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雨碎江南(1)

　　春天，遂想起

　　洞房昨夜春风起，故人尚隔湘江水。

　　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

　　——唐·岑参《春梦》

　　关于你的故事，我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是说书人的的唱词被摇曳的烛光吸纳与隐藏，是一阵风吹皱了池塘涟漪荡向了远方，还是一声鸟雀没来得及逃脱，便被卖花人带去了镇上。

　　清晨的阳光照在纱窗之上。红彤彤的、醉醺醺的。仿佛是懒散的月光，忘记撤走了光芒，留一半梦在江南的池塘。薄雾朦胧。你点一炷香，在雕花的阁楼之内。窗前的绿绮静静地泊着，仿佛还停留着昨晚的音符，是你弹给我的《梅花三弄》，还是《高山流水》，花朵一般地含苞待放，余音绕梁。

　　春天，遂想起遍地垂柳的江南，

　　想起太湖滨一渔港，想起

　　那么多的表妹，走在柳堤

　　（我只能娶其中的一朵！）

　　走过柳堤，那许多的表妹

　　就那么任伊老了

　　任伊老了，在江南

　　（喷射云三小时的江南）

　　即使见面，她们也不会陪我

　　陪我去采莲，陪我去采菱

　　即使见面，见面在江南

　　在杏花春雨的江南

　　——余光中《春天，遂想起》

　　也许是昨夜的风狂雨骤，院中的海棠落了一地。你披发而出，眼神中有一丝倦意。你捡起一朵飘零的落英，在掌心细细摩挲，仿佛可以看得到春天的味道。你的长发乌黑如漆，不知是被花香还是酒香，熏得昏昏欲睡，光鉴照人。你伸出纤细的十指，轻轻拂去花瓣上的露珠，不知哪一颗才是昨晚美人滚落的泪水。

　　池塘的浮萍，在涟漪间探出小巧的脑袋。阳关从树叶的罅隙里斜下来，在地上陪阿珍家的小猫捉迷藏。你在花树底下，读《关雎》和《伊人》的诗篇。那枚你送我的玉簪，玉倾城的上品，就静静地泊在书卷的一侧。花树的影子向前游动，在你身上织下美丽的锦衣，仿佛梅边水畔的暗香浮动。

　　人间四月，春深似海。你忽然想去远方，探寻一场江南的花事。你仔细地描了眉黛，点了胭脂。你幽幽地穿过一片桃花林，粉红的花瓣，映红了你的脸颊。一条开满蔷薇的水路，逶迤向远方。你要去的，是水路尽头那个美丽的小镇。

　　陌上花意起伏，河道两边的光影垂垂，桨声悠扬。兰舟行经的地方，天空倒影在碧波里，有着蔷薇的颜色，空气里是各种不知名的香气在低低荡漾。其中有一种独特的香，盖过了所有的花香。那是我熟知的你的女儿的芳香。

　　穿过长长的街市，绕过古戏台，在小镇的边上，有一家美丽的客栈，名唤风月。黑瓦白墙，青苔掩窗。当年一度人满为患。传说，当年那白衣的少年，曾在此打马盘桓，三年不去。传说，客栈的老板娘还有个美丽的女儿，她眉如远山，才艺双绝，会弹一手绝妙的好琴。

　　你在楼下久久伫立。花影从脚踝慢慢游上了你的裙裾、你的膝盖、你的手臂，像斑驳微凉的光阴。白墙上的爬山虎纵横交织，仿佛某种隐喻，费人思量。午后的荷风吹过，满街的清香弥漫，幽微的琴声传来，不徐不疾，恰似你点在眉间的胭脂，在等归来的人。

　　遂想起多莲的湖，多菱的湖

　　多螃蟹的湖，多湖的江南

　　吴王和越王的小战场

　　（那场战争是够美的）

　　逃了西施

　　失踪了范蠡

　　失踪在酒旗招展的

　　（从松山飞三个小时就到的）

　　乾隆皇帝的江南

　　——余光中《春天，遂想起》

　　这样的春天里，总会无端地让人想起你。想起十里秦淮的画舫，桨声灯影里你歌喉的婉转，眼如波眉如山还有绽破的樱桃一颗；想起二十四桥的明月，透过万千垂下的柳条，在你的身上织成一件叫作云锦的霓裳；想起孤山寺北你油璧车载来的花影和芳香。想起你采莲南塘，莲子彻底红，你羞涩躲闪的模样。

　　光阴在走，岁月在流。春天里想起你，日子便变得美好而诗意。想变成一棵花树，静静地开在你的身旁；我想变成一只小舟，载着你随波漂流；我想变成一支荷，娉娉婷婷地开在碧水之中，香远益清，不蔓不枝，和你朝夕相处，相守相依。

　　与你共赴一场红尘的约定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地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金·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

　　一炷香静守了一片时空，一树花开出了千百风情，宛如一个梦境。我们斜依在花树底下，细语呢喃，浅拥深吻。庭前的光阴，如流水一般洒在我们的身上。那场景宛如写意的水墨，梦中的人儿在对花小醉，对影深眠。一双飞燕在檐下安家，和美的时光仿佛诗篇，被写在谁家的白墙垂檐之下。

