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日(2)

　　这一世，假如我能让一颗心只是失望却免于破碎，便没有虚度此生。因为有一颗失望的心，就算最安静与最孤独的，也能让人踏实。

　　他的生命那样热闹，为了过得真实并得到永恒的快乐，他几乎没有原则和底线，也不介意任何关系与行为，活在妙不可言的未知中，等待随便哪种未来。可当一个人太不介意的时候，他身边的人也会介意。就像问题迟早都要面对早已等在那里的答案一样，面对快乐而产生的享乐欲望，总会先于快乐本身。欲望的存在，让每一种快乐都有其缺陷，并在不经意间碎裂开来。所以最好时刻提醒自己，无论碰上何种愉悦，都不要笑得太厉害，免得乐极生悲。

　　红尘看破了，不过是浮沉。美丽看破了，不过是躯壳。生命看破了，不过是无常。爱情看破了，不过是聚散。

　　瑄，过来这里喝茶，来晒太阳。午饭后，他牵起我的手，把我拉到院子里的木质桌凳前，与他的朋友们坐在一起闲聊。

　　喝酒吗？坐在我旁边的胖子问。他叫李宸霖，是詹斌多年的老友。

　　不喝，茶就好。我一边回答，一边眼见他拿过一只大茶杯，倒上满满一杯酒对我说，你猜猜我之前是做什么的，提示是，跟运动有关，奥运会里没有的项目。给你十次机会，猜不中就把这杯酒喝掉，猜对了我喝。

　　自由搏击……攀岩……我一连猜了九次，都没猜对。不猜了，不猜了，反正也猜不出，愿赌服输。说完，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喝完了？可你还有一次机会呢，说不定就猜到了。李宸霖说。

　　摩托车！我大喝一声，带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宏大气势。

　　哈哈哈哈……周围响起一圈儿笑声。

　　你怎么不把最后一次猜完就先喝了酒？詹斌靠近我，用不大的声音说，这次猜对了啊，他曾经是全国摩托车赛冠军。酒白喝了吧。

　　你……你赔，我不能白喝一杯酒。我对着李宸霖喊。

　　好！给你念念我的结婚誓言，他们去现场参加婚礼的人都笑翻了。他拿出手机翻出照片开始大声朗读。第一，从结婚这一天开始，我们不但成为了夫妻，互相敬爱、分担对方的快乐和忧愁，也同时成为了朋友，绝不粗声斥责，不用肢体代替言词，绝不允许发生婚姻暴力——直拳、勾拳、组合拳（允许你对我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第二，我认知家庭与事业是夫妻共同经营的果实，为培养“不藏私房钱”的家庭廉政作风，我将主动上缴所有银卡、金卡、电话卡，港币、Q币、游戏币。第三，我认为一夫一妻制是社会安定的磐石，是孩子成长最安全的温床，我喜欢并尊重这种制度，绝对不搞二奶、三奶、维他奶。第四，我将在餐馆学好每一道菜，每天精心为你烹出你最爱的芹菜、腌菜、大白菜。第五，我会尊敬你的父母及家人，并无条件地遵守生男生女都一样的平等条约。不仅为了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更是为了培养自己完整的人格，为我们的下一代树立榜样。第六，在你我之间发生局部战争时，不管是为了石油还是领土完整等原因，我都会无条件向你投降、主动承认错误，并签署一切不平等条约。第七，我会把我们的性生活调理好，并严格注重性生活的质量、时间以及难度。你可以对我进行绩效考核，并和我的日常零花钱挂钩。总结以上几点，我基本做不到！但我的性格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越难的事越要办到。耐心追求，永不沮丧，永不停止。沧海一粟也许此刻寸步难行，但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的承诺。以上誓言属宸霖原创，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哈哈哈哈……我和詹斌笑得东倒西歪，眼泪鼻涕一起向外涌出。多么幽默又有才华的人呐！能和这样的人一起，聊聊青春的事儿，真好。就像一家人，酒肉完毕，出去溜达溜达。黑夜不会太漫长，白天不会太慌张。

　　你别笑、别笑，我还没说完呢。过去我把詹斌的婚礼都设计好了，可他始终都没结婚，婚礼也就没法儿实施了，辜负了我的才华啊！我讲给你听。宸霖摩拳擦掌、眉飞色舞地说，婚礼要特别，不能像现在大多数婚礼那样俗气。开场一定要这样——新娘穿着一袭白衣，从很远的天际飞落人间，滑向詹斌身边。詹斌呢，要站在远处，穿着宁采臣那样的书生衣服等待他的新娘……

　　当新娘最终停在詹斌身边时，音乐响起：“人生路，美梦似路长。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红尘里，美梦有几多方向。找痴痴梦幻中心爱，路随人茫茫。”是这样吗？哈哈哈哈……我忍不住打断他，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对对对，就是，就是的。宸霖一脸认真地说。

