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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红飞过秋千去

乱红飞过秋千去

周末在家里吃饭,母亲在饭桌上对父亲说:“陆家的小孩要去英国留学呢!”

父亲淡淡应了一声:“是么?这么早?”

母亲点头附和:“我也觉得太早了,孩子还小,怕出去不懂事,惹什么祸回来。”说着,她又看看我:“至少我就不放心咱们家忧忧,要留学,怎么也要到大学毕业才能去。”

我一声不吭,只是埋头扒饭。

“不过陆家在英国有亲戚,加上他们家也算挺有钱的,应该不会让孩子吃苦。”母亲又喃喃补充道。

“哼,不吃苦还出什么国?老是享福,能经受得了什么挫折?”父亲语气冷淡。

“你会说!你舍不舍得自己女儿在外打工受罪?平时都是把人家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主儿!”母亲驳斥他。

“忧忧不同。”父亲望着我,慈爱地笑,“忧忧是女孩子啊!需要照顾。”

我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父亲。

难道只是因为我是女孩子,就要一辈子被别人呵护?

扬,以前,你是不是也只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对我特别温柔呢?

晚饭后,阿极打电话找我。我刚一接过听筒,他就劈头盖脸、气急败坏地冲我嚷嚷:“西扬要出国的消息,你知道了?”

“知道了呀。”我平静地回答。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又咕哝起来:“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是前两天啊!他来我们学校打篮球时,亲口告诉我的。”我淡淡地应着,手指开始玩弄起电话线。

“他亲口说的?那……那你有什么反应?”阿极吃惊得连嘴皮子都不利索了。

“有什么反应?就是说了声恭喜啊!”我心不在焉地回答着,看着鲜红的电话线在洁白的手指上缠绕,越来越密,越来越紧。

“……就这样?就说了句恭喜而已?”阿极在另一头吃惊地大呼小叫起来。

“不是,当然不是。”我松开电话线,看着手上粉红色的勒痕,轻轻笑了起来,“我还哭了啊,阿极。”

电话的那一头,再次沉默了。

“唉……你们啊……”阿极的声音,不知隔了多久,终于再度传了过来,酸酸涩涩的。

“这是好事,我们要高兴才是。”我平静地劝着他。

“是,这是好事。”他感叹了一句,又慢吞吞地回答着,“这件事,也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呢!我们要学会珍惜。”

“是啊!”我微笑起来。

一定要,学会珍惜!

我开始抓紧一切时间,找各种机会和扬见面。父亲虽然对此颇有微词,可在母亲的劝阻下,他也只好默许。

还记得那时,母亲用洞察幽微的明亮眼神,微笑着轻轻对我说:“去吧,忧忧。抓紧时间,免得以后后悔呀!”

母亲,原来女儿的心事,你早就明白了啊!你一直在微笑着,默默注视着我那青涩的少女情怀,看着我逐渐地成长和蜕变。

也许,还曾经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吧?

我和扬,还有阿极,再一次回到了以前的甜美时光。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避开即将会分离的话题,努力营造欢乐的气氛。

这天,我们三人约在公园见面。我到得早,就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看着喷泉发呆。

初冬的北风刮起,我开始觉得寒冷,就跺跺脚,伸出手到嘴边呵气。

“冷吗?”扬的声音从背后低低传来。

我回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悄悄站在了我身后,满脸笑吟吟的。

“手冷啊!”我吐吐舌头,“阿极还不来,要冻死我了。”

他皱皱眉,有些责怪地问:“怎么不把手放进衣兜里?”

“没有嘛!”我跳起来,转身面对他,向他展示自己的外套上并没有口袋。

他见我这孩子气的动作,轻轻笑了,然后拉起自己外套下摆,温柔地说:“放在这里面吧!”

我迟疑着,没动。

“快点,不然你的手又要生冻疮了!”他催促着。

于是我红着脸,把右手插进他的上衣口袋里。

衣服的质地很好,是绒里的,相当保暖。我只觉得一股热流从指尖蔓延开来,一直渗入到我的心里。

“暖和吗?”扬侧头问,一边还伸手捂了捂口袋,生怕进了风。

“嗯。”我已经说不出其他话来,只得拼命点头。

“那就好。”他满意地偏过头去,不再开口。我却分明见到他嘴边,漾开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我就这样默默把右手插在他左边的衣兜里,两人肩并肩站着,像连体婴一样,安安静静。

女孩子们,你们是否都渴望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可以依靠呢?

