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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再来看看苏晓燕那边的情况。

  舅舅的一番话对她似乎有所触动,于是就待在家里想了好几天,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心里忽然感到轻松了一些,就在傍晚的时候独自一人到餐馆里吃了一碗酸浆面,然后又在青石桥街上闲逛了一会儿。

  走在坚硬的青石板上,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就像是手表走动时的滴滴答答,感到是那么的踏实,仿佛心跳的频率也跟脚步合起拍来,内心便多了些沉静少了些浮躁。于是就想,脚步沉稳了内心就会沉稳,或者说内心沉稳了脚步就会沉稳。

  有三三两两的背包客擦肩而过,步履匆匆地直奔曲家大院而去,惊扰了这里的宁静。几个老人依然悠闲地坐在屋檐下,或者捧杯热茶,或者嗑着瓜子,打发着闲适而无聊的时光,偶尔也会望着来来往往的游客皱皱眉头。

  走着走着,苏晓燕忽然发现自己好久没到老街来了,整天在单位和家里进进出出,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时间很不够用却又记不起干了些啥。如今的她,不仅失掉了回老街看看的情趣,而且连拿本闲书看庭前花开花落的雅兴也没有了,甚至连天上的月亮都懒得去看一眼了。

  又想,不只是我苏晓燕,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失去了这样的雅兴和闲适。当今社会,生活的压力日益沉重,绝大多数人整天为了名利而奔跑,为了生计而奔波,为了幸福而奔忙,为了尊严而奔走,哪里有那个闲工夫?

  也许有人要说,不是也有人出去旅游吗?但苏晓燕马上就会反驳道:出来旅游的大都是衣食无忧的人,请问有几个是许成发父亲那样的农民?又有多少是自己掏腰包?那些背包客毕竟是少数。

  月亮升起来了,淡黄色的一轮挂在东边天上,就像一面镜子一样普照大地。忽然想到,今夜的月亮是多么的圆,可从明天开始就要缺损了,一直到下一次月圆的时候。月亮如此,人生不也是这样么?

  于是就一边走一边抬头看天,忽然发现天空是那么的蓝,就像汪洋大海一样;天空是那么的阔,就像人的思想那样无边无际。真想就这样一直在月光下漫步,放下一切俗务,卸掉所有欲念,做一个纯粹的天性中人。

  可是,还是想起了一个人,想起了今晚的计划,不觉加快步伐往回走去。回到家里先打开手机,再去倒水喝,发现杯子里有几片青灰色的东西,显然是柳树的叶片,许成发送给她的。刚想到这里,手机响了,是刘玉林的号码,她当即按掉了;过了一会儿,电话又打进来了,是座机号码,接通了仍然是刘玉林。

  苏晓燕用纯自然的语调问:“有事儿吗?”刘玉林首先对那天中午的事情表示歉意,然后问她在哪里,想不想出来吃点儿烧烤?苏晓燕就说:“我不太舒服,已经睡了。”说完挂掉电话。

  闷闷地喝了几口水,感觉柳树叶的味道苦苦的、酸酸的,却是回味无穷,心想那一片柳树都被毁掉了,以后如果再感冒上火了,想用柳树叶泡水喝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就这样再次想到了许成发,他在干啥呢?那一刻突然很想见到他,就拨通了他的电话:“你在哪里呀?”

  回答说在家里。

  又问:“在家里干吗呀?”

  回答说正在看你给我买的书。

  苏晓燕顿时觉得心里暖融融的,那是自己的一番心意得到认可后的一种畅快,晦暗的心情不觉明亮起来,把父亲的话也抛到九霄云外,就说:“你想不想出来走走?我有话对你说。”

  许成发问:“到哪里呀?”

  苏晓燕想了一下说:“东街口有一家新开的茶馆,我们去那里坐坐吧。你先去找个位置,我半个小时后就到。”挂掉电话,她开始对着镜子梳理头发略施粉黛,然后换上一件荷花色皮衣短装和一条淡蓝色牛仔裤,脚蹬一双白色旅游鞋。

  走在路上,苏晓燕想起约许成发出来的目的所在,这才发现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太过于情绪化了,显然不利于她实施自己的计划。想到这里,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些惆怅。

  走进茶馆,大厅里面灯光朦胧气氛温馨,而包间里面则噼里啪啦人声喧哗。坐在最里面的一个人冲苏晓燕招了招手,她便径直而去。几个男人的目光始终追逐着她的背影,看一眼喝一口毛尖,真可谓“秀色可餐”。

  苏晓燕问:“就坐大厅里?”

  许成发说:“没有包间了,这里也行吧。”

  苏晓燕就到服务台去了一下,让老板开了一个包间。他们进去的时候,刚好一个胖胖的人从另一个包间出来,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后急忙趔开身子。

  一壶茉莉花茶在开水中慢慢散发出芳香。

  喝了几口,许成发问:“你找我有事儿吗?”

