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知与谁同

知与谁同

我不知道扬后来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但是,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主动和云说过话。我和她的尴尬关系,连大人们都有所察觉。阿极倒是给我打过几次电话,力图劝我消气。我的回答是:可以,但一定要史云当面向我道歉。

阿极很是为难,他支吾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对我嚷嚷:“你就不能大度一点儿么?好歹也是那么多年的朋友!”

我静静挂上了电话。是的,阿极,你也会说,我们是多年的朋友关系,可当初她在背后诋毁我的时候,又有谁为我考虑过呢?

阿极,我不怪你和她一起冷落我,真的。因为我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因为,你还喜欢着她而已。

开春了,各种比赛活动也随之兴起,学校又热闹起来。有一天,校长把我叫到了她的办公室去。

“卓忧,你怕不怕挑战?”校长是名很文雅的女性,但问话简单干脆,很有一股刚毅的味道。

直觉告诉我,前面有个机遇,而哲人说过,“千万不要让机会等你”。于是我看着校长的眼睛回答:“不怕。”

她满意地笑了:“学校这次有个名额去参加省里的演讲比赛。但是要从区里开始挑选,所以会有很多场复赛。你可能会遇到很多水平很高的选手,他们也许会挫伤你的自尊心哦!你还愿意试一下吗?”

“愿意!”我响亮地回答,其实心里盘算着:这样以后就有借口晚回家,不用去面对那一群抛下我的臭家伙们了。

我要去参加演讲比赛的消息传开来,大家的反应不一:有羡慕的,有嫉妒的,还有人私底下等着看我笑话。不过表面上都说一些支持我、鼓励我的话语,我听了也一笑置之:毕竟比赛还是要靠自己的实力的。

老师的特训开始了,我再度忙得天昏地暗:写稿子、改稿子、纠正发音……每天都在学校留到很晚。有一天放学后,我口干舌燥地从语文教研室出来,意外地看到,云一个人静静站在拐角处里。

我想她应该不是在等我,就打算装作没看到,尽快离开。等我匆匆经过她时,云的声音忽然幽幽响起:

“为什么总是你?”

我惊异地抬起头来望着她,实在不明白这句话到底用意何在?

“跳舞、演讲、成绩……为什么你每一项都要和我争?为什么我总是被你压着?父母宠你,老师喜欢你也就罢了,为什么连陆西扬都要护着你?”她眼含热泪,神情十分凄楚,一连串“为什么”像刀子一样捅进我的心里。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失控的史云,她一向是那么开朗、自信,脸上永远带着阳光的笑容,用清脆的嗓子叫着:“忧忧!”“阿极!”……我根本不知道她心里原来还藏有这样的想法!不,或许我知道,只是一直在逃避……

“我……我没有想过和你争。”我一时被她的样子吓住,只得怯怯回答,“我……我不是故意的……”

“就是这样我才更讨厌你!”她的眼泪夺眶而出,人简直有点歇斯底里。“你根本就没有主动去争取过!为什么机会还是眷顾你?老天太不公平!”

她哭着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扬,她说得没错,一切对于我而言,太顺利。我根本不懂得珍惜眼前,不懂得顾虑别人的感情。那时的你,是不是也拿着这样的我,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晚上回到家,我闷闷不乐,把刚发生的事全都告诉母亲。母亲听了只是笑,对着父亲说:“哎呀,你看!现在的小孩子,真是……”父亲也一个劲儿地微笑不语。我委屈极了,带着哭腔说:“你们也不关心我一下!好歹也安慰几句嘛,这是多大的打击啊!”一时哭得性起,我索性连饭碗也放下,赌气地嚷嚷:“不吃了!”

父亲严厉的目光立刻向我扫来,他重重地说:“卓忧,拿起你的碗!”我嘟着嘴,一脸无动于衷。“不要耍小孩脾气!”父亲的语气郑重起来,“这不是什么大事!史云的反应是正常人都有的,根本就不值得放在心上。你以后出入社会,还会遇到比这残酷得多的事,到时你打算怎么办?绝食自虐吗?”

我茫然地看着父亲,以后的路,真的这么难?如果那时没有父母可以倾诉,我又能投靠谁呢?