对于那时年少的我而言,一个小小的衣兜,已经可以让我幸福地想流泪!

无意间,我注意到路边竖放着一块很大的透明玻璃,估计是谁急着搬家,暂时把东西随便搁在那里了。

“扬,我们先过去玩好不好?”我童心大发,就用左手指着玻璃,偏头问他。

“好啊。”他看着我笑,“你想怎么个玩法?”

“就写字啊,写字!”我拽着他,一路走过去。

站到玻璃前,我对着光滑的镜面开始呵气,接着就准备大显身手,一展自己的书法绝技。可惜我忘了自己只有一只手露在外面,而它笨拙得几乎写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讨厌!”我嘟着嘴,无奈地叹气。

“你想写什么字?”扬站在我身边,轻轻发笑,“我来替你写,好不好?”说着,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好。”我眼珠儿滴溜溜转了两转,说,“我要写‘陆西扬是大混蛋’。”

他愣住了,我就盯着他得意地笑:“写还是不写?”

他沉默了一下,就真的动手在充满水气的玻璃上写起来:“……是大混蛋。”

“名字呀,你的名字!”我兴奋地催促他。

于是他微微笑着,飞快地在前面添了“YO YO”两个字。

那是我的英文名字。

“好哇你!”我跳起来就要打他,他不恼也不躲,只是一个劲儿地笑。

“你欺负我!”我撅嘴抱怨。他不回答,依旧满脸是笑。

“哎,忧忧,你真的认为我是个大混蛋吗?”他忽然止住笑意,有些认真地问。

我打量着他阳光下更显玉树临风的身影,笑着回答:“怎么会呢?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男孩子呀!”

“比一中那个还要优秀?”他轻轻问。

我点点头:“比一中那个,更优秀。”

于是他再度笑起来,那笑意漾开来,满心满眼都是,连我都感受得到他的喜悦。

我看着那样得意的他,忽然心中一动,问了一句憋在心里许久的话:“我送给你的卡片,你究竟有没有给别人看过?”

他坦白说:“没有啊,除了鲁阿极以外。”

“哦。”我轻应一声,便不再说话。

“有什么问题吗?”他探头过来问我。

“没有啊,什么都没有。”我看着他关切的眼神,甜甜地笑起来。

你从来都没有给别人看过我的卡片,这,已经够了。

扬,我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那时蓝天如洗,像我的心情一样,透明而干净。我注视着天上飞翔的鸽子,觉得它们很单纯地快乐着。

然后,我听见你说:“签证下来了,我下个月初,就将动身去英国。”

扬走的那天,我没有去送他。

原因再简单不过,因为我正好要考试,而那时在我的字典里,还找不到逃课这个词。于是我那天依旧坐在教室里,当着乖乖女。考试间隙里,我偶尔也模模糊糊想着:今天是扬上飞机的日子,大家会如何和他道别呢?

而那只存在于电视剧里的伤心离别,我根本就还没有来得及经历。

考试发挥得不好,我也不怎么在意。趁着放学,就一个人在路上闲逛。我特意挑了一条平时不怎么经过的小巷,慢吞吞在里面绕着。那里面有窄窄的青石路,低矮的砖瓦房,一切都那么的古旧、质朴。我恍恍惚惚沉浸在这令人怀念的气氛里,直到被孩童天真稚气的声音唤醒:

“你又打我!我要去告诉妈妈!”原来是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在哭泣。

“你告呗!谁怕你!”旁边有一个年龄相仿,浑身脏兮兮的男孩在凶巴巴地骂,“什么都要告诉你妈,娇气包!”说着还冲她扮了个丑陋的鬼脸。

“呜呜……”女孩子哭得更厉害了,“你每次都欺负我!我再也不要跟你一起玩了!”

“谁稀罕和你一起了?”小男孩的语气明显紧张起来,可态度还是依旧强硬。

女孩子跺跺脚,捂着脸转身就跑了。

男孩子呆呆看着她的背影,肩膀都耷拉了下来。

我看着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不觉好笑。这小子逞什么强啊?于是就拉住刚从我身边经过的小女孩,笑着对她说:“人家知道错了,就原谅他吧?”

女孩子止住泪水,瞪大眼睛傻傻地看着我。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下一句话,男孩子已经飞奔过来,立刻“啪”地打掉我原本牵着小女孩的手。

“你是谁?想要干什么?”他站在畏畏缩缩的小女孩前边,以保护者的姿态询问起我来。

我愣了一下,不禁失笑:“你又是谁?干吗挡在人家前面?”