  苏晓燕盯着他说:“就算是吧。”

  许成发问:“这两天到哪里去了?手机也不开?”

  苏晓燕笑了笑说:“闭门思过。”

  许成发问:“有啥过呀?”

  苏晓燕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许成发说:“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苏晓燕又一笑。

  许成发问:“听说你跟刘玉林吵架了?”

  苏晓燕说:“嗯。”

  许成发问:“是因为你给我帮忙的事儿吧?”

  苏晓燕说:“你都晓得了?”

  许成发说:“我能回计生办上班,都是你帮的忙,谢谢你!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说完碰了一下她的杯子,一饮而尽,然后抹了抹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直看得苏晓燕脸热心跳。随后,许成发忽然抓住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声音颤颤地说:“晓燕,我想你!”

  苏晓燕闭上眼睛。这种感觉多好,真想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可是,又想到自己的决定,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抽出自己的手,说:“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许成发问:“为啥?”

  苏晓燕说:“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好。”

  许成发问:“啥意思?我听不明白。”

  苏晓燕说:“我跟刘玉林准备结婚了。”

  许成发问:“真的?”

  苏晓燕说:“是的。”

  许成发缩回手端起茶杯喝了几口,放下茶杯又端起,一连重复三次,终于开口了:“你要结婚,我没有权利阻止你,我晓得也阻止不了你,可是……我们做不成夫妻,还能像过去那样吗?”

  苏晓燕好一会儿才说:“我也想,可是……”

  许成发急忙说:“只要我们注意安全……”

  苏晓燕低头沉思片刻说:“成发,我明白你的心思,我也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可是,这里毕竟不是南都,是青石桥!我们可以不在乎别人的议论,可别人却很在乎我们的一举一动。再说了,我先认识的也不是你,而是刘玉林,这是天意,明白吗?”

  许成发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人说有事儿找他,让他下去一下。许成发冲苏晓燕笑了笑,说等一会儿就上来。可是,刚下去没多久,苏晓燕就听到一阵叫骂声和咚咚咚的脚步声,其间还有一声断喝:“姓许的,你勾引人家女朋友,不打你打谁?”

  苏晓燕心里一惊,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即追了下去。

  茶馆门口闹哄哄的,苏晓燕分开人群,就看见许成发捂住鼻子蹲在地上,鲜血顺着手指往下滴。苏晓燕急忙问:“许成发,你咋啦?”许成发摆摆手并不回答,随后起身走出人群。

  苏晓燕追上去问:“到底咋回事儿呀?”

  许成发回答:“被人打的。”

  苏晓燕一惊,问:“谁打的?”

  许成发摇摇头说:“黑灯瞎火的,没看清楚。”

  苏晓燕就说:“那,赶快到卫生院去吧。”

  这时,后面传来一阵说话声。一个女人说:“挨打的那人是谁呀?”一个男人说:“嗨,计生办的小许,勾引人家政府办刘主任的女朋友。”女人就说:“哦,该打。哎,那女的好像姓苏吧?”男人说:“对,听说两人好很久了,恐怕已经给刘主任戴绿帽子喽!”说完是一阵放肆的笑声。

  苏晓燕一字不漏地把这些话听进耳朵里,心里骤然升起一股火气,却找不到发泄的对象,只好推着许成发快步往前。可越走心里越觉得没有底气,脚步渐渐就慢了下来,犹犹豫豫地说:“要不……你一个人去吧?”可脚步终究没有停下来。快到卫生院门口了,又说:“你一个人进去好吗?”许成发不回答,她便继续往前走。

  终于走进卫生院值班室,苏晓燕鼓起勇气叫道:“医生,有人受伤了。”一个穿白大褂的人闻声站了起来,苏晓燕一看原来是胡淑琴,心里不免咯噔一声,暗暗叫声不好,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淑琴,你一个人值班呀?”

  胡淑琴抬头看了一眼,苏晓燕后面站着许成发,两人挨得很近,忽然想起那天在白马寺里看见的情景,心里酸溜溜的气堵堵的,就不回答;再想到这些日子许成发对自己的冷落,更加生气了,就斜斜地对着他们,眼神却时不时地瞟一下许成发。

  苏晓燕当然明白胡淑琴生气的缘由,心里不觉涌上一股醋意,随即却又拼命地压了下去,眼神在空中

  飘移,不敢看胡淑琴,赔着笑脸说:“淑琴,许成发受伤了,你帮他看看吧。”

  鲜血还在从许成发的鼻孔里往下滴,胡淑琴忽然起身赌气似的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按在椅子上,然后用药棉为他清理血迹。许成发的眼神在两个女孩子的脸上移来移去,最后却停留在天花板上。

  胡淑琴的手微微颤抖,一边清理一边问:“咋回事儿?”许成发刚想回答,苏晓燕却抢着说:“哦,他刚才回家的时候,被几个人拦住打了一顿,我刚好路过,就陪他过来了。”

  胡淑琴就问许成发:“他们为啥打你?”

