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美的天气(1)

　　1．

　　知道一年里哪一个季节最美吗？

　　——当然是春天了。

　　知道春天里哪一个月份最美吗？

　　——当然是四月了。

　　知道四月里哪一天最美吗？

　　——当然是柳莺莺的生日这一天了！

　　柳莺莺的生日，是在草木疯长、鲜花盛开、蜂蝶翩飞的四月里最中间的一天。说起来，这可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呢——在柳莺莺的记忆里，每年她的生日这一天，都是阳光明媚、风儿香醇、鸟儿啼唱的好天气；在这一天里，天空中从来没有飘过乌云，也从来没有刮过大风，或者下过哪怕是一滴小雨。

　　“我们家莺莺，可真是一个幸运儿！”每次柳莺莺过生日，妈妈看着窗外那水晶片一样亮闪闪的阳光，闻着那布满在空气里的淡淡的花香草香，每次都要眉开眼笑地这样对爸爸说。

　　爸爸也就每次都眉开眼笑地点头。

　　同时，在心里，他还会每次都悄悄地加上一句：说过你不要瞎操心的嘛！

　　“哼，你少自恋吧！碰巧罢了！”柳莺莺的同桌死党罗丹荔可没那么友好，每次看柳莺莺臭美，她就忍不住要翻一个大白眼，打击她一下。罗丹荔的生日是在大冬天，北风呼呼地吹，却没有雪花纷纷地飘——在她们这座地理位置不南不北的小城，记忆里已经好多年没下过雪了；更糟的是，爸爸妈妈自己不习惯过生日，也就经常想不起来要给罗丹荔过生日。偶尔敲诈他们买个蛋糕，那蛋糕看上去却好像犯了重感冒，上面那一层奶油冻得简直就惨无“奶”色。

　　一大早，阳光就像一个有约在先的快乐小精灵，迫不及待地钻进了窗帘的缝隙里。柳莺莺哗地一下拉开自己房间里天蓝色的窗帘，看着窗外这个新鲜的、明亮的、好像随时都可以高兴得弹跳起来的四月的早晨，开心地笑起来了。

　　今天是她的16岁生日。一点也没有悬念地，这又是一个阳光明媚、风儿香醇、鸟儿啼唱的好天气哦！

　　靠着窗户的写字台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张贺卡。

　　是爸爸妈妈送给她的生日贺卡。

　　每年，他们都要趁她头天晚上睡着以后，将他们送给她的生日贺卡端端正正地摆在这里。

　　柳莺莺翻开来一看，只见中间用天蓝色的墨水写着一行字：

　　祝愿我们的莺莺平安、健康、快乐！

　　“唉！这两个老顽固！”柳莺莺无可奈何地笑起来了。

　　——爸爸妈妈可真是没治啊，这么一句一模一样的话，他们居然写了整整十六年啊！

　　也就是说，每年柳莺莺过生日，爸爸妈妈送给她的贺卡上，都写着这样同样的一句话！

　　“老爸老妈，你们就不能换句话吗？一点新意也没有！”上初中以后，柳莺莺觉得自己有了充分的发言权，忍不住向爸爸妈妈提出了抗议。在心里，她还狠狠地加上一句：再看到这句话，我会发疯的啊！

　　可是，妈妈笑眯眯地说：“为什么要换话呀？这句话是我们对你一辈子的祝福啊，也是我们最想送给你的祝福哦！”

　　爸爸那一次没有笑，他摸摸柳莺莺的头，说：“傻丫头，你知道吗，平安、健康、快乐——人的一生中，所有最重要的都在这里了，这多好啊！从你过第一个生日的那天起，爸爸妈妈就决定，这句话在每年你生日的时候都要认真地写下来送给你的。”

　　爸爸的话听上去有点严肃，柳莺莺不敢再提意见了。可是，在心里，她觉得爸爸妈妈简直太搞笑、太老土了！她对罗丹荔说：“祝福的话有那么多，那么多，有一些很美很美，有一些充满哲理，还有一些充满诗意和浪漫，我老爸老妈却非要年年重复那么一句相同的大白话，唉呀，我真是吃不消他们啊！”