“我是育苗幼儿园大班的孙大成!老师说过,让我们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讲话!”他挺着胸脯,气势汹汹地回答道。

“好,大成。”我微笑地看着他,轻轻说,“姐姐不是坏人呀!姐姐只是看到你在欺负小妹妹,所以就过来安慰一下她。”

他警惕地看了我一下,嘴硬地嘟哝着:“我没欺负她,我是在照顾她!”

“是,是,是!你是在照顾她。”我忍住笑,温和地哄他,“那以后可不许再让人家掉眼泪了!”

小姑娘连忙站出来维护同伴:“我刚刚已经原谅他了!”

“真的?”小男孩喜不自禁地扭过头去,傻乎乎地问。

女孩子点点头,学着当时正红的电视剧中的台词,俏皮地说:“哀家原谅你啦!”

我呆住了。

幼年的回忆,终于在这一刻呼啸着汹涌而来,成功地将我脸上所有笑容深深地掩埋。

扬,很久很久以前,我似乎也对某个人,说过同样的话呢!

那是四岁的小卓忧,被五岁的陆西扬欺负了。卓忧委屈得大哭,扬言要和所有姓陆的绝交,还要告诉父母老师。陆西扬无奈,只得允诺以后要保护她、照顾她,不再让她被别人欺负。小卓忧终于破涕为笑,得意地冲着他说:

“哀家就原谅你啦!”

于是陆西扬立刻就放下悬着的心,笑了。

但是小卓忧回家就忘记了这句话,还把被人欺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母亲。结果第二天母亲就拖着她找到老师,把陆西扬狠狠教训了一顿。

那时,陆西扬很伤心地哭了。

然后,他跑去念小学,小卓忧就忘记他了。

再然后,两人在初秋的林阴路上重逢,她那时几乎已经认不出他了。

但是,小男孩还记得她,他真的遵守着自己当年的诺言,默默地守护着那个傻姑娘。她一哭,他就慌张得不知所措;她一闹,他就规规矩矩立刻臣服。他就这样宠着她、让着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

一直到最后的分别时刻。

我呆呆看着面前一对小人儿开心和好,手牵着手亲亲热热离去,只觉得眼眶发热,喉咙干涩,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这个姐姐怎么啦?”隐隐约约,听见小女孩怯生生的声音。

“不要理她,她是神经病!”跟着是小男孩不耐烦的声音,“我们快回家吧!回去刚好演《七龙珠》呢!”

脚步声远去了,我静静靠在墙边,望着他们的背影渐渐缩小,直到消失不见。

夕阳西下,在屋檐下拖出长长的影子。我默默蹲下身子,把自己也悄悄融进这阴暗的角落。偶尔有人推着自行车丁零零路过,就用诧异的眼光打量着我,小声议论起来:“谁家的小姑娘啊?好端端的缩在这里做什么?”

“啊呀,原来她是哭了!”

扬,你可知道,那天以后,我的眼泪,三年间一滴都没有掉出来过。

因为,我那年少的泪水,早在你走的那天,就已经通通流光了。

刚回到家里,就接到阿极的电话。

“你还真的不来呀!”他劈头盖脸就先给我来了一顿臭骂,“我们一帮人都还傻乎乎盼着你呢!”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考试啊!”我无力地回应着。

“唉,你也真是……”他咕哝了一会儿,轻轻说,“万一这是最后一面呢?”

“怎么可能?”我笑起来,“你别乌鸦嘴,扬肯定还会回来的。混得再好,至少也要归国探亲吧?”

“那倒是……”他犹豫了一下,又骂骂咧咧道,“你还真乐观啊!亏得西扬走的时候口口声声托我照顾你哪!真是白费心了!”

我心一热,小声问:“他还说什么没有?”

阿极在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开了口:

“大家都在等你的时候,他就笑着说:‘卓忧是肯定不会来的,我了解她。’不过,我觉得他好像有什么话想跟你讲,一直是在强忍着失望呢!”

那时候,阿极闷闷的声音透过听筒,一直传到了我的心里,嗡嗡作响。

扬,你怪我吗?是怪我胆小逃离了你?还是逃离了这分离?

对不起啊,考试只是一个借口,我是真的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即将远行的你!

所以,我唯有选择逃避。

所以,那外表清高自傲的卓忧,也只不过是一个可笑的懦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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