乖乖拿起碗,我一边扒着饭粒,一边闷闷地说:“如果真是那样,那我宁愿永永远远都不要长大。”

人再忙也是要娱乐的。电影院里最近有贺岁大片上映,母亲的单位还发了票,我也跟着沾光,有免费电影可看。

一进电影院,我就后悔了——相隔不远的一排座位上,赫然坐着我最不愿意碰到的人:云和她的朋友们。他们一见着我,就很不礼貌地一个劲儿盯着我看,还相互交换暖昧的目光,就连阿极也坐在里面。不过他看见了我,倒是立刻热情地打招呼。我只得胡乱点了个头以示回应,然后马上找个位置坐下来,心里祈祷着:电影一定要早点开始啊,赶快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不知道当天的放映员是不是摸透我的心思,想故意作弄我,剧场的灯光迟迟没有暗下来。我开始考虑要不要提前退场,可又实在舍不得这难得的机会,心里正矛盾挣扎着,一个身影悄悄走到我的面前。

“过去坐,好不好?”声音极其温和恳切,原来是阿极。

“怎么,又来当和事老?”我冷冷地说,“凭什么要我主动坐过去?”

阿极一脸尴尬,低声下气地说:“小姑奶奶,你就别气了,人家不是主动叫我传话来了吗?”

“真的是史云叫你过来的?”我很是疑惑。前几天她还哭哭啼啼地质问我,怎么现在转变得这么快?

“当然当然!”阿极忙不迭地点着头,“她就坐在那儿,我能骗你吗?”说着还往史云的座位看了一眼,以证实自己的话绝无虚假。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他见我神情有些松动,又马上加紧了劝说:“你就当给我个面子嘛,好不好?”我见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想起父亲说的话:“卓忧,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就朝他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卖你一个面子好了。”

阿极满脸堆笑,带我走到史云那一排,还特意安排我坐在她的身边。我看见大家都是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云则有点别扭,心里立刻明白:阿极骗我!肯定也是他自己说服云让我过来坐的。不过既然人都来了,我也就装着很坦然的样子坐下,心里嘀咕着:这个阿极,是用什么方法说服史云的呢?

电影终于开始了,男主角正在银幕上与敌人肉搏,女主角在一边眼泪汪汪地看。大家都觉得实在老土,就有些百无聊赖起来。这时,史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

“卓忧,告诉你一件事,你可能要难过了。”

“什么事?”我转头看她,怎么最近她老说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顾婷去问过西扬了,”她紧紧盯着我的眼睛.缓慢地、清楚地说——

“西扬亲口说,他只不过把你当作妹妹而已。”

“他只不过把你当作妹妹而已!”

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这句话,和史云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扬,没关系,我不伤心,真的。以后的路还很长,还会有更残酷的事情,就像父亲所说“这根本不是什么打击”,对不对?

可是,为什么我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悲哀地哭泣?

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哦,是吗?”我冷静地看着史云,微笑起来,“为什么这个消息要让我难过?”

“你不难过吗?”她看着我,似乎略微有些吃惊。

“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什么要难过?”我露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我很希望有个哥哥啊!扬这个人选也不错嘛!”我眨眨眼,说:“或者,难过的另有其人?”

她像吃了一记闷棍一样,一下子低头不语。犹豫良久,才开口说:“啊,我以为,我以为你会难过嘛!”

我没有吭声,只是望着她和她的朋友笑,笑得一脸天真甜蜜。

史云啊,你要知道,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更别提你这次欺负的对象,是一个要强的少女!

电影演完了,人群四处散开。阿极很是体贴地提出要送我回家去,被我婉言谢绝了。一个人慢慢走在路上,我只觉得异常孤寂。阿极,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可靠的呢?她的友情?你的爱情?那个时候的我,其实多想这样问你。

演讲比赛拉开了帷幕,我不负众望,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杀人了市里的决赛。只要再赢得这一场,就可以拿到总决赛的入场券了。

带队的赵老师对我的表现相当满意。她是一个漂亮豪爽的女子,有一次我刚演讲完走下讲台,她就笑着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简直对我信心十足。不过这次她对市里的比赛倒是有些担忧,因为我有一个强敌——市一中的参赛选手。听说对方也是一路以遥遥领先的高分胜出,他的指导老师甚至早已放出风声:最后的胜利者,非他们莫属。

赵老师还特地去看了对方的表现,回来后,她只是捏着我的脸,轻轻说:“忧忧,你到时候可千万别出错啊!要是以前,你的脸蛋儿还可以拉点人情分,这次就没那么好运了。”

我不由得好奇起来,对方是何等潇洒聪颖的人物,让一向乐观的赵老师都泄了气?