  许成发两手一摊,说:“我哪里晓得?”

  胡淑琴又问:“不会是无缘无故吧?”

  苏晓燕明白胡淑琴问话的意图,心里当下就不悦了,又害怕许成发说漏嘴了,就抢过话头说:“这年头无缘无故的事儿还少吗?也可能是街上的混混们认错人了。”

  胡淑琴皱了一下眉头,又问:“报警没有?”

  苏晓燕又说:“没有,警察哪会管这些小事儿?”

  胡淑琴又皱了一下眉头,轻轻地斜了苏晓燕一眼,心里说,我又没问你,你为啥要抢着回答?莫非是想掩饰什么?可有些话还是不便说出口,忽然灵机一动,说:“要不,叫我小爹过来,让他出面去找派出所?”

  许成发忙不迭地说:“一点儿小事,不用麻烦胡主任。”

  苏晓燕闻听此言脸色顿时灰暗起来,眼睛不住地往窗外瞟去,却又忍不住偷偷看一眼胡淑琴。可是,胡淑琴说话的时候,只是看着许成发,苏晓燕便觉得待在这里没有意思,就说:“我……还有一点儿事儿,要不我先走吧?”说完扭身而去。

  胡淑琴连头都没抬,心里却说:哼,早就该走了。

  苏晓燕刚走,胡淑琴急忙把门关上,屋里只剩下两人了,气氛便悄悄起了变化。胡淑琴离许成发很近,头发在他的脖子上蹭来蹭去,许成发又闻到了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她的身材很像小周,真的很像。

  胡淑琴又问:“到底是咋回事儿呀?”

  许成发回答说:“没事儿,不要问了。”

  许成发的鼻子只是受了点儿小伤,涂些药就好了。胡淑琴涂得很仔细,一点一点地一遍一遍地,好像在精心雕刻一件艺术品。许成发忽然想,要是所有医生都这样对待病人,医患纠纷肯定会少很多。想到这里竟然笑了一下,胡淑琴就问你笑啥呀?许成发这才意识到失态了,急忙找个理由:“嘿嘿,你的头发蹭得我脖子痒。”

  因为这句话,气氛变得柔和起来,胡淑琴似乎听出了其中的言外之意,心情也变得柔软起来,说话便多了一些柔情:“你呀,都这时候了,还这么不正经!”一双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许成发的脸。而许成发也时不时地拿眼去看胡淑琴。

  上完药,胡淑琴让许成发等一会儿,自己走了出去,反身进来时手里就多了一杯茶水,笑吟吟地说:“喝杯水吧,歇一会儿我再帮你检查一下。”许成发接过杯子说声“谢谢”,却低头看自己的脚。

  忽然想到,他们两个已经有过床笫之欢,如今却还这么客气,真是“床上的夫妻、床下的规矩”呀。又想到父亲的生气大姐的劝告陈天朴的提醒还有苏晓燕的谈话,不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许成发跟胡淑琴于是就想,或许经历了前段时间的“冷战”,今晚的巧然相逢,彼此都已感觉到气温在慢慢回升冰雪正在融化,但毕竟还需要一个过程来适应,因此双方都含蓄了一些。

  胡淑琴忽然冒出一句:“刚才苏晓燕真的是碰巧遇到你?”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紧紧地盯住许成发的脸,仿佛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中医,正在查看病人的气色;又像是一个手段高明的警察,试图从对手的表情上发现破绽。

  许成发心里暗暗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个回答让胡淑琴感到满意,或者说正是她所期待的回答,仿佛有了这个回答,刚才的种种猜疑和此前的种种不快很快便烟消云散。她忽然觉得心里宽释了一些,于是又很随意地问:“最近上班忙吗?”

  许成发回答:“这一个多月差不多都在喝酒。”

  胡淑琴接着说:“那天我小爹请客,你为啥没去?”

  许成发就挠挠头皮,回答说:“哦,先一天晚上在王姐家吃饭,我喝醉了,头很疼,实在是去不了,我跟胡主任请过假,他同意了的。你小爹没跟你说吗?那天很热闹吧?”

  胡淑琴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却突然冒出一句:“你晓得吗?那天刘玉林也去了,是我小爹请的,他当晚喝了很多酒,酒量很好哦。”胡淑琴说这句话其实是有用意的,她想用这种看似很轻松的话语来说明她跟刘玉林之间仍然是一种很正常的状态。

  然而,许成发还是听出了不同寻常的含义。心里就想,我当然知道刘玉林去了,可这也值得作为一个话题来说么?为什么特意强调“刘玉林去了”而绝口不提“苏晓燕没去”?显然是在暗示什么提醒什么,许成发却假装糊涂。

  胡淑琴继续说:“刘玉林跟苏晓燕快要结婚了?”

