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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叶倩住的地方位于闹市中心的黄金地段,楼房是上下两层,乳白色的墙面,深蓝色的地毯,豪华的吊灯挂在宽敞的客厅顶上,把人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二楼是卧室,前面的窗子俯临绿茸茸的草坪。已是掌灯时分,楼下所有的路灯一齐打开,如同白昼。草坪上有许多小孩子在玩耍,她凝视着灯光照耀的街道,出神地听着那些声音,不禁感到既新奇又陌生。在乡下,天一黑,就很少有人出门,外面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窝在家中。

  进家以后,叶倩催促她去卫生间冲澡,自己去准备晚饭。继父是个斯文的人,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不太爱说话。豌豆花进门之后,继父只问了几句话,便坐下看报纸。他生活在北京,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受过良好的教育,属于那种慢性子之人,沉默许久才说一句话,不过这句话很中肯,那就是关于豌豆花将来面临的问题,是继续求学还是直接找份工作。

  叶倩的意思当然是再上两年学,不然在城市发展如此迅速的今天,没有知识,她将无法生存。豌豆花没有什么表示,何去何从只有听从母亲的安排。

  继父林海涛第二天便忙着去联系学校,好在北京有许多熟人,豌豆花入学的事没有费多大波折便搞定了。她很顺利地进了一家艺术学院就读。

  叶倩特地请了几天假。

  “我还是领你先到外面转转吧,看看周围的环境。”晚饭过后,叶倩对女儿说。“先熟悉熟悉这里,明天去商场给你买衣服。”豌豆花注意到继父没有说什么,只顾自己吃着饭,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如果你们没有时间,就不必陪我去了。”豌豆花低头吃着饭。

  “没关系,我已经请了几天假。”叶倩连忙说,“我要把我的女儿打扮得像一个公主。”

  “你们娘俩儿说说话,我上楼去睡觉了,明天早晨还要早起。”林海涛说着,走出餐厅。

  “你继父在一家外企上班,早晨要起很早。”叶倩解释道。

  豌豆花点点头,好像很明白的子。

  然后,母女两个一起做这天的家务扫尾工作,豌豆花洗碗筷,叶倩抹桌子,用吸尘器吸尘。

  豌豆花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她必须放弃和许永欣的交往,他更不能到这里来,她从母亲的态度和继父的神情以及全家洋溢着的气氛中觉察到,除了按部就班地读书外,他们是不允许她这么早交异性朋友的。和许永欣在火车上的那段邂逅相逢,现在想起来真的是有些非分之想。

  “不行!”她心里在想,“他一定不要到这里来。”

  于是她向母亲要了纸和笔,坐到台灯下写信,叶倩还在起居室忙碌着。

  “你不要到这里来看我,”她这样写着,“你必须等我再写信给你的时候才能来,我就要上学了。”她苦苦地想着。不知在信里该写些什么,她想说说在火车上两个人相遇,但又羞于启齿,于是直截了当地感谢他对自己的照顾,最后落款处署上:你的朋友豌豆花。

  封上信口,写了地址,把它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坐下来向外望着夜色和街道,默默地幻想着。

  她回想着这几天的经历,同时倾听着街上偶尔传来的片言只语和笑声,终于有些倦意了,躺在床上,蒙蒙咙咙地觉得想要睡觉,很快进入了梦乡。

  叶倩终于忙完了所有的家务回到寝室,望着沉睡中的女儿,她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多少年来,在梦中梦见女儿。她忘不了离开女儿时那歇斯底里的哭喊,那几声啼哭伴随着叶倩度过了整整十六年,她怕这一切是在梦中,幸福来得太快了,于是用牙咬了咬食指,很痛,这是真的。她激动得有些不能自持,于是起身倒了一杯水,用双手捧着,轻轻地吮了一口。

  十六年了,十六年了啊!往事如烟,然而,却历历在目。那是个充满激情、充满理想、浪漫情怀的时代,一大批热血青年响应党中央的号召,从城市奔赴遥远偏僻的乡村插队落户。那时叶倩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女,高中毕业后,随着上山下乡的浪潮,她毫不犹豫地报名来到曾经是抗日根据地的毛家峪村。在那里她和一起来的知青组成了一个知青点,同这里的农民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这是一个深藏在山林中的村子,村子四周都是连绵不断的群山,村前有一条小溪,逶逶迤迤地向东流去,溪水是山泉水,清澈见底。夏季,河岸两边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花,非常惹人喜爱,小溪的对面就是知青们居住的地方。在这个知青点中,叶倩是最漂亮的一个。十八岁的叶倩,扎着两根又粗又黑的辫子,穿着一套咖啡色的列宁装。叶倩不但长得漂亮,文化也高,在村里算是一个秀才,于是刚到那里不久,便被推荐当上了民办教师。她非常喜欢这份工作。

