距离,于是便直愣愣地看着他。

  刘玉林却又扒过许成发的肩膀,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不过这受苦受累的日子快要结束了,领导最近让我负责征地拆迁工作,还说完成好了就提拔我。呵呵,调动带提拔,一步到位。”

  许成发就说:“那,祝贺你呀。”

  刘玉林笑着说:“嘿嘿,还早哩,只是先给你透个底儿,可得保密啊。哎,你想回来发展是不是?那你有啥打算?想到漾川还是想到襄阳去找工作?或者干脆跟我一样当公务员?”说完一双眼睛在许成发的脸上扫来扫去。

  许成发感到浑身不自在,就稍稍侧了一下身子,微微转动一下脖子,换了一个话题:“哎,老同学,你在这里干啥?找人吗?”

  刘玉林眼睛眨了眨说:“嘿嘿,等我女朋友。”

  许成发就问:“你女朋友是谁呀?”

  正说话的时候,旁边的大门打开了,一个红衣姑娘闪身走了出来,刘玉林眼睛猛一亮,急忙忙地跳了过去,说:“晓燕,你终于出来了,我都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了。”

  姑娘笑了一下说:“那你咋不进去呀?或者打个电话噻。”

  刘玉林就说:“嘿嘿,想体验一下等待的滋味儿。”

  姑娘就说:“你呀,我可没让你等哦。”

  刘玉林说:“那是那是,我自愿的,嘿嘿。”

  姑娘扫了一眼,忽然叫道:“哎,这不是许成发么?”

  许成发看了一眼,这才发现眼前的姑娘正是苏晓燕,长着一双豪华型的眼睛,看人的时候眼珠居中,就像黑洞一样,很轻易地就把你的目光吸了过去。许成发就看着她说:“苏晓燕,原来是你呀。”

  苏晓燕就问:“你咋晓得我的名字?”

  许成发就说:“我大姐对我说的,她跟你们是邻居。”

  苏晓燕笑了一下说:“哦,对,想起来了,去年过年时你到你大姐家来,我见过你的,难怪前天看见你时觉得面熟哩。你到你大姐家来吃饭吗?”

  许成发说是,就听刘玉林咳嗽了一声,然后问:“你们认识?”

  苏晓燕回答:“他是我们青石桥的高才生,哪个不晓得?”

  刘玉林眼神顿了一下,急忙说:“哦,那是,那是。”

  许成发感觉现场气氛有一点点儿尴尬,却又说不清为啥,想了一下,就把话题岔开了:“刘玉林,我记得我们班有十几个同学都在县城里上班,你跟他们经常来往吗?”

  “当然喽。”刘玉林说,“有五六个同学混得很不错,有的已经是副科级了,有的自己开公司做生意,赚了不少钱。我每次到县城去他们都要请我聚一下。你是不是也想去找他们呀?”

  许成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刘玉林又说:“有事儿尽管找他们吧,都是老同学,不用客气,我一个电话打过去保证他们会热情接待你。嗨,干脆现场办公吧。”说完就掏出手机,做出一个拨号的样子。

  许成发急忙拦住说:“谢谢老同学,暂时还不用。”

  刘玉林就说:“那好吧,用得上的时候就来找我。”

  说了一番话,许成发便告辞了,脚步匆匆地往回赶去。一边走一边想,既然想到县城里去找工作,当然愿意跟老同学联系,可看看刘玉林那种说话的语气,他的心里就不是滋味。他不想让刘玉林出面联系,他宁愿自己直接去。

  然而,偏偏许成发手头又没有老同学们的电话,他是那种不太喜欢主动跟人交往的人,尤其是身处异地的时候。自从到南都之后他几乎跟高中同学失去了联系,所以,即便他想去找老同学也是没有办法的。

  这天下午,许成发到大姐家去给外甥辅导功课,结束后刚走出大门,迎面就遇到了苏晓燕。她老远就打招呼:“嗨,许成发,又来你大姐家蹭饭呀?”话音刚落,人已来到跟前。

  许成发笑笑算是回答。

  苏晓燕问:“哎,你跟老同学联系了吗?”