  许成发急忙问:“你咋晓得?”

  胡淑琴却不紧不慢地说:“前天下午我到政府办去送一份‘创建文明单位总结材料’,听里面的人说的,还说是苏晓燕的老爸先提出来的。两年多了,刘玉林终于修成了正果。”

  许成发只好说:“哦,这样啊。”

  胡淑琴紧接着又说:“刘玉林昨天晚上到我这里来过。”

  许成发心想,怎么老是说刘玉林?刻意的强调有时就是刻意的掩饰,就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他?来干啥?”语气很有些急促,问过之后才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激动,暗暗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心里说只是因为不太喜欢刘玉林而已。

  胡淑琴分明捕捉到了这一微小的细节,不动声色地说:“先是来了四个人,个个都是破皮流血的,听说是被拆迁的人给打了;随后,刘玉林带着一个又黑又胖的人过来,直接找到我们院长;最后,那几个受伤的人就被院长支到别处去了。”

  许成发就问:“谁被打了?”

  胡淑琴就说:“听说是东街的几个混混,那里要修路。”

  许成发“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胡淑琴又说:“哎,我听说那刘玉林很有能耐,也很有势力,被政府的人称作‘少壮派’,他手下有几个死党,一般人都惹不起。呵呵,你们是老同学,平常来往多不多?”

  许成发一边听一边琢磨,就草草地说:“不多。”

  许成发越来越发现这个胡淑琴是个很聪明的人,句句话都具有深刻的内涵,都想带着他往一个特定的方向走。许成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不觉又多看了她几眼,而胡淑琴也愣愣地看着许成发,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胡淑琴又问了一句:“哎,你说搞房屋拆迁咋还打架?”

  许成发猛然想到自家菜园即将被征用的事儿,心想找个时间一定到拆迁办去问一下,性子便有些急了,准备回去跟父亲商量一下,于是随便应付一句:“都想要钱呗。”起身就要走。

  胡淑琴似乎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忙起身拉住许成发的胳膊,顺势把头贴在他的肩膀上。恰在这时,胡主任走了进来,一眼看到了,急忙偏过头去,旋即又看着许成发说:“小许,咋回事儿呀?伤得重不重?”

  许成发颓然跌坐在凳子上,心里暗暗叫苦,脸上的笑容却不敢打折扣,嘴里的话语也不敢掺水分:“哦,胡主任,没事儿没事儿,只是受了点儿皮肉伤。把你都惊动了,实在不好意思!”

  胡主任笑哈哈地说:“是淑琴对我说的。”

  许成发就抬头看了一眼胡淑琴,只见她正脸儿红红地看着自己,嘴角的微笑既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狡黠。许成发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你这不是添乱么?

  胡主任又问:“小许,谁打你呀?”

  许成发直说没事儿,站起来就要回家。胡主任却说:“那可不行,你是计生办的人,受了欺负哪能就这样算了?不然的话,我们还不被人笑死?肯定得有个说法。”说完就掏出手机给派出所所长打了一个电话。

  胡主任的嗓门很大,一会儿就引来了好几个病人跟护士,胡淑琴显得很兴奋,就用一种很亲昵的动作帮许成发换药水。这时,苏晓燕发了一个短信过来:回家没有?许成发本来想回复,可忽然想到刚才来卫生院的时候苏晓燕表现出来的犹豫和迟疑,心里略略有些失落,于是便放弃了。

  这个细节没有逃脱胡淑琴的眼睛,她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没过多久,警察就来了,胡主任急忙掏出精品“黄鹤楼”香烟敬了一圈,一边笑微微地说:“小许是我手下,被人欺负了,麻烦各位兄弟了!”警察就让他们先到派出所去做笔录。上车的时候,胡淑琴坚持要跟着一起去。许成发刚想拒绝,胡主任却大手一挥说走吧,许成发只好把话咽下了。

  来到派出所,警察简要地了解了事情经过,问是谁行的凶?许成发却说光线太暗没看清楚,警察于是就提出到茶馆去调查,并说等有结果了再通知。胡主任又开始敬烟,还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随后三个人就离开了。

  走在路上,胡主任问:“淑琴,等会儿还值班吗?”胡淑琴说是的。胡主任就对许成发说:“小许,你送淑琴到卫生院去吧。”说完快步拐弯走了。许成发轻轻地摇了摇头,跟胡淑琴并肩往前走。一路无话,只有脚步踏踏作响。

  胡淑琴忍不住问:“你……咋不说话?”