  后来,大批知青开始返城,而每次有返城指标,叶倩都是被村里推荐的第一名,只是因为她有一个右派的父亲,虽然他早已畏罪自绝于人民,但是她是右派的女儿,这个事实是任谁都不会改变的。看着一同来插队落户的同伴们一个又一个返城了,叶倩的心里很难过,就在这时,陈伟闯进了她的生活。

  他是毛家峪小学校长,在叶倩刚刚来这里插队,就被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所吸引。

  夏日的黄昏,乡村升起袅袅炊烟,放学后,望着空荡荡的校园,几只蜻蜒在头顶上空飞过,叶倩的心情非常失落。她的眼里涌出一行热泪。拿起随身携带的口琴,无聊地吹了起来,琴声哀婉凄凉,回荡在寂静的小村的上空。

  “想家了吧?”叶倩停止琴声,抬头望去,陈伟站在面前关心地问。

  “我感到很绝望,是那种看破红尘的绝望。”叶倩抬起那双含满泪水的眼睛,轻轻地说。

  “如果你想哭你就哭吧!”陈伟怔怔地望着她说,“让我的肩膀成为你依靠的港湾吧!你知道吗?人世间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叶倩睁大一双眼睛看着他。陈伟接着说:“从见到你的第一天,我便爱上了你,却没有勇气对你说,叶倩留下吧!我爱你!”

  她被他眼中的柔情融化了,泪水再次涌了出来。陈伟这个让她一见倾心的男子拥着她,抚摸着她的长发,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难道你不怕我会连累你吗?我是右派的女儿。”叶倩伏在陈伟的胸前感到晕眩,不住地问。

  “不。怕,人生太短,又太珍贵了,我们要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所有日子。”

  陈伟的母亲早年丧夫,含辛茹苦地把儿子拉扯大,对儿子抱着很大希望,她不允许叶倩毁了儿子的前途,当她得知陈伟与叶倩私订终身时,非常生气,对儿子下了最后的命令,只要他和叶倩在一起,那么就与他断绝母子关系。面对陈老太强硬的态度,叶倩与陈伟的关系不敢公开来往。

  家庭出身不好,做人脸上就没有一点尊严,一如胆怯的狗夹着尾巴做人。叶倩痛苦地说:“为什么我不是生长在一个工人或者革命者的家庭里呢?”

  “毛主席曾经说过,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陈伟用当时最革命的语气安慰叶倩。

  十倩感动得全身哆嗦了一下,她用了最大的力气才忍住泪水涌出眼眶。她感激陈伟,在她人生落人最低谷,最失意的时刻,是他给了自己生活的勇气,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不愿为了自己的幸福而使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受到影响。

  很长的一段时间。两个人只能偷偷来往,但即使如此,还是被陈伟的母亲发觉了。一天放学后,陈老太堵在学校的大门口,指着叶倩的鼻子大骂:“你这个狐狸精,想男人想疯了吗?为什么总缠着我的儿子不放?你怎么配和我的儿子结婚?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绝不让你得逞,你就趁早死了这份儿心吧!”

  一些不堪入耳的话骂得叶倩无地自容,再加上学校外面围了许多人,她羞愧万分,双手捂着脸哭着向外跑去,跳进村子西头的水库,要不是刚好被路过的人发现,叶倩早已命丧黄泉。陈伟得知这一切很难过,他跪在母亲面前说:“妈,我和叶倩是真心相爱,您就成全我们吧!”

  陈老太眼见差点闹出人命,如今儿子又这么没出息地为了娶一个女人而跪在自己面前,她挥了挥手:“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儿子,我永远都不许她进入我的家门。”

  叶倩结婚那天,非常冷清。新房是叶倩住的宿舍,陈老太当然没有参加,只有学校里的几个老师到宿舍里坐了一会儿喝杯茶水,说几句遭喜的话,他们大家凑了十几块钱,临走时偷偷地放在桌子上。

  洞房之夜,陈伟望着心爱的妻子感动地说:“委屈你了,将来我一定给你补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小村的夜晚寂静得出奇,偶尔从南面的山中传来布谷鸟的啼叫声。“已是初春了。它在提醒人们早点种谷。”叶倩说着,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陈伟用双臂拥她人怀。

  “我想出去走走!”

