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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大师的实验作品Ⅲ大久保松惠(1)

  大久保松惠的中文名字叫饭岛爱。

  伊藤说:爱珍。

  毛毛虫躲进黑茧里,它简单的渴望是成为一只蝴蝶,并不是为了美丽,而是因为自由。

  她从小遭受严重家庭暴力。变成蝴蝶后,便竭尽全力想要飞离苦难,即使世界已经沦陷苦海。一片哀栽。

  如果连地狱都有入口。她仍坚信彼岸存在。

  她的身体上充满难看的血瘀。

  “如果你们没把我生出来就好了。”她任意靠坐在卧室的角落,阳光无情地照亮整个空间。

  “你最好去死。”父亲愤怒地。

  像是吞下一颗石头。

  于是她逃出家门。当在走出院子的时候,彻彻底底灰了心,就这么轻易地粉碎了,连渣滓的轮廓都那么清晰,犹如宝物。

  可怜的蝴蝶。

  “我的爱。”她听到他说。

  大久保松惠走上空无一人的天桥,似乎是她的幻象。傍晚时分。

  天桥的一边衔接街心花园,另一侧衔接至高架桥下的繁华商场。两块高高的铁丝网在桥面两侧被几根细钢管撑起来,像是筑起一道充满抱怨的屏障。

  她趴在铁丝网上,眼神如此空洞。望过去既没有夕阳,也没有爱人站在夕阳下。只有马路,那些车辆。什么都没有,对于她。这是城市的冷漠,充满隐喻性冲突。

  “我的爱珍,请不要彷徨。”

  一只鹿出现在天桥上。

  那显然不是通过空气传递而来的声音,而是确确实实传达至她的脑中,鹿的嘴唇俨然关合着。

  她转过身来,面孔瞬间被阴影覆盖,“如果我是世界,那残忍就是风,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你只是缺少一件御寒的外套。但真正能保护你的,只有你自己了。明白么?”鹿的声音慈祥而安宁。

  大久保松惠轻描淡写地点点头,似乎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心动。她的心亦未因此倾动。

  “而我现在能做什么呢?”她在内心询问自己。

  睁开眼睛时,那只鹿已经消失了,一朵风尘之花都未留下。

  “此刻的你,必须踏着自己的影子行进。”鹿说。

  末日正暧昧地向这个油腻的世界招手。

  转过眼,她看到夕阳炙热,光芒万丈。

  大久保松惠穿着素雅连衣裙。她走进一家废弃的军工厂。天空乌云密布,似是掩人视听的巨大谜面。

  要明白,总是先有谜底,才有谜面。

  谜底不甘于寂寞,在深层的黑暗中,更多的事物变成谜底。

  当我们作为一个谜底的时候,并没有谜面包裹住我们,但我们依然没有安全感,感觉寒冷,凄裸。无所谓。

  所以我们依赖音乐。

  她看到一个印第安小孩坐在坦克射筒上。两只小脚悬空悠闲地晃动着,犹似嫩藕在招摇。当她再仔细一看,小孩的背部长满了湿疹,手臂上尽是毒蜂蛰下后留下的血泡,他甚至于没有预感。属于瘟疫的皮肤。

  荒草遍野。土下没有一具干尸,没有染上炮灰。

  “爱。”小孩在叫她。

  大久保松惠抬起头。小孩在向她招手。

  “上来吧,这里的风景很好看。”

  她便应了邀请,爬上坦克。

  因为年代久远,坦克的轮列中钻生出参差杂草。但坦克仍十分坚强地滞留在这块荒地上。这是一辆孤独的坦克。犹如一座小岛。小孩坐在岛端。在它的四周,只有一些锈迹斑斑的断钢管和藏着小蟾蜍怪虫的污水滩。它在等待号令,等待勇敢战士进舱开战。

  炮管上正坐着一个印第安小孩和一位美貌的迷失女子。大久保松惠坐在小孩身后,像是骑坐在一匹马上。印第安小孩张开双臂,欲势比飞机翱翔。她赶紧抱住小孩的腰部,稳住他。

  小孩叫嚷着。

  他说:太阳,战场。

  遥望而去,一架架陈破的飞行战机错列有秩地展现在眼前。景象令人激动。小孩身上的疱疹开始消隐,他的皮肤干净而滑润,抚摸上去感到微热。他像是以快进的方式在进化,从一个病泱小孩变成粉红少年,他的内心充满憧憬与想象,他的骨骼发育完全,肌肉傲然呈现。