　　陌上花开，春归缓缓。远山近水，处处含情。

　　后来，你轻轻地拥着我，在我的耳边小声呢喃。我在你的怀抱，宛如娇羞的小兽，只有低低的娇喘，无力摆脱，也不愿摆脱。那个时候，我们身边的花树，在一边凋零，一边开放。绵绵不休的花意，永无结束。满世界的风光，似乎都在为我们倾倒，都为我们绽放。

　　喜欢与你静坐水榭亭台，看古镇人家的粉墙黛瓦，火红的灯笼沿河排开，窗前郁郁苍苍的青藤从朱栏下垂下来，枝枝叶叶，倒映在水面上，青翠得让人心动。远处的美人靠上，有年轻的女子在吴语香软。双桥外船娘载来咿咿呀呀的歌唱，那声线美得摇人魂魄。这样的良辰，这样的美景，我要与你细细分享。

　　他们说人间有百媚千红，亦有风情万种。可我就偏偏喜欢你一种。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在重重人间际遇里，你的深婉、你的多情，总是让我无来由地泪下汹涌。你对天地万物一视同仁的慈悲，和对我始终不变的不离不弃，我不知道，是否可以称之为，君子如玉，侠骨柔情。

　　曾经在三生石畔等你千年，只求你回眸一笑的嫣然。曾经在佛前叩拜万年，只为等你我今生相遇的缘。你是今生的良人，我是你倾城的花朵。我要蜷守你一世的温暖和眷念。“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经过无数的期盼、无数的前缘，你带着整个古典的气质，江南的记忆，在人间红尘中，翩翩地向我走来。仿佛来自月光之城，你的身上有着无数柔美的光芒，如诗一样在肆意流淌；你仿佛又是来自汉唐的乐坊，你的十指纤细，在朱弦上只轻轻一抹，指端便流淌出千百重美妙乐章。

　　你是我今生最美的相遇，喜欢你轻轻地携着我的手，一起行经春天，去看人生最美的风景。在临水的阁楼上，我们一起看远处的山峦、天际的归帆、檐下的飞燕，看往来的云、倏忽的风。那个时候，我的裙裾被风吹散，飞扬出一种绝美的姿态。你盈盈地望着我，说我是落在尘世的仙子，风姿绰约，空灵动人。

　　你的音色深婉，穿透四季，有一种出尘的清越。

　　临风而伫的我，在你的目光笼罩下，宛如倾城的花朵，风华灼灼。风吹发散，参不透却长亭古道的似水年华。记忆如沙，流不尽繁华三千转眼如烟，世事无常。谁在慢倚东风，细说思量。谁在静燃炉香，相思难忘。有一种怜，细细浅浅，日月经年，却始终绵绵不断。

　　屋顶的炊烟漫过了三五的月圆，古巷的青苔弥满了眼眶，池塘外的花朵，还在酝酿一场盛放。这样的清浅时光，你是否欣然应允，与我共赴一场红尘的约定，醉看日月经年，花开花落？

　　赠你一朵暖

　　红桥梅市晓山横，白塔樊江春水生。

　　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

　　坊场酒贱贫犹醉，原野泥深老亦耕。

　　最喜先期官赋足，经年无吏叩柴荆。

　　——宋·陆游《村居书喜》

　　我一直相信，世界上，有一些东西，在我的目光之外。

　　我是个安静的女子，安静地读书，安静地思考，安静地生活。偶尔也会打点行囊，把目光投向一些未知的远方。那些曲折的山路，葳蕤丰茂的植物，甚至溪涧那些光滑的鹅卵石，都能引起我的兴致。

　　也许是因为有所期待，每次出行，我的心里总会有一些微妙的感觉。当我气喘吁吁地爬上山巅的时候，总能看到我所不曾见过的风景。有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我不知道的五颜六色的花朵，还有我从未见过的云海。

　　如果说行走是一种生活状态，是精神于气度间的体现。那么期待便是一种精神向往，是美好于意识里的投射。如同我不停地寻梦，不停地行走，即使在山穷水尽时，也会有意外的惊喜和收获。

　　也许，有些景色，是在视野之外。当你仰望的时候，便会觉得无比斑斓。于是我一路不停地行走，一路便有欣赏不完的风景。

　　喜欢雪落的那种宁静与动容。漫天沸沸扬扬的雪花悄无声息地来临。山川，河流，村落，茅舍，在一夜间粉妆素裹。她们来得那么悄无声息，喧哗和纷扰一夜消失于无迹。

　　如果说大雪掩盖的是曾经，那么雪落昭示的便是向往和期待。也许正因为这份潜意识中的期待，才使得雪落有了理论上的意义。

　　在我的潜意识里，北方雪落后的三两月，便会有春天的气息。几场春风吹过，便会有柔嫩的小草从泥土里探出头来张望，过了清明不久，柳絮和榆荚便开始漫天飞舞。和雪花一样，一夜之间，世界改变了模样。

　　大爱无声，大雪无言。那么，一瓣雪花，可以引领心灵进入美妙的幻想吗？或是于叶片染香，听雪轩窗时的一份动容，能够代表一些消逝了的岁月，丰盈、美好、纯洁，浸润，之后重生。

　　久而久之，我开始养成听雪的习惯。一卷书香，一杯香茗，一份遐想。一片春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