  许成发说:“没有。”

  苏晓燕就说:“回老家发展,没有一帮朋友可不行。”

  许成发只好说了实话:“我没有他们的电话。”

  苏晓燕就问:“那你为啥不问刘玉林要啊?”

  许成发并不回答。

  苏晓燕稍稍思忖一下,就说:“哎,想起来了,你们一个同学来找过刘玉林,我们在一起吃过饭,我有他的电话,你找到他了就能找到其他的同学。”说完就拿出手机查找起来,随后把手机递给许成发,说:“对,就是这个电话。”

  许成发犹豫了一下,苏晓燕就把手机往他跟前递了一下,说:“你自己看吧。”许成发只好接过手机,把那个同学的电话号码记了下来。还回手机的时候,苏晓燕问了一句:“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许成发就告诉了她。

  临走的时候苏晓燕看了许成发一眼,他心里猛然一颤。苏晓燕的眼神太像一个人了,尤其当她们凝视你的时候,眼神就像相互克隆的一样。所以,许成发不敢看她,扭头匆匆而去。

  刚回到家里,就收到苏晓燕发来的短信:祝你天天开心!许成发立即回复道:谢谢!祝你青春常驻。苏晓燕又发来一个笑脸,许成发没有再回复了,低头开始上网。

  这时,许父从菜园里回来了,走进堂屋对儿子说:“成发,回来有一个多星期了吧?要不要到县城去看看?”许成发一边摆弄手机一边说:“少明哥那里有消息吗?”许父就说:“我刚才碰见他了,听说有一点儿眉目了。”

  许成发说:“那好啊,再等几天吧,等这边有消息了再到县城去。”许父就说:“等不是个办法,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能光指望别人;再说了,多一个路子不是更好吗?明白啵?”许母就说:“你急啥?让娃子多玩几天么。”说话的时候,许成发一直盯着手机

  屏幕始终没有抬头,许父轻轻地摇了摇头。

  父母到厢房里干纸活儿去了。许成发想了想,就调出那个老同学的电话号码,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拨出去。他心里没有把握。就这样磨磨蹭蹭地又过了几天,许成发终于鼓足勇气打通了电话。出乎意料的是,那个老同学对他表现出了相当的热情。

  第二天早上,许成发吃过饭后就朝汽车站走去。刚走到财政所门口,一辆轿车忽然在他旁边停了下来,车窗摇下后探出了一个脑袋,说:“嗨,许成发,干啥去呀?”

  原来又是苏晓燕。许成发就说:“哦,是你呀。我准备到县城去一趟。这是你的车?”说完仔细打量了一下,车还是崭新的,乳白色的富康。

  苏晓燕点点头说:“刚好我也到县城去,一起吧?”

  许成发站着没动,他没想好。

  苏晓燕却大大方方地说:“上车吧,免费。”

  许成发还是没有动。

  苏晓燕就拍了一下方向盘说:“嗨,真不爽快!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明天早上就请我吃牛肉面,这总可以吧?”她说话的时候,脖子下的一颗钻石项链微微颤动。

  许成发笑了一下,打开车门准备坐到后面去,苏晓燕却说:“坐前面吧,陪我说说话,省得开车犯困。”说完从副驾驶座位上拎过挎包,却一不小心把裙子带了起来,露出了光洁的大腿。她一下子红了脸,急忙拉下裙子,许成发则转过了头。

  车厢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好像女孩子身上特有的,还有一些布猫布狗之类的。许成发第一次跟香车美女坐在一起,好一会儿都搞不清东南西北。苏晓燕一边开车一边跟他说话:“跟老同学联系了吗?”

  许成发说:“联系了,他们要请我吃饭。”

  苏晓燕说:“这就好,你没听说请客吃饭也是生产力?”