  许成发反问:“你不也没说话么?”

  胡淑琴笑了一下,又问:“鼻子还疼吗?”

  许成发回答:“不疼了。”

  胡淑琴继续问:“真的不疼了?”

  许成发回答:“真的不疼了。”

  到卫生院门口了,胡淑琴问:“你……到我宿舍去吧?”

  许成发心里颤了一下,想到了过去在胡淑琴宿舍里发生的一幕幕情景,胡淑琴身上的味道再次在鼻腔里扩散开来,觉得身体的某个部位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于是就停下脚步。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接完之后就面有难色地说:“家里有急事,老爹叫我赶快回家。要不,改天吧?”

  这正是胡淑琴想要的回答,她并不急于求成,而且许成发说了一句“改天吧”,说明后面有戏,于是就冲许成发招招手,转身就走。走出好几步了,还能感觉到许成发的目光一直追逐着自己,她的内心很快就充盈起来。

  许成发越来越觉得胡淑琴的背影很像小周,真的很像。

  回到家里,许父跟张山民正坐在堂屋里抽烟,室内灰蒙蒙的。许成发就问:“伯,有啥事儿呀?”许父说:“听说马上就要签征地协议了,可我们总觉得补偿标准有些偏低,去问政府也没有说法,你抽空去问问吧。”

  许成发说:“我不是说过么,他们少算了几项,补偿标准当然低了。”张山民说:“我去问过,可他们说就是那几项,多的没有。还说我们这里情况特殊,不能简单套用市里的标准,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许父就说:“啥叫情况特殊?这里的土地难道就不是土地?”许成发说:“补偿标准太低,就不签呗,谁还能强迫你签了?”张山民说:“有人早就放出话来,说不签也得签,由不得自己。”许父就气鼓鼓地说:“哼,老子就不签,谁能把老子咋的?”

  许母接过话头说:“莫光在嘴上说,有种就扛到底。”张山民立即说:“我听许叔的,许叔咋办我就咋办。”许母就把话题引开了:“听说征地补偿也有杨大牙的份儿?”张山民说是的。许母又说:“他不是早就把地包给别人了吗?不种地还有补偿?”

  许成发就说:“妈,这是法律规定,只要是村民,每个人都有份儿,连外嫁女都不能马虎。”许母就说:“哼,他卖牛肉面还不到三年,就又开了一个馆子,赚了那么多,还来分补偿款?心也太深了吧?”许父就冒出一句:“赚得再多也是人家的,关你屁事?”许母不高兴了:“你有能耐也去赚钱呀?一辈子只会种地。”许父就响亮地咳嗽一声。

  正说话时,林少明走了进来,笑呵呵地给每个人发了一根烟。张山民接过来一看,咂咂嘴巴说:“哎哟,这是四十块钱一包的‘黄鹤楼’,林老板真大方。”林少明坐下说:“嗨,求人办事儿,少了这个档次就不行。”张山民就问:“林老板,听说你又拿下了一个工程?”林少明吐出一口烟雾说:“是的,你消息可真灵通。”

  许父说:“少明,我们刚才在说征地补偿的事儿,你有空的话也去问一下。”林少明点点头说:“好,我抽个时间去。不过我听说征地补偿方案是刘玉林起草的,镇政府定下的,想改变有难度。”

  许母就说:“那,你能不能通过关系说一说,对我们……还有张山民特殊关照一下?”林少明说:“好的,我试试吧。”张山民露出一脸兴奋的表情。

  说完事,许成发简单洗洗就上床了,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晚上的情景。出事的时候光线昏暗,他隐约看见对方是三个人,其中一个又黑又胖,问了一句“你叫许成发吗?”他回答说是,对方的拳头便扑面而来。他闪开了,回击了,可鼻子还是挨了一下。

  许成发心里明白是谁指使的,可他却不愿意把事情搞得满城风雨。他想,在某些略带隐秘的情形下,一些真相是不愿意被公开的,这样难免会吃哑巴亏,但这是必要的,比如今晚。

  人这一辈子,谁没有隐秘?哪个没有吃过哑巴亏?他跟苏晓燕之间的关系说到底还是不明不白不公不开,那种状况便成了隐秘,所招来的冲突便也成了隐秘。隐秘谁都有,不露是高手;你有我也有,看谁是高手。

  又想,包二奶养小三通奸偷情嫖娼都是隐秘,大家都藏着掖着,彼此心照不宣。如果稍有情况便沉不住气到处宣扬,家人、老婆、组织可能就会找上门来,如此一来,必然是人无宁静家无宁日,社会怎能和谐?世界怎能太平?

  想到这里遂感到心安。然而,又想到苏晓燕在关键时候的退缩和犹豫,心里再次感到失落。或许,他跟苏晓燕之间也只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游戏,就像他跟小周之间?