比赛的前一天,老师带我去一中看场地。一中和我们学校向来是竞争对手,不管是升学率还是各种竞赛,两个重点学校都斗得你死我活,各自的学生也都暗地里相互较劲。我倒是对一中没有什么了解,因为离家太远了,又没有朋友在里面念书。只不过知道它是父亲的母校,历史比较悠久而已。所以那天在一中校园里我显得特别兴奋,巴不得把学校的每个角落都逛个遍,希望找到点儿父亲当年的影子。

老师本来在和电视台负责录制这场比赛的人聊天,见我的眼睛滴溜溜到处乱转,就笑着说:“你自己先去玩会儿吧,一会儿到礼堂来找我就行了。”我听了如逢大赦,赶紧向其他人道别说再见,然后转身就跑,隐隐约约还听见后面传来谈话声:“多可爱的小姑娘!”“是啊,不过这次一中那个长得也很好,我怕……”

那天是周末,校园里没有什么人,十分清静。我一个人瞎逛着,倒也乐得悠闲自在。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从一栋白色的欧式小楼里传来一阵轻灵悦耳的钢琴声,旋律浪漫优美,音符里弥漫着淡淡的哀伤。仔细聆听,原来是《星空的旋律》。这本是我当时最喜欢的钢琴曲之一,所以一时兴起,我决定跑上去睹一睹演奏者的庐山真面目。

循着音乐,终于在小楼尽头找到了一间空旷的大课室。我好奇地隔着窗户望去,只发现里面放了一架纯黑色的中型三角钢琴,弹奏者低着头沉醉在乐曲里,脸被琴遮住了,怎么也看不清。

“这学校还真有钱!”我有些咋舌,“居然单独买一架三角钢琴放在这里。”想到我们学校都是使用普通的立式钢琴,我心里不由感叹,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哪!这样一想,我更加渴望看到演奏者的脸,就打算悄悄绕到课室门口去,可哪知自己的衣服被窗框挂住了线,刚一转身,就拉开了一扇玻璃,“砰!”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音乐声戛然而止,我羞红了脸,笨手笨脚地定在原地,尴尬地看向演奏者。

那时,唯一的感觉是,好一双清清冷冷的眼睛!

原来弹琴的,是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少年。他穿着浅驼色的高领毛衣,看起来做工相当讲究。他五官俊美,气质优雅,却表情倨傲,整个人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正拧起眉头瞪着我看。

“啊,对不起,我、我实在不是故意的!”我给他盯得心里发毛、语无伦次起来,心里祈祷着:上帝,圣母,如来佛祖啊,这人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高傲的主儿,你们可千万别让他发飙啊!我细皮嫩肉,估计是吃不消的!

那位少爷般的人物还是一言不发,反倒仔仔细细打量起我来。我看着他的目光,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只觉得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一层冷汗,有一种暴风雨就要来临的不祥预感。

终于,他看够了。然后,他张开漂亮的嘴唇,对我说了一句我根本没有料到他会讲的话:

“你走吧,我是不可能会喜欢你的!”

从小到大,我都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被人当面直接冷淡地拒绝掉。大家以往还都夸奖我讨人喜欢呢,这件事真伤了我的自尊心,唉……但是,慢着,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等等!”我从自怨自艾中猛然醒悟过来,用一记凌厉的眼光杀向那个罪魁祸首——我根本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嘛!他凭什么那样对我?

“少爷”依旧是用一副倨傲的表情看着我,冷冷道:“怎么?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我吞了一下口水,很有礼貌地说:“请问,你确认是在跟我讲话吗?”

“不是你是谁?”他一脸厌烦,“刚才的人不是你吗?”

“是,是我……”我见他这模样,想起刚才自己的冒失.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又有些委屈地回答,“可是我也不是故意要打搅你的啊!”

“不是故意?不是故意你写什么信?”他没好气地骂道,“还专门约我到琴房来,你以为我很有空吗?”

我更加迷惑了:“信?什么信?我只是路过顺便来看看的,哪有约你?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啊!”

他一下子呆住了,喃喃地问:“真的不是你?”

