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三日(5)

　　但他们却愿意发出与众不同的声音啊！这样才能显示自己的思想和见识多么博大精深。可我认为，若没有亲身经历，就没有发言权。你有没有关注过我们身边那些拥有真正实力的人，他们从来不靠敲锣打鼓炫耀自己，甚至有些人还很低调，但就是会发出与众不同的内在光芒，吸引着人的目光。而哗众取宠的炫耀，只会掩盖光芒。虽然可以一时吸引人的眼球，但长此以往，只能让人失去求真的本性。我接住了詹斌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人最富有的时候，也许生活是最贫穷的。喜欢吹毛求疵的人即使生活在完美的天堂里也同样能挑出瑕疵。反倒是一个知足、感恩、心安宁的人，更能活得自得其乐。因为有乐观积极的态度，所以在哪儿都如同身处天堂。说一个我几天前遇到的事情。我在微博里发了一个帖子，内容是请大家留言、转发我的微博，我会送出十本《坛城》签名本。同时我还说，出版行业的老师请勿索要，如有需要自行购买，书应该送给真正的读者。中国人有个劣根性，凡是不花钱的，不管自己是否需要，都得要，我极厌恶这一点。我能够判断出哪些是我的读者，书只会送给他们。觉得我说话难听，是因为你不够干净。大部分人都觉得这是件好事，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人认为我在装逼，说“牛逼别做营销啊”之类的话。我说作者为自己的作品做宣传，有错吗？为什么不能做？实际上是，他们根本不了解我，认为我是故意在公众面前摆出一种干净的姿态。但我确实从不送书，并不是因为我多抠门，需要靠多卖这几本书来挣钱，而是在我看来，需要阅读它的人一定会买，不需要的人，我送了他们也一样不会看。不能够物尽其用的话，为什么要送？这跟你刚才说的是一个道理，他们虽然不了解，但为了显示与众不同，便定要说一些损人不利己的话，并认定，那就是个性。

　　一个愿意付出代价的人，才是真正喜欢这样东西的人。这跟很多人送狗是一样的。我有一些养狗的朋友，因为碰到生活中的某些变故而需要将狗给他人喂养，于是开始讨论送给谁更合适。我告诉他们，不需要送给某个人，最好的方式是带去花鸟市场，不管卖多少钱，二十也好，三十也好，只要有人愿意出钱买它，他们就一定是想养它的人。可硬要选择送的方式，也许对方并没有那么迫切的愿望想养一条狗，又觉得养也是未尝不可的事，处于模棱两可的勉强状态，反而给别人造成了麻烦。他说。

　　嗯，我过去每出版一本新书，都会拿出10～20本签名书送给读者，这已经是几年来延续下来的习惯了。而且在我的微博里，所有新书推广的帖子我都会在前面加上“广告帖”三个字，在后面加上购买链接。但我送书的微博，只是送书，没有任何卖书网站的购买链接。说我装逼的人，我会觉得，究竟我们谁在装逼啊？心理这么阴暗，见不得人好。

　　有些人总以为自己看穿了一切，永远以阴暗的角度看别人，特别猥琐。他说。

　　我不喜欢这样的人。虽然我和你之间，有太多相同之处，但也有很多不同。面对这样的人，也许你可以保持沉默，但我会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们的面具，如果对方还不依不饶、恬不知耻，那么我会不带任何脏字挤兑死他们。可能我还没学会如何才能不当愤青。但我讨厌所有伪善、虚假的东西，包括人。我攥紧拳头。

　　我不会。没意义。说这些人脏我的嘴。我会宠着他们，这种人最需要宠，要好好宠着他们，好让他们把这种性格发挥到极致，我才能拿来当笑料玩。

　　你太坏了。哈哈哈哈……

　　下午我与小梅聊天，她说我仅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就看清了他们作为你多年老友所了解的、关于你的全部性情。她不明白，为什么在我深刻地了解了你的思维、情感、生活之后，仍然愿意无所求地爱你，以为这种苦，并非常人所能忍受。我能理解她的想法。这样的爱低到尘埃里，犹似张爱玲爱胡兰成——不计较他的身边有多少女人，也不计算自己的得失。胡兰成一交新女朋友，就告诉张爱玲新女友多好多棒多销魂。张爱玲表面迎合、心中苦楚，最后孤老终身，客死他乡。虽然你是我的胡兰成，但我终究不是张爱玲。当我认清了人或物事的本质后，这个本质就是我的底线。对我来说，再没有比这底线更糟糕的了，以后发生的一切都会比这个好。刚才你告诉了我，你是怎样的人，我也跟你说说我。现在的我与过去很不同，可能因为工作时间太长、当领导久了，所以时常强势，习惯于掌控我所经历的人和事。我说的掌控不是占有，而是我希望能够在我想要的大方向上自由发展。如果一件事，我想东它朝西，那就不好玩、也没得玩了。因此，我期待大方向上的一致性。但你知道，人生一定会有太多意外和不可控。当我面对这些意外时，只要给我一个底线，我便能接受，并以此为标准，不让自己越界。虽然这很难做到，但我不喜欢过度追求，而更愿意保持一个度。因为宿命是改变不了的，求，也没用。但我觉得，想要得到幸福是可能的，只要内心坚不可摧，却又不去追逐。我说。