  叶倩一说,陈伟立刻打开房门。

  门前就是操场,被一排矮矮的土墙环绕着,墙外是绿油油的小麦地,南面是黑黝黝的群山。有一丝风,叶倩张开口做深呼吸,任凭微风吹拂秀发。陈伟也学着她的样子,微闭双眼做深呼吸。

  “好舒服呀!”陈伟靠近迎风而立的叶倩,因为手中有为叶倩拿的外套,不能拥她人怀,只好轻轻地吻她一下。在夜风吹拂的夜晚,整个校园一片寂静。“真想永远这样不动。”叶倩说。“那就别想再回北京了。”陈伟试探地说。“只要你愿意。”叶倩感动地说,“可是你母亲……”“不要再说。”陈伟用手挡住叶倩的嘴,“今天是我们的新婚之夜,让我们忘掉所有不愉快的往事,小傻瓜!”他用手指点着她的鼻尖。

  陈伟仰望夜空的脸,映着房间照过来的灯光,回忆着他们甜蜜的时光。陈伟和叶倩一开始相识,便觉得情投意合,随即以身相许,不顾阻挠。以为这世上一无所惧,只要心中有爱。

  不用说,这个勇气是彼此不顾陈伟的母亲极力反对,随心所欲行动的坚定意志,只要意志坚定,两个人就能自由,更能热情享受独处时间。

  当然在这背后必有很大的牺牲,陈伟母亲的不谅解,时而与母亲发生争执,演变下去势必导致母子关系决裂,在世人的眼中,陈伟会成为一个被人唾弃的不孝之子,这是最大的问题。

  吹着夜风的叶倩轻轻闭眼。看看她那表情,陈伟心中溢满对她的爱怜和柔情,不觉拥她人怀。他们接吻,来到房间,回过神时两人已在床上,他们只是彼此谈到家庭,话题越是深入越是令人按捺不住,此时床是唯一的逃避。

  陈伟突然化成狂暴野兽扯开叶倩衣裤,叶倩对他的狂野并不反感,自主地配合他的动作脱掉内衣裤。

  气喘吁吁而全裸的两个人迫不及待地紧紧相拥,彼此筋骨交错般紧紧抱在一起,相互吸吮着对方的舌尖。语言到底无法说尽,用嘴巴说话是越说越乱,始终不知所云,陷入这种困境时,没有比用身体交谈更好的方法,让肉体炽烈燃烧交合而至满足,任何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年的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在这段时间陈老太不止一次找过乡里,极力要求撤掉叶倩民办教师的职务。她对叶倩的仇视非常强烈,因为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竟然为了这个女人与自己闹翻,全是叶倩的错。不管陈伟如何哀求,陈老太却是无动于衷。

  村里最后禁不住她的折腾,终于把叶倩下放到队里劳动,而这时候,叶倩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了,她拖着沉重的身体和其他社员一起下田劳动,豌豆花就生到了地里,当时被人送到家里时,母女俩几乎奄奄一息,陈伟望着虚弱的妻子,心痛得流泪。

  也许是命不该绝,或许是陈伟的虔诚感动了上苍,母女两个最后终于转危为安,可是叶倩却没有下来奶水,豌豆花饿得大哭,那哭声揪着陈伟的心。

  他骑着车子到公社的小卖部买奶粉,当时的物资非常匮乏,他根本就买不到,心里非常着急。当路过村西头的水库时,他的眼睛一亮,水库里有鱼,如果捞上几条鱼给妻子熬点鱼汤,也许妻子就会有奶水了。可是他却掉进了水库,从此离开了人世。

  陈老太哭天抢地,自然是悲痛欲绝。儿子就这样结束了年轻的生命。可是她并没有意识到是自己最终害死了儿子,却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叶倩的身上,并无理地把豌豆花抢走。她说:“豌豆花好歹是陈家的骨肉,不能把她交给叶倩抚养。既然她让她失去了儿子,那么就会让她永远失去她的女儿。”

  叶倩躺在床上,感到很绝望,在失去丈夫的同时又失去了女儿。

  她把流满泪水的脸转向另一头,她已被泪水窒息得说不出话来。她不明白,陈老太对她的仇恨竟然这么大,既然生不如死,不如去追随陈伟的亡灵。冥冥中,她似乎看到了陈伟在对她微笑。

  人总归要死的,没有人能逃得掉这个结局,只要是生命,结局便只有一个。

  叶倩的心已经死了,豌豆花被陈老太抱走时的哭喊声,叶倩永远都不会忘记,只是自己的将来还是个未知数,只要陈老太能够善待女儿,自己就算死了也算了了一件心事。

  后来,多亏村里好心人替她请了医生,叶倩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叶倩独自一人来到省城,房子已经充公,她举目无亲,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正当她在家门口徘徊犹豫的时候,遇到了中学同学吴惠芸。

  离开省城几年的时间,这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过去,大街小巷所贴的标语早已荡然无存,时间的车轮转到了一九七八年。吴惠芸热情洋溢的目光盯着叶倩,关切地问:“听说你在乡下结婚了,一切都还好吧?”