我见他脸色缓和,语气松动,知道和解有望,就立刻快马加鞭地解释道:“同学,我真的不认识你,我是因为演讲比赛才到这里来的。对于刚刚打断你练习的行为我感到抱歉,但是你也不能随便冤枉我啊!”说着,我还眨眨眼,硬是挤出两滴眼泪,向他暗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见我眼红红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这样的话,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我见红晕从他的脖颈缓缓蔓延开来,染上白皙的面颊,整个人仿佛透明了起来。心里不由嘀咕起来:哎呀,又是一个美少年!

可能是因为察觉到我一直在盯着他看,“少爷”有些尴尬起来:“是这样的,昨天我收到一封女生写的信,约我今天这个时候到钢琴室来,说……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谈。所以,我就误会你了……”

重要的事?我在心里冷哼一句:说那么隐晦干什么呀,还不就是看中你的皮相,想向你告白?大脑警报自动解除,我冲他翻了个白眼,一边解着被挂住的衣服边线,一边没好气地说:“同学,麻烦你下次先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再拒绝别人,好吗?”我模仿着周星驰电影里的对白,特地重重强调了那个“睁”字。

他一言不发,只是抱着双臂,用看戏的神情看着我与窗框“搏斗”,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好不容易我解开了衣服,转身准备雄赳赳、气昂昂地潇洒离去时,他又叫住了我:

“哎,这位火暴女郎——”

我转头看他,“火暴女郎”?是叫我吗?

“你说,你是来参加演讲比赛的?”他似笑非笑地问。

我傻傻点头。

“那么,来自附中的卓忧同学,咱们明天见。”

那个时候,已经是晚春了吧。校园里的鲜花早已羞答答地悄然绽放,远处长廊上的藤蔓将花架密密麻麻缠绕,空气里,微微荡漾着一股混合了青涩与甜蜜的味道。我似乎刚刚听见,有一只燕子在我耳畔呢喃着:春来到!春来到!

决赛的那一天终于到了,我随着老师来到了一中的赛场。演讲台下早已经摆好了观众席,毫无疑问,百分之八十的座位是留给一中学生自己的。他们全部穿着整齐的校服,脸上一副天之骄子的神气模样,甚至还有人看着我们这些外校选手偷偷地笑:“还比什么呀?肯定是咱们拿冠军!”“就是,商汤厉害着呢!”…

我看着这些无聊人士,心里着实憋了口气:瞎得意个什么劲啊,待会儿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附中人的厉害!赵老师则显得比我还紧张,她不停检查着我的衣着和脸上的淡妆,一直嘱咐着:“结果不重要,你只要发挥出最佳水平就可以了!”

这时,人群里响起一阵欢呼和鼓掌声,原来是一中的选手到了。

我真想知道这选手究竟是怎么个三头六臂法儿,搞得一中的人这么嚣张?立刻抬眼望过去,却不由得怔住了

原来是他!

阳光下他的神情依然高傲,不过可能因为心情还不错,他的脸上扬起了淡淡的笑意,很是神采飞扬。一路上似乎有许多人认识他,不停地和他打招呼,他只是轻轻点个头,俨然一副王子模样。整个人只能让我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欠揍!

过了一会儿,他的指导老师带着他坐到选手席上,还热情地和赵老师套起近乎。“假惺惺!”我暗地里扮了个鬼脸,却突然发觉如芒在背——有人在盯着我看!

“哎,火暴女郎,你还是一样有活力嘛!”他低低的声音传过来,似乎还带着嘲笑。

“你!”我本想回嘴,又不敢当着老师的面发作,只得狠狠瞪他一眼。他见我窘迫的模样,一下子笑出了声。

“卓忧是吧?”一中老师听到笑声,回过头来,“听说你很厉害嘛!这是一中的商汤,实力可是很强的哟!你们现在是对手,比赛完了就是朋友哦!”

“是——”我甜甜回答,心里却想着:谁稀罕和这个自大狂做朋友!

比赛正式开始了,我被排到第六个出场,商汤是第九个,压轴。生平第一次,我强烈地渴望胜利,暗自捏紧拳头,心里想着:这次一定要给那个嚣张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估计赵老师已经看到我身上的腾腾杀气,慌忙说:“放松,放松,深呼吸!”