  许成发笑了起来,随后问:“你到县城去有事儿?”

  苏晓燕说:“胡主任让我送一份材料到县计生局去,我刚好可以顺便到亲戚家去一趟。哎,你回来有半个月了吧?工作找好了吗?”

  许成发回答说:“还没有,所以今天去城里看看。”

  苏晓燕忽然说了一句:“干脆来我们计生办上班吧?”

  许成发说:“去计生办?我可是男生哦。”

  苏晓燕就说:“男生就不能去计生办?你这是哪个年代的观念?实话告诉你吧,我们计生办有好几个男同事,包括胡主任。哎,听说我们单位真的还需要人,你想不想来?”说完扭过头看了许成发一眼。

  许成发却说:“我……还没想好哦。”

  一时无话,只有汽车轮子摩擦地面时发出的沙沙声。

  许成发就找了个话题:“刘玉林是你男朋友?”

  苏晓燕说:“算是吧。”

  又找不到话题了,许成发就去嗅车厢里那股淡淡的香味,忽然发现挡风玻璃下面的驾驶台上有几瓣白色的花朵,就拿过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说:“嗯,有一股独特的味道,真是‘闻香识女人’呀。”

  苏晓燕笑了一下,悄然瞟了一眼许成发,只见他那一头浓密的黑发垂落下来,挡住了瘦削的脸颊;发梢搭在肩膀上,就像夏天里柔嫩的梓树枝一样,颤动着一种别样的风景。她的心海里微微荡漾了一下,嘴角便荡出一抹笑意,随手递给许成发一颗口香糖。

  许成发就问:“这是啥花呀?”

  苏晓燕回答:“是梓树开的花。”

  许成发又问:“梓树也开花?”

  苏晓燕就说:“是啊,镇政府大院里有一棵梓树,据说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每年都会开花。不过以往都是春上开,今年推迟到前不久才开,花也比原来大比原来多,真是奇怪!”

  许成发就说:“嗨,如今好多植物都乱了季节。”

  苏晓燕接着说:“是啊,很不正常哦。”

  许成发却说:“习惯了就正常了。”

  苏晓燕点点头,说:“马上就进城了,把安全带系上。”

  来到预定位置,许成发下车的时候说了声“谢谢”,苏晓燕就问,你啥时候结束?要不要一起回去?许成发说,我的时间还不确定,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随后苏晓燕便挥手而去,走出老远了许成发还在愣愣地举目相送。

  忽然发现手里还攥着一朵梓树花,笑了笑便扔在路边。

  几个高中同学见到许成发了,或是杵他一拳,或是拍他一掌,然后便问:“成发,衣锦还乡了?专门回来接见我们?”许成发笑了笑说:“哪里的话?我只是‘还乡’,还没有‘衣锦’哩。”有人就说:“哈,还谦虚,难道你是光着身子回来的?呵,你真是潮男哦,率先‘脱光’了?”众人便一阵哄笑。

  接下来同学们说了很多恭维的话,比如,南都是大城市,能在那里发展实在难得,许成发如此优秀,肯定前途无量,等等。许成发却无言以对,只好报以频频的微笑。

  吃饭前照例先玩麻将,一种叫“卡五心”的打法,十元起,三个人玩,另一个人候补,去掉东西南北中和白板发财等杂牌,据说速度更快,效率更高,刺激更大。三个同学约许成发一起打,他却推说不会,有人就说他是“数典忘祖”,也有人说他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他只好上去凑数。几圈下来就输了两百多块钱,有心不想玩了,可又怕扫了大家的兴,只好硬着头皮坚持。

  最后一个姓赵的同学终于赶来了,进门就道歉,说他这几天正在装修房子,忙得一塌糊涂,请大家谅解。然后按住许成发的肩膀说:“成发,别见怪啊。”没等许成发开口,其他人就问:“都装修两个月了,你建豪宅呀?”赵同学就说:“哪里哪里,是女朋友要求高,一定要装修成仿古式的,只好由着她了。”

