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诗酒年华(1)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

　　步雨后的红莲，翩翩，你走来，像一首小令。

　　从一则爱情的典故里，你走来。

　　从姜白石的词里，有韵地，你走来。

　　——余光中《等你，在雨中》

　　我忘了我们是在哪一个渡口相逢。是“乘彩舫，过莲塘，棹歌惊起睡鸳鸯”的城南，还是“修水浓清，新条淡绿，翠光交映虚亭。锦鸳霜鹭，荷径拾幽萍”的南塘？在田田之间，让手握一枝怜爱的我，神摇意迷。清香氤氲，有无数的嫣然，映红了江南，也映红了我的诗篇。

　　风来，荷叶随风而舞，满池的莲，田田圆圆，延伸向渺远。弦歌随着清风蔓延。“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首徐回，兼传羽杯；欋将移而藻挂，船欲动而萍开。尔其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始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有一瞬间，我仿佛看到美丽的仙子，正凌波踏歌而来。

　　那个时候，雨后新晴，碧波万里，她的衣袂翩翩，在荷叶间不停地隐现；她的歌声温婉，婉转如一首轻快的小令。她的眸色清澈，有一种让人沉溺一生的期愿。

　　簟枕邀凉，琴书换日，睡馀无力。细洒冰泉，并刀破甘碧。墙头唤酒，谁问讯、城南诗客。岑寂。高柳晚蝉，说西风消息。

　　虹梁水陌。鱼浪吹香，红衣半狼藉。维舟试望故国。眇天北。可惜渚边沙外，不共美人游历。问甚时同赋，三十六陂秋色。

　　——宋·姜夔《惜红衣》

　　夕阳近黄昏，晚风吹无痕。我知道今生我们的缘分，前世早已注定。在三生石畔，在奈何桥边，亦在姜白石的长短句里。我知道你把你的神、你的心，都融入了江南，融入了诗篇。你在奈何桥边，花开了千年，就是为了等待我的出现。《妙法莲华经》云，“莲华，即妙法，是接引众生的法门。”衣袂翩翩，我一路辗转，长亭短亭更换。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前世不散的姻缘，这一世，我寻你，该在谁家的亭台？

　　那天的马蹄，像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谜。至今，我仍然回忆不起，你含羞颦眉时的样子有多美，你目光慌乱躲闪时又有多迷离。我只记得你匆忙掩卷，花枝乱颤，却又偷偷撩起了窗帘，将我的白马偷看。

　　风静花闲，高柳低檐，池塘外的菡萏，枝枝叶叶温婉。我在马鞍上不停地盘桓，你娇美的呼吸，像莲，直扑在我的衣裳，清幽而香甜。

　　那场雨下得突然。你送我的油纸伞，一定带着前世的姻缘。要不，怎么那么香，那么软，给我回忆满满？后来，你转身离开。像一首诗，无声委婉，在时空里流转。

　　你回望我的那一眼，让我瞬间丢失了魂魄。在雨落重檐的江南，我看见一支娉婷的莲，绰约的莲，行走的莲，在我的眼前，绽放羞涩笑颜。那天的故事有着太多的留白，你的笑，后来被我一气呵成，写进了诗篇，伏笔连连，亦疼怜满满。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

　　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底心如小小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蛩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个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

　　是个过客

　　——郑愁予《错误》

　　你说我是你婉约的宋词，写在你的心海之上。你说我是清净的素莲，摇曳在有你的江南。你说我的眉间心上，都带着古典的气质。你说，莲的心语，洁白而矜持。我看见你眸中盛开的期盼，明净而清绝。那个时候，我又停步在粉墙黛瓦的江南，擎着一支你最爱的素莲。长桥外，谁家的菡萏亭亭，仿佛还在为我们酝酿着当年的姻缘、雨落的浪漫。

　　流年暗换，沧海桑田。池塘的莲，花开连绵。“今年何以报君恩，一路荷花相送到青墩。”可是，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青苔将雨巷古街偏爱，我落笔深婉，却再也回不到从前。当年的如花少年，也抵不过似年流水。

　　红尘万丈，往事成殇。一季的花落，消瘦了谁的容颜？一生的等待，又荒芜了谁的思念？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让我肝肠寸断。