轮到我上场了,我镇定了一下,然后面带微笑走上讲台,先行了一个礼,接着用甜美的嗓音说道:“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下午好……”

演讲进行得相当顺利,我觉得自己已经发挥了最高水平。演讲结束时,掌声雷动,我甚至还看到评委们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赢了!我一边走下讲台,一边对自己说。想到这里,我得意地看了一中选手席一眼:他们的指导老师脸色沉重,自大狂则一直盯着我看,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笑吧笑吧,一会儿就哭死你!我恨恨地诅咒着他,巴不得他上场的时候摔一跤。

回到席位上,赵老师激动得不行,一直说:“很好!很好!咱们就只用看一中一个对手了!”我看看自大狂,他已经眉头微锁,在看稿子了。“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我偷偷捂着嘴笑起来。

后面七号、八号的表现根本不值一提,大家都热切期盼着商汤的出场。漫长的等待后,终于轮到他上场了。他从容地向讲台走去,我紧紧盯着他的身影,暗自说道:自大狂,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他站在讲台上,先是环视全场,然后微微一笑。全场立刻鸦雀无声,都眼巴巴地等着他开口。“各位尊敬的来宾、老师……”悦耳清爽的男中音终于响起,大家都满意地松了一口气。

随着他的演讲继续,我的心沉重起来,他的表现可以说是相当完美,和我难分伯仲。等到他说完结束词后,赵老师担忧地说了一句:“就看评委们偏爱谁了!”

宣布结果的时候到了,我只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千万别先报我的名字啊!一定要是最后一个!

“……第二名,六号卓忧,得分97.9;第一名,九号商汤,得分98.0。”评委主席张大嘴巴宣布着,“那么有资格参加省里决赛的,是市一中的商汤同学,恭喜!”

欢呼声响彻云霄,我只是呆呆坐着,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回荡:你输了!你输了!你以0.1分之差输给了一个自大狂!

扬,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尝到失败的滋味。

“忧忧!忧忧!”有人在我耳畔焦急地唤着。

我终于回过神来,看向问话人,原来是赵老师。她脸上写满心疼与可惜:“不要难过,这次只能说是运气不好,谁叫比赛安排在一中举行呢?他们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你千万不要责怪自己。”

“没有,怎么会呢?”我努力朝老师笑笑,“我一点儿也不伤心。”

组委会组织获奖选手合影留念,我再次被安排和商汤站在一起。领导来了一批又一批,我的嘴根本没有合拢过,脸部的神经都已经麻痹了。

“哎,不要那样笑,像哭一样。”商汤忽然转头,轻轻对我说道。

“你别以为自己很好看啊?都笑了二十分钟了肌肉还不僵硬!”我根本就不扭头看他,自顾自对着镜头摆POSE。

“不是那样……”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你比赛以前,根本不是那样笑的。”

笑容迅速从我脸上消失。我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这个自大狂:难道我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人人都知道我是在强颜欢笑的地步了?

“哎,不要用那么白痴的表情看着我!”他皱着眉头,小声地嘟哝着,“我最受不了傻子了!”

“傻子?”我干脆连嘴也张大了,“你刚刚说我是傻子?”怒火从心底熊熊燃起,我顾不得正在照相,举起手上的证书就向他砸去。

“啪!”

大家集体转头看向我们,接着全部愣住了。

商汤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估计是在强忍着不发火。我没想到大家会有这么大反应,也吓得呆住了。

“忧忧,怎么啦?”赵老师已经开口发问了,语气很是不好。

“我……”

“我们在闹着玩呢,想着换一个姿势照相比较好看!”商汤抢先我一步回答。

于是大家都谅解地笑了起来:“现在的小孩子就是喜欢与众不同,哈哈!”

我悄悄松了口气,偷偷看了商汤一眼,心里说:“算你小子识相!”

合影完毕,我和赵老师正准备离去,商汤却叫住了我们。

“赵老师,我想和您借一下卓忧,和她讨论一下今天的比赛,您看可以吗?”他面带笑容,语气谦恭地向老师说道。

“当然,当然可以!”赵老师见这么一个美少年求她,忙不迭地答应了,“忧忧,你去吧!反正我还要和电视台的人商量事情,一会儿自己回家,小心点哦!”

“我……”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这自大狂到底想于什么?报仇吗?千万不要啊!

可惜,拒绝的话还没有来得及出口,我人已经被那个卑鄙的家伙拖走了。

我不情愿地跟在他后面走了很长一段路,最后实在忍不住嚷嚷出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转身看我一眼,冷冷道:“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我见他眼神凌厉,语气轻蔑,害怕得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你不能报仇!是你先对不起我的!你应该要向我道歉……”

我一边哭一边悄悄向后退步,暗自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好,那你要我怎么道歉?”他抱起了双臂,好笑地看着我的小动作。

“咦?”我呆住了,根本没料到他会说出这句话。

“刚才的确是我不对,所以我想私底下向你道歉。”他有些无奈地解释道。

“哎呀,你不早说!”我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一边擦眼泪一边嘟着嘴说:“我还以为你要报仇呢!”