  想到小周,心里再次隐隐痛起来。小周是刻在许成发心底的一幅画,虽然在心扉上刻出了鲜血,可终究只是一幅画;虽然视觉美好,却遥不可及。小周是回响在许成发耳畔的一首歌,虽然把耳门磨出了老茧,可终究只是一首歌;虽然旋律优美,却无从把握。

  又是彻夜难眠,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着。在睡梦中,许成发又回到了那片桑树林里给他的蚕宝宝采桑叶。可是,当他把桑叶放进纸盒子的时候,忽然刮来一阵风,芝麻粒一般大小的蚕宝宝转眼间就被吹得无影无踪。他急得直跺脚,对着风骂娘,可风依旧呜呜地刮。

  早上醒来后,回想起昨晚的梦境,忽然想到:

  爱情对我来说,难道就像蚕宝宝一样随风而散吗?

  上班后,许成发刚准备下去吃饭,却被胡主任叫住了。胡主任把门关好,敛起笑容说:“前天晚上的事儿搞清楚了,是‘瘦猴’带人打的你,但他也是受人指使。至于是谁指使的,我想你肯定清楚,你说是不是?”

  许成发心想,不就是打个架么,干吗那么严肃?就故意说:“胡主任,我不清楚啊。”胡主任就黑着脸说:“别装糊涂了,要是晓得这样,我何苦到卫生院去看你?真是不识抬举!”

  许成发瞬间明白了胡主任的话中之话,低头不吭声了。

  胡主任又说:“派出所说他们三个也没占多大便宜,其中一个人的鼻子比你伤得还重,意思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等你一句话。你要是想追究对方的责任也可以,不过那样就会涉及到好几个人,你看着办……”

  许成发立即说:“胡主任,这事儿就算了吧。”

  胡主任问了一句:“真的就算了?这么简单?”

  许成发从胡主任的话中似乎闻出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脑筋急转弯了一下,急忙表态说:“胡主任,你放心,我保证以后不再发生这样的事儿了,保证。”

  胡主任的脸色由阴转晴,给许成发倒了一杯水,说:“小许,这就对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我不再追究,但你也要自觉,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事情不可以做,自己是啥身份,别人是啥身份,心中要有数。”

  许成发点头说是是是,半个屁股已经离开了沙发。

  胡主任又说:“哎,对了,听说今年年底县计生局要招几个公务员,我回头找局长好好说一说,早点儿打招呼。你跟淑琴可都要抓住机会呀,尤其是你,这个节骨眼上千万别再出岔子了。”

  许成发就说:“好的,我一定认真准备。”

  胡主任却并没有结束谈话的意思,反而递给许成发一根烟,甚至把打火机举到他面前,许成发急忙接过来先给胡主任点燃。胡主任笑着拍拍他的手臂说:“这还像回事儿。记住,一定要先给领导点烟,千万不能让领导给自己点烟。”

  看许成发正低头抽烟,胡主任忽然话锋一转问:“那天晚上我请客,你说你先一天喝醉了,不会是找借口吧?”

  许成发就发誓说:“我要是敢骗你就……不是人。”

  胡主任笑了一下说:“我相信你不敢骗我。那天你没去也对,不然去了肯定又要被刘玉林灌醉。”眼睛扫了一下许成发,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刘玉林跟苏晓燕快要结婚了,又得送礼哟。”

  许成发就想,怕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吧?

  胡主任终于说完了,许成发逮住机会走了出来,长出了一口气,蹬蹬蹬地跑下楼,直奔牛肉面馆而去。杨大牙端来一碗面,又抓来一把大蒜,笑眯眯地问:“许干事,今天镇里开啥会呀?”许成发摇摇头说不晓得。

  杨大牙就说:“城管办来了一大帮人,还有西街村、东街村的书记、主任,都在我这里吃饭,连白马寺的和尚都来了,说是一会儿要开一个重要的会议,镇长还要讲话。”许成发就笑着说:“如今的会议哪个不重要?”杨大牙呵呵一笑说:“那是那是,我巴不得天天开会,我可以多卖几碗牛肉面!”说完就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许成发吃完了就回办公室,刚走到大门口却被陈天朴叫住了,让他陪着一起去白马寺。许成发擦了一下嘴直接就上了陈天朴的车。陈天朴就问:“不回去请个假吗?”许成发说:“不用,又不是新来的。”陈天朴就笑了:“是啊,如今有胡主任关照,谁还敢盯着你?”