　　哦，那不就是倩女幽魂嘛，你就是想告诉大家，詹斌娶了个女鬼呗。这个创意好。我说。

　　哈哈哈哈……一阵哄笑。

　　你……你……你们俩什么关系？

　　我……从北京来，今天晚上就要回去了。我答非所问，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我与詹斌究竟是什么关系。

　　哦，原来你是打酱油的啊，早知道我就不跟你说这么多了，我从来不跟他身边的那些女人们说话。宸霖挑挑眉、翻翻白眼，故意摆出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哄笑。

　　等等，你刚说什么？今晚就回北京了吗？

　　嗯。

　　别走了，今晚留下，明天再走。你看，我才刚认识你，你怎么就要走了呢？你再留一天，我把我老婆叫来，晚上我们一起玩儿。宸霖说。

　　多留一天行吗？明天再回去。詹斌俯下身，嘴唇贴在我的耳边，把极细小的声音送达我的耳朵里。

　　好！我留下。马上打电话改签机票。其实我一直都想过一过奔波在两个城市间的日子。在北京犯完贱，就跑到武汉来补一补，这其中经历的所有快乐，都会被延长。多好的事。哈哈。我看着他，满心欢愉。我爱的人呐，只要你让我留下，只要你开口，我便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谢谢你留下了我，这让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走的。你看看我，我欢愉充盈成了这般模样——明亮的眼睛、红润的脸庞、流光溢彩的躯体，不会流泪，也不伤悲。我只关心现在，可以努力地活在你身边。两情相悦让我闪闪发光，哪里还有时间用快乐掩盖不安，并把恐惧深埋。在我上方很远处，曾是我厌倦和悲伤之所在。而现在，云朵带来了宁静，悲伤被投射在地面上，微不足道，无足轻重。我倚靠在你的胳膊上，是从未有过的真切感觉。

　　哈哈哈……来来来，喝茶的喝茶，喝酒的喝酒，准备晚餐的准备晚餐，路佳瑄不走了，我们可以接着聊。他像个孩子一样快乐，眼睛弯成了月。按部就班的生活节奏就应该这样在一念之间被打破，然后让偶然的一瞬成为心里长久怀念的快乐之源。在他身边，快乐，从不需要事先准备，便会以某种形式猝然出现。我记起在没来武汉之前他说过的话：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也不知道你见到我是否会失望，更不知道我们以后会有怎样的结局，但至少我会让你在这个过程中，经历最美好的快乐。

　　他是说到做到了的。他总是喜欢追逐瞬间的狂喜与快乐，胜过精挑细选后的期待。他拒绝争执、痛苦、无助、不安、深陷、责任，拒绝一切让他不快乐的人和事。他的生命那样热闹，为了过得真实并得到永恒的快乐，他几乎没有原则和底线，也不介意任何关系与行为，活在妙不可言的未知中，等待随便哪种未来。可当一个人太不介意的时候，他身边的人也会介意。就像问题迟早都要面对早已等在那里的答案一样，面对快乐而产生的享乐欲望，总会先于快乐本身。欲望的存在，让每一种快乐都有其缺陷，并在不经意间碎裂开来。所以最好时刻提醒自己，无论碰上何种愉悦，都不要笑得太厉害，免得乐极生悲。

　　詹斌不似我，他太出众。太出众是危险的，适度平庸更容易让人心智健康。我是一个大多数时候既不快乐也不悲伤的人。若定要说出些情绪，那我最大的快乐是发现自己还在渴望之中。或许也会偶尔伤感。不是因为想得太多，而是因为看得太透。有些事，即便看清了也无法看轻，固执地想要刨根问底，可等到知晓了结果，又会说，何必呢，何苦呢，难过了吧，自找的吧。实际上，如果一个人的快乐感不那么强烈，那么其痛苦感也不会那么揪心。相反地，享受微妙的快乐，也必定会遭受微妙的痛苦。快乐长着翅膀，但没有躯体。痛苦有着躯体，却没有翅膀。这尘世，除了气势磅礴的大地河川、不动声色的云彩石头，恐怕没有未曾痛过的人吧。所有与众不同的激荡人生，并非快乐得有滋有味，而是痛得有声有色。

　　一颗饱经世故却不累积经验残渣的心，是纯真的。这样的心若能始终如宋元山水般简率，他日会否获得水落石出的明白。爱情这东西我懂，可永恒是什么？什么都可以抛弃，但什么都不能忘记，我知道他每每感慨之际对我说的话，都只不过是他的勇气，跟生活无关。没有人拥有霸占永恒的权利，今天的快乐是明天的回忆。就像他从不属于我，我也无法拥有他。有些人来到你身边，是为了要告诉你什么是真情，什么是假意。就像有些人来到你身边，是为了给你温暖，让你心寒。而我，来到他身边，只是为了，经过他。三毛说，真正的快乐，不是狂喜，亦不是苦痛，在我很主观的来说，它是细水长流，碧海无波，在芸芸众生里做一个普通的人，享受生命一刹那间的喜悦，那么我们即使不死，也在天堂里了。