　　你难道不怕我以后会做出一些事情超过你的底线吗？他问。

　　嗯……你是一个持续拧巴的人，如果哪一天不拧巴了，那就不是你了。你说你没什么原则，但没原则就是你最重要的原则。因此，你所说的事当然会发生，我能想明白的一点是——你永远会做让人想不明白的事，就像“永远不变的是变化”一样，我所能接受的，就是不断变化着的你。还有一个原因是，无欲则刚，有什么可怕？对于你，我既不打算、也没想过占有，因为占有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失去。爱不是占有、不是凝望，而是朝着同一个方向看过去。没有什么是非拥有不可的啊。我可以自说自话，也可以眺望爱人，不过分憧憬爱情之美，就不必深刻品尝失去之悲。人与人之间真正的缘分只有一次，无论这辈子我们能相处多久，只要好好珍惜共度的时光，无论爱与厌、聚与散，都不那么重要了。我对幸福的需索越来越朴实了。在我看来，一个人如果能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做事、自给自足，能有一个心仪的爱人，并让他感到快乐，都可以称之为幸福。我轻吻了一下他的唇，为了即将来临的分别。

　　我一直想以最坦诚的态度对待别人，却发现我本身就存在着很多虚伪性。不是我不愿意真诚地面对身边的人、说出我的诉求，而是我怕当我把所有潜意识里最真实的想法与人提及时，对方会因接受不了而选择离开。他显得有些沉重。

　　我握住他的手说，这其中存在两个问题，是你必须要认清和面对的。第一个是，不能接受你的，都是不属于你的。你要让别人接受、喜欢你，因为你是你，而不是另外一个不真实的人。你认为不和盘托出就能维持某种关系或留住一个人吗？短期内可以，长此以往，迟早会面对离别——不是你面对不了虚伪的自己，就是对方面对不了真实的你。既然这样，让你身边的人面对你本来的面目，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这也更有助于你正视自己。第二个是，你虽然能看清自身存在的所有问题和困惑，但仍旧不依不饶地给自己定下规矩。你的潜意识里认为，只有你这样做了，按照你的标签去做，那才是你，才算活得真实。但这不仅在无形之中把自己困住了，而且活得还是一样不真实。你选择的生活方式，究竟是为了你的心还是你的规矩？你是个很矛盾的人，一方面觉得自己没有原则，一方面又用很多原则框住自己。你不能什么都想要，不能不做选择，虽然我知道你最不愿意做的就是选择。但世间太多事，彼此矛盾、不可融合，这是规律，就像死不可复生、水不可倒流、时间不能回头，为什么你认为自己可以打破这种规律？所以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拿出生命中的一段时间，用来找寻一个完全无人识得、关心、需要自己的地方，并在那里停留一些时日，将身体和思维放空。无人识得，就有时间自己识得自己。无人关心，就能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无人需要，就能舍得自己重塑自己。我想问个问题。

　　嗯。

　　你的身边之所以有那么多朋友，是不是因为你不被理解，所以需要有很多热闹、游戏、玩笑，才能让自己融进去，不感到寂寞。但天天都过狂欢节，不累吗？

　　不是这样的。过去哈雷俱乐部的聚会常常找我，但后来他们不叫我了。因为他们说我是个独行侠。其实，我并不喜欢喧嚣。我读大学的时候，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患有人多孤独症的人，当同学们都在寝室里开玩笑、说各类八卦的时候，我的精神忽然间就会不受控制地从这种热闹里抽离出来。然后，我只是看着大家，却无法加入。他说。

　　那现在呢？你还会在热闹的场合中将自己抽离吗？我问，至少我觉得你是乐在其中的。

　　并没有乐在其中，有时候我会整个人都恍神，觉得这些热闹很不真实。他说。

　　可我每天都觉得你在召集各种朋友吃吃喝喝，而且明显都是你招来的啊。

　　只是在你来的这些天，我为了让你更多了解我的生活并认识我的朋友，而带着你去玩。我想让你知道，我的生活、我身边的人是怎样的。但平时我最喜欢过的日子是，下了班吃饭、去健身房，然后回到家里。当然，这只是我这段时间的生活方式，以前不这样。不过一直以来，我都喜欢一种很安静的生活状态。也许我这样说大多数人都会笑，觉得安静是跟我完全不搭界的两回事，但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