  走在路上,许成发就问:“你上次说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梦到什么了?”陈天朴就说:“我梦见我叔叔坐动车出差,结果动车就追了尾,死了好多人。我感觉不对头,可又不好问叔叔,只好去抽个签问个凶吉。”许成发就说:“嗨,梦都是反着来的,我曾经好几次梦见跟小周结婚了,可实际上却分手了。”

  说着就来到白马寺,却见寺庙前面有一群戴着头盔的人,手里都拿着锤子和棍子,正在跟几个和尚交涉。两人径直走进大雄宝殿丢了一些钱烧了三炷香,随后抽出一个竹签,上书:天下丛林饭似山,钵盂到处任君餐;黄金白玉非为贵,唯有袈裟披身难。

  两人看了一番不大理解,就去找和尚请教,可问了几个都是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之后转身就走。陈天朴纳闷儿了,就追着一个中年和尚细问缘由。

  和尚就告诉他,这白马寺今天已开始拆迁,那些戴头盔的人就是来干活的。白马寺要搬到两里开外的地方,寺院正在修建,寺里的僧众要被暂时安置在附近另一座寺庙里,可僧人们都不情愿,哪有心情解答问题?陈天朴又问怀正法师在不在,和尚说师父为这事儿气病了正在调养,好几天都闭门谢客。

  陈天朴就说:“和尚也越来越浮躁了。”许成发说:“要是你家被拆了,你还能安心看书吗?”中年和尚却接过话头说:“

  少安毋躁,少安毋躁。”一路念念叨叨地飘然而去。

  两人无奈只好折转回去,走到大门口陈天朴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两个廊柱上刻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借问家乡何处在”,下联是“极乐池中七宝台”。陈天朴就说:“我见过这副对联,在南都的一座寺庙里,真是巧啊。”许成发就说:“天下佛教本是一家,对联相同也很正常。”

  陈天朴又看了一眼,忽然说:“哎,成发,你知道吗?我上次回老家去,听说族谱修订好了,我们这一支当年就是从漾川迁到安县去的,过些日子老家还要派人来这里联络接洽。”

  许成发就笑道:“好啊,那我们就成了老乡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你怎么不哭呀?”陈天朴就笑着说:“我倒觉得啊,见人就攀老乡,能力有待加强;见人就发名片,只是初级阶段。”许成发就问:“你是说我吗?”陈天朴笑呵呵地说:“玩笑话而已,不必当真。”

  回到政府大院,许成发走到二楼的时候忽然想起父亲的交代,就折身拐到拆迁办去,只见几个人正在吸烟喝茶,里面一片云雾缭绕。那个被刘玉林称作曲队长的人一见许成发进来了,就跷起二郎腿,眯着眼睛问:“有事儿吗?”

  许成发也认出了面前的人是城管办的曲队长,就想表现出一点儿友好的意思,回答道:“哦,曲队长,是这样的,我家的菜园要被征用了,可补偿金的计算有一点儿出入,我去问村里,村里让我来问镇里。”

  曲队长问:“你叫啥名字?”

  许成发答:“我叫许成发,我伯伯叫许孟海。”

  曲队长说:“钱都拨给村里了,你还是到村里去问吧。”

  许成发说:“可村里让我来这里问。”

  曲队长说:“到村里去问。”

  许成发笑道:“又把我给踢到村里了?”

  曲队长就说:“谁踢你了?让你到村里去就到村里去。”

  许成发说:“你们这不是互相推诿么?”

  曲队长不耐烦地说:“你这人咋这么啰唆?”

  许成发到底沉不住气了,就带着情绪说:“你们两头互相推来推去,我到底该问谁?我们是被征地人,总得有知情权吧?总得有个说法吧?”

  曲队长就站起来说:“想要说法你去找领导去,找镇长去,我们只负责拆迁。上次说我们粗暴执法的是你,今天来要说法的又是你,就你事儿多?别以为读了几年大学就懂得多,七咕噜八翘的(不老实),我们不吃你这一套。”

  许成发红了脸说:“我要个说法不对么?”

  曲队长就不耐烦地说:“姓许的,你不就在武汉跟南都待过几年么?你以为你就是大城市里的人了?告诉你,这里是青石桥,不是武汉,也不是南都。”

  许成发说:“难道青石桥不归中国管?”

  曲队长就吼:“有本事你到北京去上访呀!”

  正说话的时候,刘玉林进来了,一眼看见许成发,他刚要转身,却被曲队长叫住了:“玉林,你来得正好,又是你这个老同学,人家的新名堂可真多,还懂得‘知情权’。这个项目是你在牵头,你就开导开导他吧。”

  刘玉林的眼睛扫了一眼许成发,只见他正低头做沉思状,想了一下,突然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同学,放心,政府不会少你们一分钱的。这样吧,你先回去,我一会儿让他们详细核对一下,尽快给你一个答复,你看这样行吗?”