　　难道，我嗒嗒的马蹄，注定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过？

　　我喜欢你，是一首诗的喜欢

　　逢迎一笑金难买。小樱唇、浅蛾黛。玉环风调依然在。想花下、攀鞍态。伫倚碧云如有待。望新月、为谁双拜。细语人不闻，微风动、罗裙带。

　　——宋·贺铸《攀鞍态》

　　我喜欢你，是一首诗的喜欢。喜欢你，是我此生最深的眷念。

　　春天，我会把思念写在花瓣之中，一树一树的花开，为你摇曳青春最美的记忆；夏天，我会把思念写在江水之畔，佳木葱郁，山清水秀，如你的眉眼盈盈，缠绵不断；秋天，我会把思念写给三五的月圆，期待与你西厢共剪，低语呢喃；冬天，我会把思念写在大雪覆盖的江南，等待着与你踏雪寻梅，诗写年华。

　　我喜欢你，是一首诗的喜欢，也是我今生做过的最最美好、最最得意的事情。喜欢随你，海角天涯地辗转；喜欢随你，朝夕不离地相伴。诗书琴画，春花秋月，儒雅温婉，风月无边。

　　而我，最喜欢的是随你去江南，去山水佳处，一路白马翩翩，歌袂缓缓，书写人生的圆满。

　　蔷薇花开的江南，流水潺潺。我要与你携手走过小镇的渡口、村落和集市，然后穿过古戏台的锣鼓喧天，在小镇尽头的桃花树下，焚一炉香，与你静静地坐上一个下午。或品茗斗诗，或引箫抚琴，或赏玉对弈，也或者什么都不做，只与你静静地坐着。你的眸色温柔，春水般明净清绝；我的心绪婉转，雨巷般青苔苍然。

　　那个时候，清风徐来，落花入笺。栏外的红尘，退得很远很远。

　　最美的是，天气放晴，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我们将白马寄存在一户市井人家，然后雇一蚱蜢小舟，载歌载酒，放舟吴越。城郭外的春水潋滟，船行缓缓，一路上风光无限。我们边饮边歌，不数流年。待到暮色苍苍，我要与你耳鬓厮磨，吹箫弄玉。颠簸的舟兰，谁的青丝从颈上一缕一缕滑落，有着江南云锦的丝滑。

　　那个时候，酒半酣，歌阑珊。舟横在江面，仿佛海上三山，缥缈若仙。

　　也或者，我喜欢着你的喜欢，脚步跟随着你的脚步，随你去江南，去西泠桥下探访那段生香的过往，再听一听小小幽婉的歌唱。也或者去断桥，看看白娘子和许仙那份修得千年的缘分。梅雨连绵，如果我娇嫩的身子尚可以承受，那就不辞辛苦，去城外的苕溪看看吧。

　　当年，钱镠美丽的妃子戴氏回到横溪的娘家，钱镠仍留在杭州城里料理着政事。一日，他走出宫门，却见凤凰山下，西湖堤岸，已是姹紫嫣红开遍。想到与夫人多日不见，钱镠触景生情，倍感思念，遂返回宫中，挥毫写下：“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狼毫刚歇，钱镠又想到苕溪湍急，怕夫人轿舆不安全，便又专门拨出银子，派人修路加栏。

　　喜欢这个故事的疼怜，喜欢君王深爱美人的浪漫。尽管那多情的君王与美丽的妃子，早已不可寻。但有你的陪伴，苕溪的旅途一定很浪漫。雨后山晴，风光入眼，一路清新美好。那陌上满满的花开，像是谁的眼神，千百年来，一直含情脉脉。今夜，它们透过纸宣，仿佛又隐隐传来，深情而缠绵。

　　陌上花开，春归缓缓。生命的美好，便在于这一次接一次未知的遇见。走过江南，遇见花开，遇见美好，遇见白衣风流的你，遇见相知相惜的你。这当是我一生最最美好的回忆，宛如初恋，宛如诗篇，甜蜜浪漫，美好满满。