  另一个同学就说:“呵呵,局长的千金就是不一样。买房子花了不少钱吧?”赵同学回答:“不到四十万。”有人惊呼,这么多钱?好啊,你狗日的啥时候发达的?赵同学就笑着说:“我哪里发达了?嘿嘿,一大半是父母给的,一小半是老丈人给的,我也是‘啃老族’啊。”

  许成发没有心思打牌了,好在酒菜很快就上来了,宴会正式开始。酒酣耳热之际,气氛渐渐热闹起来,许成发也有了几分醉意,就把自己的实际情况对老同学们说了。大家稍稍愣了一下,马上就说:“没关系,回来发展吧,有啥需要尽管说,还有几个兄弟哩。”

  一个黑黑的同学就说:“不是说有四种关系最铁么?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赃,一起嫖过娼。我们是同学,四铁之一呀,应该互相关照。”另一个白白的同学就指着他说:“嗨,你跟谁谁谁不只是同过窗,你们还一起嫖过娼。”黑黑的同学就反击道:“我还想跟你一起分赃哩,可惜没人给我送。”其他人就笑了起来。

  赵同学打着酒嗝说:“成发,兄弟说句话你可别见怪,南都那地方就是个大,可大有啥用?中看不中用。在我们这小地方上班,收入虽然少点儿,可生活成本低,空闲时间多,图个轻松,得劲(舒服)!”

  那个黑黑的同学就说:“你是公务员,当然舒服了,像我们开公司的,整天忙得半死,哪有你那么悠闲?嗐,我今天终于明白了,难怪每年要交那么多税,原来都是用来养你们这些闲人。”白白的同学就说:“老黑,请把那个‘们’字去掉好不好?别他妈的打击一大片。”黑黑的同学便哈哈笑了起来。

  白白的同学就问:“成发,有没有找个南都的妹子当老婆?”许成发苦笑一下说:“嗨,我啥都没有,人家谁肯跟我?”白白的同学就说:“听说南都那地方姑娘出嫁时,女方家里都要陪房子车子,像你这么英俊的,咋不找个南都的丈母娘?可以省去好多奋斗时间。”许成发摇摇头说:“没这个命哦。”

  赵同学就说:“嗨,你们不懂,人家成发上大学的时候就谈好朋友了,后来就是因为那个女生才到南都去;成发又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哪里会去找南都的姑娘?成发,是不是这样的?”

  许成发点点头。事实的确如此,在南都的时候,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小周,根本容不下其他的女人。小周的黯然离去让他猝不及防却又无可奈何,难过了好一阵子后最终下定决心回到老家。

  有人又问:“那,你那个女同学呢?”许成发迟疑片刻才说:“唉,吹了。”那人就说:“你是不是把人家给甩了?”许成发就自嘲道:“哪里哟,我是‘被分手’的,如今是一无所有,从南都落荒而逃呀!”

  现场忽然一阵静默,只有吃菜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赵同学才拍着许成发的肩膀说:“兄弟,记住我一句话:多想想你拥有啥,别老想着你没有啥,这样你的心态才会好,心态好了一切都会好。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许成发却说:“可是,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少,咋能不想?”

  众人于是又不说话了,举杯喝酒。

  许成发忽然收到一条短信,一看是小柯发来的,内容是:村里选村长,一少妇说,谁干我都同意,就是不让我老公干。许成发笑了一下,回复道:俗,就不能发个有技术含量的?小柯很快又发来了:靠,才回去几天,就严肃得像领导人,谁反对你了咋地?