  许成发的肩膀侧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刘玉林,急忙又把眼神移开,低声说:“那好吧,谢谢老同学了。还有好几个村民都在问,我就替他们跑一趟。”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曲队长在后面说:“嗨哟,好几个人都在问,你以为你是为民请命呀?”刘玉林笑了笑说:“曲队长,上去开会吧。”走到楼梯拐角处的时候,刘玉林拉曲队长一起上厕所,趁机悄悄对他说:“曲队长,等一会儿开会的时候,你可以提一个建议。”

  曲队长问啥内容,刘玉林就说:“你就建议,这次征地拆迁凡是涉及到政府机关和各镇直单位工作人员亲属的,这些人员必须回去做家属的工作,啥时候做通了啥时候再回来上班。”

  曲队长稍加思索,跷起大拇指说:“哎,这一招高,真是高!兄弟,你不愧是政府办的,就是有水平。哎,对了,听说这个项目要是顺利完成了,你就可以升任副主任了?有没有这回事儿?”刘玉林不置可否地说:“兄弟一定要支持我的工作哦。”曲队长就说:“那有啥话说?谁叫我们是兄弟呢?”

  许成发刚出门就收到小柯的短信:某领导到一会所调研,身着红色旗袍的礼仪小姐分列红地毯两旁,齐声高喊,欢迎贪官,色情服务!领导甚怒,总经理慌忙上前解释说,小姐们都是大舌头,发音不准,我反复交代的是——欢迎参观,热情服务!

  许成发笑了笑,没有回复。

  可是,回到办公室后,许成发却惊讶地发现,隔壁房间的老陈坐在苏晓燕的位子上,刚要开口,老陈却先说话了:“哦,小许,领导让我跟小苏对调一下。”说完嘿嘿笑了几声。

  许成发愣了片刻,啥话都没说,闷闷地坐在椅子上看书,却总是看不进去,一个个方块字就像蝌蚪一样窜来窜去;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那片曾经的柳树林上面已经挺立起一幢幢楼房,视线基本上被挡住了。

  老陈闲坐了一会儿,忽然扭过身子问:“哎,小许,水壶在哪里?”许成发用手指了指墙角,其实水壶很显眼,老陈不会看不见。他起身去倒了一杯水,那水杯很大,完全装得下半壶水,然后走到许成发旁边,很随意地看了他一眼,说:“在看书呀?”许成发“嗯”了一声。老陈笑嘻嘻地说:“同坐一间办公室,以后还要多多关照呀。”

  许成发抬头看了一眼,只见老陈的眼睛眯在了一起,眼角挤满了细微的鱼尾纹,笑得很真实很实在很用心,忽然想起他这个人平常总是这样,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对新来的许成发也一视同仁,许成发并不讨厌他。但今天许成发心情不好,有些冷落他了,于是便有了一丝歉意,就站起来说:“哎,陈大哥,陈主任,不客气,以后还要请你多多帮助我哦。”

  这里有个习惯,称呼单位上的人一般都要带上职务,否则就难以叫出口;即便没有职务也要带上一个,完全是为了体面。比如老陈原本不是主任,出去了人们却叫他“陈主任”;刘玉林也不是主任,但人们就是习惯叫他“刘主任”。

  许成发显然适应了青石桥的一些官场规则。老陈笑得更好看了,连声说:“好的好的,互相照顾。”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接过电话后说马上就到,然后对许成发说:“小许,我有点儿事儿先走一步,领导要是问起来你就替我应付一下。”不等许成发回答,人就一溜烟地跑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其他同事都陆续走了,许成发到隔壁办公室门口看了一眼,只见苏晓燕还在座位上发呆,于是装作路过的样子,趁人不备走了进去,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为啥要搬到这一间来?”

  苏晓燕答:“胡主任让我搬的。”

  许成发又问:“他跟你说啥了?”

  苏晓燕正在用手机上网,连头都没抬一下,回答说:“胡主任也没说啥,只是让我换个办公室,说这间办公室的另外两个人经常溜号,让我盯着他们。”

  许成发笑了一下说:“你信吗?”

  苏晓燕就说:“信不信都无所谓。”

  许成发就摇摇头说:“唉!”

  苏晓燕说:“昨晚给你发了好几条信息,为啥不回?”

  许成发说:“昨晚睡得早,关机了。”

  苏晓燕却说:“是找借口吧?”

  许成发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唉——!”

  苏晓燕就说:“你叹啥气呀?我最见不得男人叹气了。”

  许成发站了一会儿,就问:“还不回家?”

  苏晓燕说:“不想回去。”

  许成发就说:“吃饭咋办?要不,我帮你叫一碗牛肉面?”

  苏晓燕忽然站起来说:“你走吧,我不需要。”见许成发还不走,又说一句:“你快走呀!”眼睛呆呆地望着许成发,泪水忽然间夺眶而出,伸手把许成发推了出去,“哐当”一声把门关死。

  许成发迟疑了一下,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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