　　“你就知足吧！你老爸老妈已经够浪漫的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收到过爸妈一张生日贺卡呢！给自己孩子送贺卡，他们一定会觉得这是发疯了！”罗丹荔毫不客气地说。

　　也是啊，在她们这么一个三面环山、一面临河的小城里，有这么一对想着在女儿过生日的时候送贺卡的爸妈确实也不容易呢。

　　柳莺莺看看手上的贺卡，笑着叹口气，将贺卡放进了自己放宝贝的抽屉里。

　　2、

　　“柳莺莺！”身后传来一声大叫。

　　“哈哈，张生来啦！刚刚指派完他就现身了呢！”罗丹荔对身边走着的柳莺莺挤眼睛。

　　“小声点，当心人家听到！”柳莺莺在罗丹荔的手背上掐一把，不等她出声，已转过身去。

　　罗丹荔知道自己来不及反击，只好倒吸一口凉气忍住痛，跟着转过身去。

　　——嘿嘿，在男生面前，她们至少还是想着要装成比较淑女的样子的。

　　“张生”——高二（7）班的班长梁志浩停在了她们面前。他喘着粗气，黝黑、英俊的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柳莺莺，你的独舞准备好了吗？刚才教务处通知各班上报节目呢。”

　　“差不多啦，再练几遍就可以了。”

　　“叫什么名字？”

　　“《草长莺飞时节》。”

　　梁志浩皱皱眉头：“什么草长莺飞时节？什么意思？”

　　“哎呀，就是表示春天到了的意思呀，这都不懂！‘莺’就是柳莺莺的那个‘莺’啦。”罗丹荔没好气地抢白他。

　　有时候遇到男生这种呆样，你想装淑女都装不成的。

　　还好梁志浩没在意她的抢白，他好脾气地对她们俩笑笑，说：“那我就报上去啦。”转身继续他的长跑锻炼去了――他是准备高考的时候要报考体校的，所以每天早晨他都要比别人早起，在校园里一圈又一圈地练习长跑。

　　梁志浩的家在乡下，他是住校生。柳莺莺和罗丹荔的家在县城里，她们不住校。

　　“我说，这个张生有点没劲，光有貌，少了点才。人家电视里的那个张生可是才貌双全哦，唱起情书来一大段一大段的。”罗丹荔看着梁志浩的背影，有点没劲地撇撇嘴。

　　柳莺莺大笑起来：“你不要损人好不好？梁志浩在我们班上算是很不错的男生了。还有什么唱情书，吓人不吓人啊？”

　　罗丹荔也笑起来了，说：“我知道他还算不错，所以才把他配给你这个莺莺嘛。不过电视里的那个张生真的很有才哦，他唱起情书来真的一大段一大段的，一句一句拖得老长。嘿嘿，如果我是电视里的那个莺莺啊，早就要烦得跳起来了！你想想啊，傻乎乎地站在一边等着人家把情书唱完，多可怕！”

　　昨天，也就是星期天下午，罗丹荔外出回到家，见爸爸妈妈端端正正坐在电视机前。不用看屏幕，罗丹荔也知道那上面必定是一些古装人物在晃着他们长长的白袖子，咿咿呀呀地拖着没完没了的唱腔。罗丹荔的爸妈是不折不扣的戏迷。

　　罗丹荔给自己翻了个白眼，正要进里屋，却突然听到电视里飞出一句软绵绵的“莺——莺——呀——”罗丹荔一下子来了精神，蹦到电视机跟前，睁着眼大叫：“咦，怎么这里头也有叫莺莺的？”

　　罗丹荔妈妈说：“去去去，到里面做功课去，别在这儿烦人！这个叫崔莺莺，不是你们班那个柳莺莺！”

　　“反正总归是莺莺嘛。”罗丹荔对妈妈的态度没在意，早就习惯了。

　　她移到一边，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电视里的那个莺莺，正穿着一套长长的粉色绣花衣服，白色的长袖子拖在她的身侧，就像一对折断了翅膀的风筝。她款款地移动着脚步，慢慢地抬起右边的长袖子，凄凄恻恻地唱：“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

