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红缬草岛

　　为了探听消息，第二天杰奎琳下楼吃早饭。

　　阳光充沛的餐室里，菲茨坐在长桌的一角，穿蓝灰T恤与白裤，头发修得很短，显得整个人清朗利落。他捧着牛奶杯小口地啜着，含笑望着一旁的莫里斯先生。

　　希达太太也在，同他一样，兴致勃勃地听莫里斯先生大说大笑。

　　瞥见杰奎琳进来，莫里斯先生的说笑戛然而止，像士兵见到长官那样站直身子：“杰奎琳小姐。”

　　招呼之后，杰奎琳在莫里斯先生拉出的椅子上坐下。

　　希达太太则去厨房给她端来早餐：白面包与黄油，去皮切片的芒果与猕猴桃，还有一大杯菠萝汁。吃过早饭，他们要起程去红缬草岛，为了口气清新，只能吃一些气味甘芳的食物。

　　莫里斯先生传旨：“子爵夫人说了，你们一会儿直接出发即可，不必和她辞行。”

　　“好的。”杰奎琳答应着，又问菲茨，“那件事结果如何？”

　　菲茨眯眼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塔碧莎奶奶已经授意莫里斯先生，让他全权负责与恺蓝先生的合作事宜。”

　　杰奎琳暗想：抢功抢得好彻底，还派阁下的心腹接管这项工作。

　　希达太太看出她的心思，解释说：“莫里斯先生是子爵府的财务主管，这项合作会涉及许多财务方面的接洽，还是由他负责比较合适。”

　　“好吧。”杰奎琳无所谓地吃水果。

　　为了轻装简行，路易莎不能陪杰奎琳前往红缬草岛。她照顾杰奎琳日久，对杰奎琳已经产生了老母鸡对小鸡的感情，十分之放心不下，一路追到台阶下，依依惜别：“小姐，记得电话联系呀。”

　　杰奎琳从车里探出头来：“晓得啦，你也趁我不在，给自己放个假吧。”

　　路易莎很琼瑶地说：“总是惦记着你，怎么可能安心休假呢？算了，我还是继续研究小黄瓜洗面奶的配方吧。”

　　“希望我回来时就能用上哦。”

　　“还有，杰奎琳小姐，”路易莎又说，“我给我妹妹莉妲打过电话了，她答应当临时女仆，照顾你在那边的衣食起居。”

　　杰奎琳虽然很期待和设计天才少女莉妲会面，还是觉得这个安排很囧：“不用吧，我又不是生来就有女仆服侍，自己完全能照顾自己。”

　　“莉妲都答应了，你也别推辞啦。”

　　亚当等得不耐烦，大吼一声：“你们还有完没完？”

　　路易莎立刻挥舞小手帕：“再见再见！”

　　汽车驶出杜鹃花园，在绿意盎然的橡树林里穿行。从城堡后门到庄园大门大约是二十分钟车程。

　　“路易莎对你真好。”菲茨的语气中不无羡慕。

　　“一个小女仆而已，和你的莫里斯先生、希达太太不能比哦。”杰奎琳讽刺地说，想起这样说话太势利，对不起忠心耿耿的路易莎，又说，“路易莎是我的朋友，不是仆人。”

　　“大家都对你好，说明你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儿。”菲茨说。

　　“大家？好像也只有路易莎吧？”

　　菲茨指指前排：“还有亚当爷爷呀。”

　　“亚当爷爷对我好？”杰奎琳觉得不可思议。

　　亚当不高兴了，冷哼一声，说：“怎么，我对你不好吗？”

　　“好，很好！”杰奎琳忙不迭地说。

　　“比对我好多了。”菲茨笑着说。

　　“不会吧？”杰奎琳瞪大眼睛，“这里的人都把你当王子一样崇拜呢。虽然我名义上还是蓝眼睛玛丽岛的领主候选人，可是在子爵府广大仆人的心目中，我已经败给你了哎。”

　　前面的亚当又爆发了：“谁崇拜他了？我才不崇拜他！我连赌马都选最冷门的马下注，怎么可能赶他的热灶？何况……哼，不说了！”

　　他猛地一踩刹车，轮胎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惯性作用之下，杰奎琳一头撞在前排座的靠椅上：“啊哦！”居然没有撞晕，她揉着发痛的前额，问菲茨，“有没有起包呀？”

　　菲茨很认真地看了下，安慰她说：“只起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包。”然后，他的目光投向前方，脸色迅速发生了变化。

　　子爵府的雕花铁门外，聚集了足有几百人，有男有女，高举着条幅和标语牌。有的还带着小孩儿来。几个小孩儿不知为什么，“哇哇”大哭，给原本已经混乱的现场又增添了几分热闹。