  无聊,许成发不想回复了,就跟老同学们说:“哎,我前两天碰见刘玉林了,他说经常跟你们在一起聚会,还说要给你们通报说我回来了,可我没让他打电话。”

  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黑黑的同学说:“哦,刘玉林,听说他干得不错。”之后便无话。许成发似乎意识到什么了,于是便低头吃菜,闷头喝酒,等酒劲儿上来的时候,一切便都模糊起来,老同学的面孔都成了双影。

  吃过午饭,许成发被一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带去休息,晚上继续喝酒,后来两人就醉醺醺地同床而眠。第二天早上,那个同学陪许成发到城区里走了一圈。走到一处停车场的时候,迎面看见一个人下车走了过来,那人盯了许成发一眼,忽然叫道:“哎,这不是许……成发吗?”

  许成发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安县人陈天朴,就说:“哦,是陈老板呀,这么巧?”说话间陈天朴已经快步走上前来握住许成发的手,问他来干什么,许成发就说来随便转转。陈天朴邀请许成发到他的茶馆里去坐坐,许成发说还有点儿事儿,改天再去吧。见陈天朴一个劲儿地瞅着旁边的同学,许成发就给他们互相作了介绍,陈天朴赶忙掏出名片双手递了上去。

  中午吃过饭后,同学就说要带许成发去一处地下室里按摩一下。去了之后才晓得这里的按摩其实就是色情服务,跟南方的桑拿一样。许成发不想接受却硬是被同学拽了进去。为许成发服务的小姐长相不错,一问原来是安县人,陈天朴的同乡,许成发心里就笑了,这世界说大很大说小很小。

  小姐的服务是全套,很用心,很到位,可价格也不低,整整两百块钱。许成发第一次进这种场合,所以开始时有些不知所措,后来在小姐的循循善诱下渐入佳境,心想按摩原来也是这般舒服,再后来便昏昏欲睡了。

  傍晚时分,许成发才回到青石桥。

  刚走到巷子口,忽然听见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一回头见是张山民,许成发就问,张大哥,啥事儿呀这么慌?张山民就抬头说,哦,是许兄娃儿呀,我刚从乡下回来。许成发就笑着问,你不怕计生办再来找你呀?

  张山民就说,怕也没用呀,你嫂子生了。许成发立即问,生了?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张山民就叹息一声说,妈的,又是个女的。许成发就安慰说,女孩儿好啊,懂得心疼父母。张山民却摇摇头说,许兄娃儿,你不懂啊。

  许成发觉得无话可说了,就往前走去。张山民却又问,哎,许兄娃儿,听说我们那片菜地最终还是要被征用,有人说种菜划算,可也有人说种菜还不如拿补偿,你觉得呢?许成发想了想说,这个么,我也说不好,主要看你自己选择了。

  张山民就说,就我目前的情况来说,肯定愿意先拿到钱,可我又听你伯伯说,没有菜园了,就少了一条挣钱的门路,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拿不定主意。许成发却说,话是这样说,可政府说要征用,你能说不给吗?张山民愣了一下说,那是那是。说完就疾步向前。

  回到家里,许成发闷闷地坐在院子里喝水。

  许父进来问:“咋样?工作的事儿有希望吗?”

  许成发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缸子凉茶,抹了抹嘴巴说:“电信、移动、联通都去了,可他们说做不了主,人事权在襄阳公司;又到几家网络公司去问了问,回答说目前不需要人,让我留下电话,以后需要再通知我。”

  许父说:“唉,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难啦!”

  许成发忽然说:“就怕有的萝卜糠了还占着位置。”

  许父说:“萝卜糠了,可坑还是人家的,这叫吃……啥?”

  许成发接过话头说:“吃空饷。”

  许父立即说:“对对对,吃空饷,吃空粮,宁可空在那里也不给你,真是‘占着茅缸不拉屎’,哼,这世道!”顿了一下,又问:“成发,我记得你有个高中同学的老爹是县里的副书记,你有没有去找找他?”

  许成发擦了擦汗说:“听说我回来了,几个老同学聚了一下,其中就有那个同学,姓赵。可一听说我想找工作,他直说这事儿不好办;他还说他最近在装修房子准备结婚,忙得很,等过些日子再说,我就不想再多说了。再看看吧。”

  许父就问:“是不是因为你空手去找人家?”