　　她的声音优美而凄婉，好像里面包含着无限的忧愁，罗丹荔一下子就被打动了。

　　问过爸妈以后，罗丹荔才知道这出戏叫《西厢记》，是讲崔莺莺和张生的爱情故事。崔莺莺是一个大官家里的女儿，而张生是一个穷书生。这是中国古代一个非常非常有名的爱情故事。

　　星期一在校门口碰到柳莺莺，罗丹荔迫不及待地将这一发现告诉了她，并当即指派梁志浩为张生。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柳莺莺没顾上理会梁志浩和张生的事情，她被罗丹荔背给她听的这几句歌词打动了。“听上去好像我们课文里背过的那些宋词，好美啊！不过它们在戏里面表示什么意思呢？”柳莺莺问。

　　“我哪里知道呀！”罗丹荔叫起来，说，“反正那个崔莺莺在一个路边的亭子里面，她好像是在送别张生。她的身边到处都是掉落的黄叶子，她看上去一副很悲催的样子，一定是她家里不许她跟张生谈恋爱！”

　　“嗯，嫌贫爱富，一定是这样！”柳莺莺点点头，“那后来呢？”

　　“我哪里知道呀！”罗丹荔再一次叫起来，“我可没耐心看那玩意儿，你不知道，看一句话要等上好半天呢！”

　　“嘿！”柳莺莺无奈地笑起来。这个罗丹荔呀，从小到大都是这副德性！

　　“嘻嘻，我只要知道那个故事里有个跟你名字一样的女主角就行了！记住了，梁志浩就是张生哦！不许反悔的！”罗丹荔兴致勃勃地提醒柳莺莺。

　　“好吧！”柳莺莺兴致也很高，她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居然与古代著名爱情故事中的女主角同名！本来她还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没有什么特色呢。对于梁志浩呢，本来她也是比较有好感的。每天早晨，她都可以在校园里的跑道上看到梁志浩刻苦锻炼的身影。她觉得他好有决心、好有毅力啊！有决心有毅力并且能真的付诸行动的人是很了不起的！

　　不过，柳莺莺告诉罗丹荔：“这个玩笑只能在我们俩之间说说，千万不要传出去啊，我可不想成为我们班第一桩绯闻的女主角。还有啊，欧也尼·葛郎台知道了一定会找你的麻烦，因为我会指控你是谣言制造者。”

　　她们这个（7）班是高二文理科分班时刚刚组建的班级，班上还没来得及产生绯闻呢。

　　“别这么严肃好吧？”罗丹荔伸了伸舌头。

　　3、

　　柳莺莺站在家里的穿衣镜前，审视着镜中穿紧身衣裤的自己。

　　柳莺莺知道自己眉眼一般，眉毛偏淡，眼睛偏小。鼻子和嘴巴倒是长得不错，轮廓鲜明，小巧玲珑，是自己脸上最好看的部位。而她的身材，借用罗丹荔的话说，“绝对符合三围的标准”。她个子虽然不算高，但腿直直的，长长的，腰身细而不瘦，随便套一件什么衣服在身上，看上去都像是一位正在候场的时装嫩模。

　　柳莺莺还有一大本事：会自编自舞。她从小就喜欢看电视里的歌舞节目，并跟着那些节目翩翩起舞，时间长了，自然就“心有灵洞，不点乱通”——她会将一些电视节目里的动作重新组合，编排，变成自己的东西。

　　“心有灵洞，不点乱通”是罗丹荔根据“心有灵犀，一点就通”改造过来的，她说这样一改造的话，这句古老的语言就更富有表现力了。罗丹荔一直喜欢这样胡说八道，她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给你点colour see see ”，意思是“给你点颜色看看”。

　　欧也尼·葛郎台有一回听到过罗丹荔的胡说八道，她很生气地责骂罗丹荔：“有这种歪才怎么不用到学习上去？一天到晚疯疯癫癫，好学生都要被你带坏了！”说完还看了站在一边的柳莺莺一眼，吓得柳莺莺赶紧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