　　现在，我每天最幸福的事，便是回忆这几天早上醒来便能看到身边用手臂圈住我的他。我的爱人，我想放首歌儿给他听，让歌声成为他的啤酒他的烟，填充他的愉悦，稀释他的忧愁。当兴奋冷却、记忆沉淀之后，我才明白，我想要的不过是浅浅的思念、淡淡的陪伴，以及一直珍藏着这份初识的相互欣赏和美好不褪色。而他想要的是长久的快乐、热情和海员式的爱情——接个热吻匆匆离去。

　　但我想我会原谅他。原谅他太贪心，总是想留住身边每一个对他好的人。

　　今天早上你的电话怎么没响？我问。

　　你没听到吗？响了之后我挂掉没接，又把手机调成了震动。可震动也很响，放在桌上嗡嗡的，我便把手机一直握在手里。你睡得好吗？

　　很好。

　　那样小的车，他载着我。那样窄的空间，他把我环在胸口。风将头发吹向脑后，我侧过脸、仰起头看他。他微低下头，用温热的脸贴紧我的脸，虽然无声，却如低低的呓语般厮磨。温柔让我沉醉，让我的发不知所措。在已经亮起的街灯下，在无人的小径上，我与他，始终保持着容颜相贴的姿势，不言说。那时真静，声音凝固了，一切深入无间，连心都是透明的。沉默的性质揭示了人灵魂的性质。两人之间，倘若不能共享沉默，再多言辞都不会使灵魂产生共鸣。最终，让人听懂和看懂的，只有沉默。幸福的人都沉默。因为从不拿幸福做比较，所以不悲凉。

　　黄昏最性感，所有的街道、广场、楼宇，都如画般美丽。人在黄昏的时候最感性，一切小小的留恋都不算罪过，把将尽未尽的终曲一拖再拖也算常情。我暂且承认我不愿离去，并原谅了自己心绪上的闪躲。我想要拥有他吗？是的，我想。我希望我们不用道别，肩并肩走个没完。我想和他一起生活，买菜做饭，坐看一个又一个黄昏，听一些声音渐渐安静，另一些声音慢慢浮起。自楼上某个房间传来激荡的古筝声，演奏者坐在窗边，被阳光笼罩上一层金色的光，如梦如幻。那个时候，就算他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这听上去可真好，只是，我能拥有什么呢？我能拥有他一生的感情、陪伴、倾诉、理解和爱吗？如果不能，我能拥有什么呢？黄昏里，每个人都一样，都是忧郁而匆匆的路人。不如，读一首海子的诗吧。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爱情保持一生

　　或者相反

　　极为短暂

　　极为短暂

　　匆匆熄灭

　　愿我从此不再提起

　　再不提起过去

　　痛苦与幸福

　　生不带来

　　死不带去

　　唯黄昏华美而无上

　　落日染红了双眼，似一个结束，却预示着另一场狂欢即将来临。走，跟我买菜去。一会儿还有别的朋友过来吃饭，家里的菜不够。他推着一辆电动车跟我说。

　　那可真是一辆小得不能再小的代步电动车，只有一个座位供骑车者使用，无法载人，车把前和车座后各有一个车筐。他骑上车，一只脚撑住地，尽可能坐在车座后面一些的位置，留出空间给我。把衣服穿好，会冷。坐这儿，坐我前面。他说。

　　我紧一紧围巾，拉好皮衣的拉链，钻进他怀里，坐在他留出的小车座三分之一的空位上，后背贴着他的胸口。

　　走！他双手握住车把，把我环在怀里说，我从来没用这车子带过人，这车这么小，竟然能挤下两个人。太厉害了。

　　这是我此生所经历的最幸福的时刻，没有之一。那样小的车，他载着我。那样窄的空间，他把我环在胸口。风将头发吹向脑后，我侧过脸、仰起头看他。他微低下头，用温热的脸贴紧我的脸，虽然无声，却如低低的呓语般厮磨。温柔让我沉醉，让我的发不知所措。在已经亮起的街灯下，在无人的小径上，我与他，始终保持着容颜相贴的姿势，不言说。那时真静，声音凝固了，一切深入无间，连心都是透明的。沉默的性质揭示了人灵魂的性质。两人之间，倘若不能共享沉默，再多言辞都不会使灵魂产生共鸣。最终，让人听懂和看懂的，只有沉默。幸福的人都沉默。因为从不拿幸福做比较，所以不悲凉。缄口不言是通往真正幸福的密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