　　有人说，前生五百年的回眸，才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人海万千，此生我们的遇见，我们的携手，该是多少世修得的姻缘。古镇的炊烟升起，袅娜不散。与你行经的每一个地方，与你有染的每一个瞬间，都是诗意和浪漫，在氤氲流转。很多时候，我想把对你的思念，和着江南的桃花，写成诗笺，簪在鬓前，日日观瞻，不离不弃。

　　去金陵，去维扬，去姑苏，一路上，你唤我卿卿。卿卿。卿卿。言语中，是江南的温婉与风情。我隔着江南的小桥流水看你，隔着江南的烟雨看你，隔着江南的卖花声看你，仿佛就是那一树栀子花开的洁白与朦胧。

　　那个时候，你微笑着对我说，丫头才是江南最美的诗篇，温婉、香软、清静无染。你说喜欢我，就像是一首诗的喜欢……

　　爱无言，千回百转；情无声，寂然欢喜。我回味着你的言语，心底，早已花开成锦，连绵不断。是的，我喜欢你，是一首诗的喜欢。

　　你是知晓的。我喜欢你，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我想与你在金陵的秦淮河泛舟夜游，在桨声灯影后看一曲公子王孙的风流；我想与你在乌镇的古戏台听曲吃茶，扮一回小姐与书生的洞房花烛；我想与你乘着雨后的新晴，逶迤去孤山，拜会林逋的梅妻鹤子；我还想与你在灵隐寺前的青烟氤氲中，拾取满墙的花影，然后将满心的欢喜，说给佛听。

　　佛是知晓的，我喜欢你，是一首诗的喜欢。

　　我喜欢你，是一首诗的喜欢。这是我对你最深的情感，也是在佛前我一直的祝愿。

　　时光不及你眉眼纤长

　　琼琼绝艺真无价。指尖纤、态闲暇。几多方寸关情话。都付与、弦声写。三月十三寒食夜。映花月、絮风台榭。明月待欢来，久背面、秋千下。

　　——宋·贺铸《辨弦声·迎春乐》

　　记忆。过往。光影。韶华与流年。

　　用一辈子的时间行走，再用一辈子的时间相遇。然后，相知相惜，不离不弃。这是我此生的追求，亦我是对你的希冀与期盼。我希望用一千个画面，一万个姿势来记录你的点点滴滴。不管是小巷街角的回眸，桃花树下的浅笑，古琴架后的颦眉、抑或是课堂外的沉思与颔首。我都想要用我能想象到的美好，来描摹你，记录你。回忆里，你念我名字时的语调，还有含笑的眼神，总是那么地温柔，那么地真实。让我温暖，让我沉迷。

　　当我翻看画卷的时候，又忍不住想起了你。还记得北京的那个春天吗？后海的柳树刚刚摇摆起曼妙的身姿，我们便手牵着手，穿过烟袋斜街，穿过银锭桥，穿过后海长长的走廊，急急地去寻公子的西府海棠。粉色的花朵翘在枝头，满满一树的繁华。

　　你静静地站在海棠树下，仰首看枝头的花朵。宛如世外的仙子，遗世于此书香净地。偶尔风过，花落簌簌，你俏瘦的身子斜印在光阴的碎影上，又仿佛回溯在时光的栈道，正与那白衣的佳公子，在细说相思。“漫惹炉烟双袖紫，空将酒晕一衫青，人间何处问多情。”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清·纳兰性德《梦江南》

　　花树下，你给我讲纳兰的故事：“容若为相国才子，少工填词，香艳中更觉清新，婉丽处又极俊逸，真所谓笔花四照，一字动移不得者也。惜乎早赴修文，所谓‘天雨粟，鬼夜哭’果有之耶？”你的眉目纤长，清丽秀美，眼神中摇曳出一种说不出的迷离。

　　我忽然就想，若在前世，你是否就是我的佳公子，在繁华人世，与我相知相惜，清净、清逸，不染一丝的尘埃。

　　无数的回忆，纷至沓来。

　　还记得那次，我们同游香山，满满的一树一树的枫叶，宛如燃烧的红云。我们一路走一路聊，聊白衣的诗篇，聊徐志摩和林徽因留在香山的浪漫。那个时候，你在小桥外迎风而立，风吹衣袂，翩翩若仙。那些风情的片段，那样旖旎的过往，总是让我在回忆中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