  叶倩的泪水便在眼眶中打转,她拉着吴惠芸的双手,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当她把这几年的经历断断续续地讲给惠芸时,吴惠芸义愤填膺,用手搂住她的肩膀说:“叶倩别怕,你就先住在我家,以后有我吃的,绝不会让你饿着。”

  一九七八年,全国恢复了高考制度。叶倩在吴惠芸家一边帮着干些家务,一边看书复习,同年参加成人高考,考进了本市的一所重点大学。告别了寄人篱下的生活,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父亲的问题得到平反,政府对叶家做了一定的补偿,没收的公寓被退了回来,叶倩终于可以挺起腰杆做人,扬眉吐气了。

  那一年秋天,她乘车去插队的地方,想把女儿带回来。当年的学校已经迁到乡里去了,改称中心小学。

  她来到陈伟的墓地,坐在旁边回忆着和陈伟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墓地上长满了荒草,她用手一棵一棵往下拔着。“陈伟,我回来了。”叶倩泣不成声。

  已是深秋了,有些树叶已经变红,有些仍然是浓郁的绿,红叶也不都是一色,也有深浅之分,她望着漫山遍野的树叶感慨万千。

  生活是不可预知的,也是无法解释的。它始终都是个谜。有谁会知道将来发生的事?年轻的时候,以为什么都知道,后来才发觉,原来是那么懵懵懂懂,一无所知。

  望着这里熟悉的一切,叶倩无法说清自己的感受。这里曾有过她刻骨铭心的爱,挚爱的伴侣已经长眠于地下,她甩了甩被风撩起的长发,吸了吸鼻子,做了一个深呼吸,不知不觉地来到陈老太的门前,远远地看到一个小女孩在院子中端着一个旧盆子喂几只咕咕叫的母鸡。

  叶倩快步走上前去,蹲在小女孩的面前,轻声地问:“你是豌豆花?”她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声音有些战抖。

  豌豆花怯怯地望着这位不速之客,吓得大哭。

  叶倩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陈老太从屋子里出来,见到是叶倩急忙把豌豆花抱在胸前,充满敌视的目光盯着她问:“你,你又来干什么?”

  “我能来干什么?”叶倩的语气有些幽怨哀婉,面对陈老太,她的表情极为复杂。

  陈老太显得苍老了许多。儿子的离去,无疑给她雪上添霜,现在老人的脸上已布满皱纹,虽然看上去身体还算硬朗,但已经是一个面容憔悴的老妇人,与以前的精明强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时她抱着豌豆花,把她紧紧地搂在胸前,叶倩所有的哀怨都化作一股青烟。

  “妈!到现在您还在恨我?您到底要我怎样?”叶倩忍着泪水,“难道我连看看自己女儿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豌豆花是我们陈家的骨肉,你还是快走吧!”陈老太并不放下豌豆花,一双眼睛似乎喷射出烈火。“如果你还有一点同情心的话,就请你马上离开,不要打扰我们平静的生活,除了豌豆花我一无所有,就算是你可怜我!”陈老太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以前是我对不起你!请你看在陈伟为你丢了命的分儿上,把孩子给我留下。”陈老太突然跪了下来,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上滑下。叶倩鼻子一酸,“您这是何苦呢?”“我什么都没有,豌豆花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陈老太跪在地上不起来,“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不起来。”豌豆花吓得又大哭起来。

  叶倩把充满泪水的脸转向一边,“您起来吧,我答应您!”

  “你要发誓,在我有生之年不要踏进村子一步。”

  陈老太盯着叶倩继续说,她太了解叶倩了,也知道叶倩是怎样的一个人。虽然这几年中她也曾懊悔自己以前所做的一切,但是她不会原谅叶倩,绝不!如果不是她,儿子怎么会这样早离开人世?