  大久保松惠看着眼前这个自娱自乐的小孩,正乐在其中时,突然,坦克震动了一下。他们两人瞬间向后方滑了一阵距离,她将小孩拥得更紧。

  坦克便随之向前行驶。

  引擎声以及碾过杂草地时传来的滋滋声交错入耳。

  眼前的飞机一排接着一排起飞,嗖的一声向遥远的天际尽头飞去。恍如错觉。耳旁蛙声连叫一片嘈杂。他们犹如身置战场前线,眼前的小孩正以惊人的勇气和敏锐的观察力,振声有色地指挥着行动。

  仿似胜券在握,敌方定会败得一塌涂地,落花流水。

  一个英勇的战士扛起冲锋枪就向潜伏着敌军的险地冲去。

  “第二小组跟上!从右侧进行支援!”

  “前进!前进!”

  将军充满激情地发出号令。

  “将敌人包抄起来!重重包围起来!后方快跟上!”

  指挥长挥舞着手臂。

  “请求掩护!你们趴下!”

  “快躲到战壕里!”

  “小心前进!”

  ……激动人心的战争却突然像电影般遗失了高潮处的胶片,戛然而止。

  光和影,子弹和飞机,头盔和迷彩服都在一刹那间变成炮灰。

  充满想象力的美丽之心被子弹打中。灵魂升入色即是空的空中。击碎了包裹着谜面的谜底。

  大久保松惠抱紧小男孩。她说:“天黑了,让我带你回家。”

  小男孩坚决地转过头,眼神充满光芒,望着这个漂亮姐姐,他的声线稚嫩却有力,“在战争还没有结束并取得胜利之前,我是不会当逃兵的!”

  “这是我的责任!而且我不怕天黑,战争结束后我能自己找到回家的方向。”

  “家是一座漂流的岛,它会改变位置。当你迟到后,旧的星座已经不能指引你回家了。”

  “你错了!纵使万家灯火都一模一样,我依旧能一眼就辨认出我家的光芒。”

  “战争会毁了更多的家庭。”

  “即使没有战争,家庭也会毁灭。”

  “大师教导我们说,我们不提倡暴力,但我们使用正确的暴力。”

  男孩驾驶着他的战斗机又冲进战争的硝烟中。

  “我只希望我能和平。而全世界的和平,就交给这个孩子吧。”

  大久保松惠这么想着,她跳回到地面上。回望这个飞行的孩子,战机毛茸茸的金色轮廓。她觉得这孩子是一块蕴藏巨大能量的金子。

  她相信,她的人生会渐入佳境。她会更加成熟。她将和她爱的人共度余生苦难。

  大久保松惠在酒吧里仅用三周时间,就变成第二小姐。她最好的姐妹波多野节平仍风雨不摇地坐在冠军宝座上。

  这两个陪酒女郎正疲倦地倒在床上。这是她们合租的一间房子,白天宽敞明亮,犹如被清空的宫殿。

  天空微微亮飘过几片浮云。大久看着波多野手腕上的一只金表,“这表值多少钱?”。

  波多野举起她的手,她的紫色眼影还没洗去,沾沾自喜地看着这块表,“这是服部先生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价值这个数呢。”她张开手掌,五根手指像五把炫魅的匕首闪烁冷峻光芒。

  这两只高贵的天鹅便在接下来开始讨论今晚的趣闻和收获。各种首饰被随意地拿出来晃晃眼后丢到地上,又因为床边铺设了一圈地毯,所以不至于担心这些华丽的饰品会砸出裂痕。

  一只黑天鹅,一只白天鹅。猎人究竟爱着谁?

  “摘下你的人皮面具吧。”白天鹅说。

  两条矜贵的蛇在一起缠绵,亲爱的蛇信,交尝着不同唾液里不同口红的味道。香气交织,如同笼上一层动人迷雾。雏菊,薰衣,迷迭。毫无瑕疵的肉体。生命原始的欲望。

  身体是欲望的故乡,欲望是身体存在的意义。体内原始的暴风雨将心扉一关一合猛烈扇动。

  黑天鹅吐出两个音节。像是两朵永生之花。

  生命之诗如此高潮跌宕。

  那张人皮上完美地粘着两面重合的人肉面具。一面在狂笑,一面在哭泣。

  她说:救我。

  黑天鹅靠近白天鹅,轻轻亲吻羽毛。过吻之处绽开灵魂水仙,水仙又变成仙女,在这两具相依取暖的身体上施展某种法术,床俨然间就变成一朵巨大花盘,花盘里睡着这两只绝色天鹅。

  My Love,This is a Wild World.