他一下子笑起来,感叹道:“你的心眼儿还真不是普通的小哇!”

我白他一眼:“你不是说要想个方法给我道歉吗?”

他依旧笑着点点头,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好,那就弹一首曲子给我听吧!”

“你要听什么?”他打开琴盖,微笑着问我。

“你什么都会?”我好奇地问。

“别的不好说,不过估计你知道的曲目我没有不会的。”他笑得可恶。

好,算你狠!我咬牙忍住,然后向他绽放一个比蜜还甜的笑容:“那么,你几乎弹遍了所有的名曲了?”

他自负地微笑:“大部分吧,我还没有把握弹好所有的。”

“那么,这架昂贵的钢琴也是用来与你高贵的名曲相配的啦?”

他微微颔首,神情十分倨傲:“这是我母亲特地找人运到学校的,的确宝贵。”

“那么,伟大的商汤同学,”我笑得更天真了,“请你用你最宝贵的钢琴,弹一曲《两只老虎》给我听吧!”

一阵静默后,他深呼吸一口气,把右手伸向琴键,真的开始用单手弹起这首著名的儿歌来。

“你还真弹呀!”我怔住了,傻傻地问。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他的额头上青筋毕现,估计已经给我气到脑充血了。

“哈,哈哈……”我尴尬地笑了几下,开始觉得自己好像太过分了点。为了自己能活着走出这间琴房,我只得硬着头皮向他请求道:“换一首吧!我要听抒情一点的。”

“哼!”他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句.但已经悄悄加上了左手,换上了一首旋律优美的抒情曲。

空旷的琴房里,如水的音乐在缓缓流淌着,屋子里的少年们都面带微笑,沉浸在动人的音符里。那时阳光正透过窗户斜斜照进来,白色的帘子在清风下静静飞舞,偶尔会有几片粉红的花瓣飘过,带来清甜浪漫的味道。

而我,直到多年后,才终于知道,当时那首钢琴曲的名字,叫做——《爱的旋律》。

天色已晚,我向商汤道别,表示自己应该回家了。他很有绅士风度地站起来,要送我到巴士站。

等车的人并不多,于是他执意要陪我等到巴士来。“一个女孩子不安全。”他这样解释道。

我笑笑,对他的印象很是好了几分,就揶揄他:“我这长相哪里会不安全呀!你不是一见面就说不会喜欢我?”

他怔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随即低低笑起来:“你还记不记得,我后来叫出了你的名字?”

经他这么一提,我倒好奇起来:“当然记得呀!你那时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这时巴士已经来了,我顾不得听答案,连忙迈开脚步准备上车。

“哎!”他在后面叫住我。

我回头看他,只见他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轻描淡写地说:

“因为我之前早已听说了,这次演讲比赛,我唯一的竞争对手卓忧,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女孩。”

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家,母亲已经做好了一桌子我最爱吃的菜在等我了。估计她已经从赵老师那里知道我败北的消息,根本就没有提比赛的事情,这让我更加难过起来。

吃完饭,意外地接到阿极的电话,约我出去玩。本来我还犹豫着要不要答应,母亲已经笑着说:“去吧去吧,开心一点!”

无奈中我慢慢走下楼梯,却在楼梯角意外看到一个久违了的身影——扬!

我当下呆在那里,怔怔看着他。

有多久没有见面了?他依然是翩翩的美少年,合体的黑外衣,更是衬得整个人愈发潇洒英挺。他倚着墙壁,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眉头轻锁,双眼凝视远方,几乎没有焦距.

我张张嘴,想说话,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原来,那个电影院的夜晚,那句“只不过当你是妹妹”早已悄悄渗入我心。悲哀涌上心头,我几乎想拔腿就往楼上跑去。

可惜,为时已晚,他听见动静,立刻抬头望了过来。

“忧忧!”刚才茫然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他脸上迅速露出惊喜的表情,“你下来了?”

“嗯,”我有些不自在地笑笑,“好久不见了哦!”