  陈老太抱着豌豆花痛哭流涕。叶倩悄悄地把装着自己住址和一沓钱的信封放在地上走了,一走就是十六年。

  往事不堪回首。十六年,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六年?叶倩望着女儿沉睡的样子,用手摸了摸她的小脸。不知过了多久,叶倩也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八点钟,豌豆花醒来的时候,叶倩正在厨房准备早餐,在那里丁丁当当地忙碌着,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从眉梢间到眼睛直至嘴角无不充满喜气洋洋。

  豌豆花穿好衣服,叶倩已经把早餐准备好,然后母女两人一起坐下吃饭,商量着饭后该去什么地方。

  这是豌豆花记事以来第一次和母亲坐在一起,这样近的距离吃饭,她有些不习惯。

  叶倩三十九岁,用现在最流行的一句话来讲,男人四十一朵花,女人四十豆腐渣用在她的身上一点都不贴切。没有化过妆的叶倩依然楚楚动人,窈窕的身材,丰满雅致,光滑白皙的皮肤透露着光泽,一看便知道保养得很好,虽然岁月的痕迹在她的眼角也留下丝丝痕迹,但是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以及长长的,浓浓的眼睫毛掩盖住了这些不足,更增添了成熟女人的韵味。尤其是豌豆花的到来,令她浑身上下充满了青春活力。看到女儿,就想起从前,生活对她还算厚爱。

  关于豌豆花的将来,她始终坚持让她再学习几年,总之,她把一切都替女儿做好了打算,在以后的日子里她会让女儿生活得更幸福。

  这是个拥有几千万人口的大都市,是祖国的心脏。城中心是宽大的天安门广场,在街道两侧有许多具有品牌的专卖店,装修得豪华气派,富丽堂皇,大块的玻璃窗是当下最流行的风景,闲逛的人从那经过,无须进去,里面的商品便一览无余,引起人们的购买欲望。

  豌豆花提心吊胆地走进这座大都市。她随母亲顺着长安街朝东走,穿过一个不太热闹的市场,来到护城河边。

  她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可以这样说,她从那个闭塞的山村来到这里,脑袋里一片空白,对什么都感到新鲜好奇,就像一个婴儿刚刚来到世上,东张西望想一下子把整个世界看个遍。在街上如果不是叶倩紧紧握住她的手,恐怕她连走路都不会走了,她从未见过这么多车,就像故乡的蚂蚁一样川流不息,来来往往。来到大都市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这里的人们很有钱,穿着华丽的衣服,坐着漂亮的轿车,至于他们在干什么,怎样工作,这一切为了什么目的,她只有极其模糊的概念,她从未想到这同她有什么联系,只想在这城市的一角有她栖息的场所。

  在都市里,富有的人一定很多,他们衣着华贵,正如火车上见到的许永欣一样。一想到自己将要成为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在这里读书工作,她的情绪便落入低谷,心中不免微微发抖,对这座城市产生一种恐惧感。

  过了护城河,她们走进市中心最大的百货商场,她被眼前漂亮的陈列品迷住了,豌豆花在这些商品间走来走去,在每一件华美的服饰面前都要停留一下。她的那颗少女贪慕虚荣的心,强烈地想要得到这些东西。她想如果穿上这一件该多么好看啊!那一件也会把自己打扮得很俏丽。她走到内衣柜前,看见那里陈列着色彩鲜艳、饰有花边的精制内衣非常喜欢。裙子对她最具吸引力,走近专卖柜台,她早已决定挑那种纯白色半袖连衣裙,要长及踝骨的那一种,配上她白皙的皮肤一定会很好看。豌豆花在陈列这些衣服的专柜和挂衣架之间走来走去,满意地认定她想要的哪一件是最合适的。

  叶倩见到豌豆花的眼睛犹豫不决,便催促道:“如果你喜欢就买下吧!”

  于是把豌豆花注视许久的裙子让售货员包好。

  “三百八十块钱。”售货员说。

  豌豆花大吃一惊。三百八十块钱,足够自己和奶一年的生活费用。不由得再次感慨:有钱真好。

  金钱的魅力远远不止于此。叶倩又帮她选了几套新衣服,然后又买了新鞋子,直到后来她看上去完全变成了另一个女孩,镜子证实了她一向非常自信的事情,她是美丽的,的确不差。她的眼睛很美,一如当年叶倩年轻时候一样。她用牙齿咬了咬红红的嘴唇,第一次感到,这座大都市真的很奇妙,是多么好啊!只要你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

  当叶倩和女儿回到家里的时候,已是万家灯火。豌豆花很兴奋地穿着新裙子,几日以来坐车的疲劳一扫而光,她渐渐地喜欢上了这个城市和这个新家。她懊悔地想,奶奶为什么不让她早些来这里呢?却把她留在偏僻的乡村,生活十七年,这一切本来早就属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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