  “我想将我的卵子冷藏起来。我想要个孩子陪在我的身边。”大久保松惠对医生说。

  “其实,你已经有身孕了。”

  “这就是你昨天在……片场,会突然呕吐的原因。”

  就像一只被猎人射中了大腿根部的鹿在河边倒下。

  她以为她不知道:关于咳嗽,呕吐,噩梦,命运,她认为这都是病。她认为她懂得自己的身体,并且要好好爱护。她就说出她的决定。用孱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

  医生保留他的意见。他只说,请签字。

  大久保松惠和波多野节平同时被凄厉狂乱的警笛声惊醒。

  这个早上异常的不平静。像是把正在演灾难电影的音箱搬到了她们的房间。床板不安地躁动着,甚至连天花板都开始出现晃动,尘埃被抖落。直到一杯盛着水的玻璃杯从床头柜上摔下,她们的意识才彻底地清醒过来。

  在一片晃动中,她们压着惊,吃力地将自己的身子支撑起来。

  她们看到房间里的一切都在混乱地颤摇。柜子上的酒瓶统统砸到地上摔裂。

  接着,她们同时冲下床,来不及为仍是赤裸的脚找一双拖鞋。

  朝窗外一看,景象更是触目惊心。人群像一只只无头苍蝇在街上乱窜,如同荒鼠世界乱世降临。如同蜂巢内的暴动。

  大地的摇颤越来越厉害。

  一阵最猛烈的颤动突然袭来,她们试图伸出手抓住彼此。

  霎那间,巨响由远及近,犹如一只巨兽正在附近的大地上奔跑。

  一把隐形的巨刀将房子破成两半,轻易如斧锤砸蛋糕。

  她们跌倒在裂缝两侧,下意识地狂喊着对方的名字,但她们的叫喊根本微不足道。淹没在声浪中。

  大地的脾气似乎突然好了一些,颤动逐渐微弱,大久保松惠抓紧了这个难得的机会,退后几步,纵身一跃跳过了巨大鸿沟,她紧紧抱着波多野的身子。波多野在狂烈地颤抖中,鸡皮疙瘩在她每一寸柔嫩如雪的肌肤上泛起,似乎在预示着可怕噩兆。

  波多野却像拗着性子一般,反扯着大久的手臂想要令她一起跌下来。

  抬头望去,黑云压城,恐怖笼罩在城市上空。

  “这是地震么?”

  “比地震要严重得多!”

  还未等她语音落散,大地又开始剧烈地摇颤起来。雨点落在两人赤裸的肩膀上。只见乌云翻滚而来,如滚滚巨兽变成庞然烟雾,大雨凶猛。一幢大楼轰然倒塌。

  大久保松惠一只手抓紧了床沿,她条件反射地蹲下来,两人同时遮住了耳朵。随即是一声闷雷,紧接一道金色闪电。在以为要平息之际,又一声雷轰然炸开。

  波多野竭尽了全力地喊出来。这边房子瞬间忽而倾斜,骤然失去的平衡令她们尖叫。

  “地震只一下,而这灾难持续了很久!”

  大久保松惠使尽全力用尽了拉过波多野的手,试图拉着她逃出危在旦夕的房子。

  “恐怕是……”

  “哪有这回事呢!”

  波多野终于鼓起勇气站了起来,可就在走不及三步时,脚掌突然被一块碎玻璃扎伤。大久突然感觉到左手的负重瞬间增加,转眼只见波多野用手抓紧了一只脚在痛苦的呜咽。她咬了咬嘴唇,一股力量燃生在体内。她将波多野抱起来向楼下跑,这力量也明显吓着了她自己。

  她们终于冲到地面上,景象一片狼藉,真实地上演着惨烈的剧情。

  波多野从大久的身上跳下,她将那块扎入脚心的玻璃拔了出来,血光四溅,顾不得那火辣的生疼,她赶紧将手扶过大久的肩膀,扶住了精疲力竭的她。

  她们向宽阔的主街道狂奔而去。

  警笛声已被焦躁的鸣笛声覆盖,犹如强涛吞噬弱浪,残狼撕裂绵羊。

  人群从她们身边仓皇跑过,他们根本不知道该跑向何方,只是拼命地向他们以为安全的地方冲去。甚至有的人干脆坐在原地,任由地面的颤动令他们跌到,然后跌入地面的缝隙中。楼房不停地倾倒,如同积木被生气的恶童一掌掴过。

  她们的脚踩在水坑上,就不觉得水泥地有多么生硬了。

  有人听到造物主的嘲笑声。

  注定血流成河,万物落灾。

  波多野节平说:“不如我们跳舞。”