“对,好久不见呢!”他向我扬起温和的笑容,若有所思地轻轻道。

“阿极呢?那家伙怎么不在这里?”我抗拒不了那俊美的笑脸,就东张西望起来。

“啊,他要过一会儿才来。”他有些慌张地解释着,“不如我们先去公园等他,好不好?”

那时已经是傍晚了,公园里三三两两来往着散步的人群,我和扬就坐在路边的长凳上,静静等着阿极的到来。

“哎,你记不记得?”我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出来,“这是以前你和史云约会的老位置嘛!”

“哦?你怎么知道?”他转过头,似笑非笑。

“那时……那时我和阿极常常躲在喷水池后面偷看你们……”我涨红了脸,很不好意思地回答。

他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望着远方,有些迷茫地说:“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啊!”

是的,扬,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啊!那四个天真无邪的少年,不知何时,早已经悄然远去,不见踪迹了。我甚至,还从此失去了最宝贵的友情。究竟应该怨谁呢?怨你,还是怨这不公平的命运?

我怔怔凝视着他,一时间千思万绪涌上心头,不知不觉已经热泪盈眶。他则沉浸在回忆里,脸上满是惆怅的表情。

阿极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沉重的一幕。

“哎呀,扬,你怎么把忧忧弄哭了!”他隔老远就大叫一声,把各怀心事的二人从回忆里震醒。

扬这才看到我红红的眼眶,大吃一惊:“怎么啦?”

我含泪笑着摇摇头:“没事,只不过是今天比赛输了。”

他松了一口气,凑首过来,玩笑似的说:“不要为这种事哭。难道,你输给一个各方面都比你强的大美女?”

我瞪他一眼,啐道:“你就想了!还指望着我把她介绍给你,是不是?”

他大笑起来,说:“哎呀,知我者非卓忧莫属!”

气氛顿时好了很多,阿极这时也走近了,就跟着傻笑起来。我气没地方撒,就骂他:“不要那样笑,眼睛都看不见了!”

阿极立刻委屈起来,脸红红道:“我也不是第一天这样笑啊,小姑奶奶,你怎么现在才看着不顺眼!”

扬笑得更大声了,阿极也眨眨眼向我继续傻笑,我的眼泪终于止住,就跟着笑出声来。

阿极,你知道吗,就在那一刻,我已经永远地原谅了你。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你不过也只是渴望着别人的关爱而已。

那天我们三人玩得很开心,阿极还特地向我们声明他没有叫史云来:“她有点太过分了,我都快受不了了!”大家心知肚明地笑笑,也不接腔:总有一天,她会知道,任性,会给她自己带来莫大的伤害。

阿极赶着回家,就叫扬送我。他一边走一边回头嘱咐:“陆西扬,你可千万要把咱们的小公主安全送到家门口啊!”

我俩望着他一步三回头的背影直发笑。“哎,你说,”扬忽然扭头看我,“这家伙是不是投错了男胎啊!”

浅黄的灯光下,他的轮廓俊美得惊人,脸上的表情温和而宠溺。我呆呆地看着他,眼泪忽然就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

“怎么又哭了?”他一下子慌起来,“不要哭,不要哭,我最怕见你哭了!”说着,开始手忙脚乱地找起纸巾来。

“呜呜……我不甘心!”我哭得愈发厉害,估计鼻涕都快出来了,“我只输了0.1分,只是0.1分呀!输一分我都不会这么难受!”说着还跺跺脚,恨不得踩死那个第一名。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强嘛!”他一个劲儿地哄着我,像哄小孩子一样,“忧忧最要强了!可是,这世界不是什么都由你做主的,是不是?你也要给别人机会嘛,他们也想拿第一呀!”

我撒起泼来,泪汪汪看着他嚷嚷:“不管不管!为什么偏偏是这么重要的比赛?为什么偏偏只差那么一点点?”

他拿起纸巾,轻轻帮我擦去面颊上的泪珠,温柔地说:“好吧,你就哭个够吧,把以往的委屈都发泄出来,好不好?”

我终于听到这句已经等了许久许久的话,强忍了那么多天的眼泪,终于全部都涌了出来。

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都好奇地看着我们:一个少女在不顾形象地拼命呜咽哭泣,一个满脸无奈的少年静静地守候在一边。

晚春的夜晚还有些许凉意,公园里起风了,吹得满地的树叶花瓣纷飞,行人都赶着回家,或是裹紧了衣衫。可是,扬,我忽然间觉得,好温暖,好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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