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没上的路

向哥是做游戏角色设计的，只比我大一岁，现在是总监级别，月入上万。我还有一个马上就要毕业的哥们儿，他也曾想做游戏设计，我就帮他咨询一下向哥。我开场先交待哥们儿的情况：专业是工业设计，但基本没怎么好好上学，专业水平并不高……还没等我说完，向哥插了一句：“能吃苦不？”我想了想，他也就高考前一年能吃苦，大学以后就吃不了苦了。我摇了摇头说：“好像不怎么能吃苦。”

“不能吃苦你就别帮着问了，问也没用，废了。”

高考那年，他吃过苦。那年也是跟女朋友分手受了刺激，开始下狠心学习，最终考上一个挺不错的大学。上学以后基本就不想吃苦了。其实不吃苦也行，人生么，怎么开心怎么来，只要他到最后拿到毕业证就行；拿不到也无所谓，父母在老家也有熟人，安排一份工作，虽然工资不会太高也能糊口，再过两年，家里人安排几次相亲，选一个性价比最高的对象结婚生孩子，这辈子就算交代了。想要过这种生活并不难，混日子么，最庸常的人也能做到。关键我这哥们儿不吃苦，过得也不快乐，相当不快乐。

可能是受了我的影响，哥们儿一直为搞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而头疼。但人的性格和经历不一样，同样的事不一定适合所有人去做。我当年退学，第二年他也想跟着退学，被我极力劝下来了。他质问我凭什么能退他就不行。我反问他，退学之后想干什么。他说不知道，但学校实在待不下去了。我觉得退学不适合他的原因就在这，不能没有新方向就原路返回。

第三年，哥们儿比以前活得更痛苦，开始怪我当初劝他别退学。我说：“你得了吧，你要真想退，我还能拦得住你啊。你就是吃不了苦。”他开始用我的理论反击我：“你不是说，为自己不想要的结果，是没办法尽全力的吗？我不想上学，怎么吃得了苦。我又不是吃不了苦的人，当初高考那年……”我打断他，那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吗？他说：“不知道，说不定在路上就知道了。”我跟哥们儿说：“你要真想上路，当初怎么肯听我的劝？”

我身边有很多肯吃苦，或者吃过苦的朋友。

我一位北京的朋友，大学刚毕业没找到工作那阵，过的日子简直令人触目惊心。住在一个塞着两百人的地下室里，两兆的网两百个人分着用，相当于在北京地铁里用联通3G。喝水也是去专门的地方排队接，一壶水五毛。要有同龄的朋友陪他一起吃苦也好，关键是和他挤在一起的都是来北京摆摊或打工的小商小贩，基本没有共同语言，这就是最难熬的事儿。

我一个读研究生的发小，遇到了一个变态硕导，日子特别惨。导师以不让毕业为威胁，逼手下所有研究生写论文，论文写好署她名称，并拿走全额奖金，一篇两万；逼手下所有研究生去挂钩公司实习，每人月薪两千，由公司直接交由她手，两月一发，每次只发五百，平均下来每人每月拿工资二百五。钱还不是最主要的问题，主要问题是苦。挂钩公司在城西，学校城东，加上堵车，发小每天要站公车四个小时。早上六点出门上班，晚上回学校已八点，学校食堂下班无处吃饭，还要赶到教研室写论文到十一点。这种事在教育界常见了，只不过发小倒霉，遇见一位boss级别的。学生根本无法反抗，证书和三年的光阴都被压在导师那里，谁反抗就会遭出头鸟待遇。

发小原本是个活力四射，每天把元气满满挂在嘴边的小姑娘，打电话诉苦竟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声音虚得让人心疼。我问发小打算怎么办，发小说了一句特让我想抱抱她的话：“我得想个办法调节一下心情，要能找个什么事平衡一下就好了。”都什么样了，还想找个事平衡一下。

但这就是没得选的路啊。

我看过《中国合伙人》，虽然是一部不大真实的电影，但里面有一句台词特别真实，大意是无法选择的选择，才是最好的选择。我虽然很同情我的朋友和发小，但也知道只要能扛过这一关，整个人就蜕变了，就像抗过了训练时期的特种兵，登上战场了就知道，所获得的一切素质和技能都是有用甚至能保命的。但我觉得，这还不是吃苦能带来的最大好处。最大的好处是，能重新发现自己。

我一直劝我那位想退学的哥们儿先找个单位实习，吃吃苦。他说连想做什么都没搞清楚，去什么单位实习。是，我是对他说过，为自己不想要的结果是没办法尽全力的，但没试过就说不想要，未免有点太早了。人生好玩就好玩在这里了。有时候内心所寻求已久的答案，往往会出现在不情愿去做的事情中。我甚至觉得这是上帝的仁慈，只要不无动于衷，再加上一些悟性，不论在顺境中还是逆境中都能殊途同归，找到正确答案，而这份正确答案往往在逆境中出现得比较早。

其实说起来，吃不了苦就是以为还有其他选择。我们这一代被惯出来的年轻人都有这么毛病，从小以为后盾很强大，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想着靠父母就好了。等到父母靠不住的时候，毛病却已经养成了，就开始希望福从天降。我高考那年就不止一次希望有个飞碟能从天而降，出来个外星人把我带走。但事实是没有飞碟，有也不一定带我走啊。人生其实没那么多选择的。

我想，以后一定不能和你一起看夕阳。不是不美，也不是因为近黄昏，而是夕阳变太快，一扭头一个样。如果你在旁边，等我想起夕阳这件事，扭过头一看，天早他妈黑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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