  许成发说:“都是老同学,应该不会吧?”

  许父就说:“嗨,人熟礼不熟,你没听说‘烟是介绍信,酒是通行证’?哎,你那个老同学不是快要结婚了吗?到时候你也去送个礼,礼多人不怪,说不定啥时候就能起到作用。”

  许成发忽然咂巴一下嘴巴问:“伯,这杯子里泡的是啥?”

  许父就说:“是柳树叶,可以清热解毒。”

  许成发又说:“难怪哩,一股子苦味儿。”

  许父笑了一下说:“先苦后甜,百事不难。”

  许成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许父听见了,就重重地吸了一口烟,说:“成发,听伯一句劝,既然回来了就把眼光放下。我们青石桥是个大镇,离县城也就十里路,离襄阳也不远,能在镇上找份差事也不错,以后有机会再到县城去,镇上恁多人也没见饿死谁。娃子,别再这山望着那山高了。”

  许成发不说话了,抬头往西山方向看去,隐约在树丛中看见了白马寺的屋顶,忽然就想到了一句:天下名山僧占多;刚准备往下想,又觉得还有些渴,中午的菜齁咸齁咸的,于是仰起脖子又喝了半杯水,感觉柳树叶的味道没有刚才那么苦了。

  就在这时,许小兰闯了进来,进门就说:“成发,成发,有消息了。”

  许父立即直起身子问:“啥消息?”

  许小兰就说:“成发的工作呀。林少明这几天都在忙这事儿,好不容易找到领导,请了客,送了礼;这酒杯一端呀,政策就放宽,人家还算给面子,答应让成发到镇计生办去上班,算是临时聘用人员。”

  许父叫一声:“太好了!太好了!成发,回头好好感谢你姐夫。”一边说一边掏出香烟点上,拿烟的手居然有些微微颤抖;眼角的皱纹排列成一个扇形,也在微微颤抖。

  许小兰就说:“都是一家人,感谢啥呀?只要以后成发有出息了不忘记林少明就行了。哎,对了,成发,让你下个月就去报到,你得准备一下。呵呵,本来打个电话给你就行了,可我心里高兴,觉得当面说才好。”

  许成发冲大姐点了一下头,却怎么也说不出“感谢”这两个字。

  许小兰走过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说:“成发,你晓得吧?即便是聘用人员,也是名额有限,好多人挤破脑袋想去都去不了,你可得珍惜这个机会啊,好好干,争取早点儿转正。对了,找个时间把头发剪短,到政府机关去上班可不能留这发型。”

  许成发觉得不表个态不合适,就说:“大姐,我记住了。”说完起身进去拎出一个纸箱子递给许小兰,说:“大姐,这是少明哥叫我帮他买的笔记本电脑,钱早就给我了,总共六千多块,发票在里面。”

  许小兰接过箱子,又叮嘱一番,满意地走了。

  许父立即起身到菜园里去叫许母回来做饭,并交代儿子去端三碗酸浆面回来。许成发就拿着铝锅出门往街上走去,刚走到酸浆面馆门口,却跟胡淑琴打了一个照面。许成发就说:“你也来吃酸浆面?”

  胡淑琴笑着说:“嗯,你咋这么晚才来?”

  许成发回答说:“是啊,从城里刚回来。”

  胡淑琴忽然说:“听晓燕说,你们昨天一起进的城?”

  许成发点点头。胡淑琴脚步顿了一下,飞快地瞥了许成发一眼,随后便快步走开,渐渐在朦胧的路灯下成为一片模糊的背影。虽然只是轻轻的一瞥,许成发却发现她的眼神里有一缕淡淡的忧伤。

  正吃饭的时候,许成发忽然收到一条短信:听说你要到计生办去上班,恭喜恭喜!落款是胡淑琴。许成发纳闷了,自言自语道,奇怪,她啥时候晓得我的手机号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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