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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顶楼,微风,烟。

四样儿东西都凑全,可保生活乐无边。尤其这最后一样,是不可或缺的药引子。金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随手一挥,赤丝一绕,就算给这冗长苦闷的日子点了睛。

儿时眼中的世界,是正邪不两立,喜优不参半。红勾是对的,红叉是错的;听话是对的,捣蛋是错的;双百是对的,双蛋是错的;奖状是对的,香烟是错的。那时的烟就像一道界线,这头是好东西,那头不是。所以躲厕所里抽烟的一定不是好东西,保不准还是个小混混;但凡看到就移开眼神,以免因眼神中流露出鄙夷而挨揍。

大概从那时起,香烟就被成年人用各种借口妖魔化,其目的就是让你远离,即使它就藏在他们的口袋里。那时还天真地劝身边的朋友戒烟,重述吸烟的种种坏处,甚至会指着烟盒说,看,它自己都印着吸烟有害健康。

长大以后,世间万物可就没那么好区分了。那道笔直的,隔断好与坏、对与错的界线,也逐渐被各种扭曲的理由和原则打弯。等生活把我这个自以为是大明白的人搞不明白以后,我便遇事多缄口不言了。我又想起那些曾被我劝诫过的朋友,甚至想跟他们道歉——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有些压力和情绪,凭借一己之力是无法消散的。

因为好奇,我也问过三五好友,抽烟到底什么感觉。哥们儿跟我说,发麻;姐们儿跟我说,发晕。我觉得就凭他们几个,我这辈子是无法体会了。直到有一次,从未抽过烟的我做了一个梦。我在梦中买了一盒名叫大红袍的烟,照旁人教的“丹田法”吸,头一回觉着爽,爽到指尖发麻,脚跟发软。我扶着旁人,顿觉悲伤——这下得上瘾了。梦中的我越想越绝望,忍不住又吸了一大口——真他妈的爽啊。

在那个梦之后,我恰好遇到了一些无处倾诉的烦心事。我半夜坐出租车回家,看着车窗外孑然独立的灯红酒绿,突然想到那盒梦中的大红袍,想到如果这时候,就在这时候,手里能捏一根烟该有多好。于是我跟友人要了一根烟,还是根坤烟,抽了一口——跟梦中的感觉一模一样。我矫情地举着那根烟,对它说:“抱歉,我来得太迟了。”

我就是从那时起开始抽烟的。我知道抽烟为什么上瘾。点燃一根,一秒种;抽完一根,一分钟——这不叫瘾,一秒钟一分钟的事儿,不过瘾,这叫习惯。太容易习惯也不是因为爽,而是因为方便实惠,触手可及。当然,也有个别属于抽烟上瘾、不抽难受。这种在目前看来,依然属于界线那头,是不对的。

抽烟跟喝酒还不大一样。从功能上讲,酒是用来麻痹神经的,而烟是用来使神经兴奋的。这就导致了两者的作用与意义也不相同。举个例子,比方说你爱上一姑娘,结果她跟别人好了。这时候你若想着,哎呀这也太痛苦了,不行我活不下去了,你就喝酒;你若想着,哎呀工作还没完呢,不能为一个姑娘连饭碗也丢了,你就抽烟。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喝酒是消极的,抽烟是积极的。

早前有一项科学研究表明,女人比男人寿命长,因为女人爱哭。这倒也说得通,有些情绪宣泄不出,便积郁成疾。男人在哭这方面还做得不到位。我个人认为,抽烟就相当于男人的哭,只不过这种哭的方式,代价可不是妆花了那么简单。当然,在女人都哭过这种假定的前提下,抽烟的女人有两种,一种是不爱哭,一种是哭不够,暂且不论。

长大以后,世间万物可就没那么好区分了,其中最大的一个特征就是,很多事是解决不了的,没有答案的。比方说恋人出轨,遭人背叛,你若心善或怯懦,不想着报复,除了遗忘别无他法。而这时候,如果哭不出来(具体情况请参见男性生理构造),烟就是转移注意力的最佳用品,作用堪比老人闲来无事拿在手中转个不停的健身球。转着转着,事儿还在,但心尖儿上的在意,就没那么多了。

前些日子,一圈内好友说他写稿之前,必备红酒和香烟,隆重如临刑前的送行饭。我听来虽觉好笑,却不免为他感到些许沉重。他抽完第五根烟后问我有无烟瘾。我答没有。他笑称他有,很重。我没搭腔。我也无法评判这到底是对是错。只觉得有些人,养生也活不了多久,有些人,死到临头了也还嘴硬。谁也明白不了。

吸烟有害健康。

你的眼神滔滔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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