  大久保松惠露出一丝迷人的微笑,她赞同。

  一辆疾驰的吉普狠狠撞上一辆如赤马奔跑的梅德塞斯。

  热舞中途,她们紧紧相拥。

  她们的身体开始燃烧。却没有长出血红翅膀。尸骨灰烬化作只只蝴蝶。

  远处,一股股高速旋转着骄傲身材的龙卷风,正朝着这片蝴蝶曼舞的大地而去。

  大久保松惠猛然间睁开眼睛。她卧倒在病床上,四下一片安静,阳光柔和打在波多野的脸上,于是陷在一片朦胧光影中,楚楚动人。

  她闻到波多野身上传来香水味,来自女性海洋的气息。精致的金色刘海斜搭在额际上,眉毛经过精心剪裁。

  她说:“堕胎后,你已昏迷三天。”

  看见大久保松惠已然清醒,两名护士及时赶到,为她换上新药瓶。

  波多野节平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个苹果,她的嘴唇在动,不时露出甜美微笑。

  将断掉的苹果皮扔到一旁。至于波多野究竟说了些什么,大久没能听清楚。

  唯一引起她的注意力的,是波多野手腕上的一只崭新金表。

  “来,吃个苹果。”

  波多野甜美的笑容却令她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实。

  她迟钝地接过苹果。

  波多野站起身来,到病房的阳台上洗手,她将小刀的两面都冲了一遍水,极其细心地在收刀前用指尖抚过刀面。

  饭岛爱看到她的动作,心里一阵发麻,她恐怕波多野会用那把洗净的刀插入她的心脏。

  而那颗可怜的苹果,滚落地上。它的裸体就肮脏了,饥饿的人都会嫌弃它。

  “肮脏的裸体是会被嫌弃的。”她这么想着。

  在非意识地控制下,她咬下了一口苹果。

  二零零八年的平安夜,饭岛爱趴在酒店的窗台上,吹着说不出温度是冷是热的风,遥望城市夜色。

  她的心被一只叫孤独的怪兽叼着,在雪地上彳亍。

  她的指尖拈着一根烟,烟灰随风而逝。

  令她感觉可悲的是,烟草在燃尽后会升入香烟天堂,但烟头仍悲哀地留在人间,任由躏踏。她觉得她就像一只老烟头。

  “可你是最美的香烟。”鹿对她说。

  “我忘记了,谁曾经吸过我,谁曾经对我上瘾,得到快感。”

  “如果你从上空俯视那未曾爆炸的原子弹,你的脑海中会想到什么?”

  “广岛之恋。”她为自己的回答感到自豪。

  如果那颗原子弹没有爆炸,就没有那场恋爱。

  在大久保松惠的脑海中,有两个尚未崩溃的悬崖。

  A和B。

  A是她生命的起点,那里鲜花拥簇,交织着许多期盼与好奇的目光。暖阳,微风,花香,和笑容。清亮的歌声总是在黎明时传来,犹如冬去春来,一个崭新季节。音乐为世界戴上了光环,世界以音乐为荣。遥望而去,一切静默而美好。

  在B处,则不容许写作者寻找到任何合适的词句去形容它。它笼罩在一片深浓的迷雾中。这片迷雾里是一个完全无法想象的世界。

  世界提早崩溃,拖着黑色尾巴的鬼在A和B之间的深渊下游荡。它们哭泣。

  A和B之间拉过一条钢丝,大久保松惠正在上边行走。

  “大师曾将你指向锦绣前程,但你却因为爱情冲昏了头脑。”鹿说。

  你的告白会令大师感到宽慰。

  大久保松惠在钢丝上沉默而缓慢地行进。

  “你很美。”鹿说。

  她淡淡地笑了。

  终于抵达B悬崖,她未曾回头望一眼。

  她脱下全部衣裹,赤身钻入迷雾。

  走进一面高椭圆状的镜子。

  迷雾散尽后,A和B相继崩塌。

  大久保松惠知道,那一切不过是她参与的命运。

  宇宙中,只有地球上有花。

  她走到大师面前,睁开了眼睛。

  大师的文字游戏

  大俗大雅

  究竟,现代是否是艺术的黄金时代?

  我们正在观赏一场在岩洞里表演的大型现代舞蹈。

  领舞是一位身材瘦弱的女士,她在舞蹈的过程中,闭着眼睛,封闭了视觉,同时麻痹了听觉。她忘记了昨天晚上与另一名女子做爱时所抵达的圣域,那里令天使流连忘返,那里令魔鬼闻风丧胆。她也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所以我们不能透析她的意识了解任何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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