　　“这是怎么回事？”杰奎琳讶然问。

　　“是鲨村的渔民和他们的家人。”亚当说，“子爵夫人解散捕鲨队，渔民们当然不乐意，拖家带口的，跑到这里来抗议。”

　　“天！”杰奎琳不禁扭头看菲茨。

　　菲茨沉静地问：“子爵府不是已经付了补偿金吗？他们还想要什么？”

　　“他们失去了安身立命的工作，区区几万块补偿金，不足以弥补他们的损失。”亚当如是回答，看菲茨的眼睛充满了鄙夷与不恭。显然，他是站在渔民一边的。

　　“世间本来就没有铁饭碗。一个行业衰落了，注定会有企业倒闭和员工失业。只因为他们曾经在子爵府的捕鲨队工作过，子爵府就必须照顾他们一辈子？太荒谬了！”菲茨看不惯渔民们的无理取闹。

　　亚当听了他的话，反倒笑起来说：“你说得或许有道理，只是眼前这个难题怎么解决呢？”

　　“什么难题？”杰奎琳问。

　　“抗议的渔民堵住了大门，我们的车子没办法过去。如果不能准时赶到渡口，你们将错过渡轮。”

　　“我下去和他们理论。”菲茨说着，就要推车门。

　　杰奎琳拉住他：“我去吧。”

　　“我去。”菲茨坚持。

　　“还是我去吧。”杰奎琳说，“去鲨村解散捕鲨队的是你，渔民们肯定记恨你。这会儿看到你，也许会更激动，生出事端来，我们就别想过去了。”

　　菲茨想想也是，只好答应。

　　杰奎琳下了车，走到大门前，请门房开门。

　　门房疑惧地说：“都是些暴民哎。”

　　杰奎琳说：“不不，是朋友。”

　　外面的抗议者见有人下车，都好奇地闭上嘴巴，关注事件进展。现场安静了下来。领头的波比认出杰奎琳，上前来说话。艾薇抱着小露，跟在后面。别的抗议者纷纷围拢上来。

　　从菲茨的角度看，杰奎琳等于身陷敌阵。菲茨坐在车里，手心捏了一把汗：“不知道让她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些暴民，是否明智之举。”

　　亚当却没有此种担心：“那些人不是吃人魔怪，不会伤害她。”

　　果然，仅仅过了十分钟，几百个抗议者的怒气都消了，收拾好条幅标语牌，有说有笑地回家去了。

　　杰奎琳也笑吟吟地回到车上。

　　“这么快！”连亚当都吃惊她的斡旋速度，问，“你都和他们说了什么？”

　　“我告诉他们，子爵府正在想办法，为渔民安排新工作。”

　　“可是……”菲茨惊叫起来，“塔碧莎奶奶根本没打算给他们安排新工作。”

　　杰奎琳笑着看他：“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已经无法收回了。如果子爵府不兑现承诺，就是失信于民了。”

　　“你说话之前，为什么不三思呢？”菲茨埋怨她。

　　杰奎琳笑得越发愉快了：“我很乐意给你们制造麻烦。”

　　西海五岛中，红缬草岛是最现代化的一个。站在船上，即可望见岛上森林般的摩天大厦，大厦的玻璃外墙映着晴天丽日，折射出耀目的光芒，车流好似一条条宝石带，整幅图景绚丽得像海市蜃楼。

　　据说，红缬草岛工商业极其发达，岛民生活水平与大都市的市民无异。

　　据说，现任克洛德侯爵毕业于萨瑟兰大学商学院，具备现代管理者的头脑与才华，像经营企业一样建设祖传的小岛。红缬草岛就是在他手里发展起来的，前后才不过二十来年。

　　据说，侯爵府的财富位列萨瑟兰家族财富榜前三甲。

　　芬奇奉父命来渡口迎接小客人。

　　他开一辆半旧的白色小皮卡，很符合他的性格。

　　作为侯爵府的长子，芬奇身世显赫，但行事作风像他的长相一样低调沉稳。不过到了自己家里，他的话比在蓝眼睛玛丽岛上时多。遇到新奇的景致，就介绍给小客人们听。

　　路过一座银蓝色玻璃外墙的峻伟大厦，菲茨面露敬仰之色：“哦，克劳德商业帝国的总部。”

　　芬奇腼腆地一笑：“是的，我爸爸的老巢。”

　　“你爸爸真是个厉害人物。”听菲茨的口气，对现任克劳德侯爵相当钦佩。

　　“太厉害了，我简直怕他。”芬奇说。

　　菲茨又说：“真希望有一天，蓝眼睛玛丽岛也能像红缬草岛一样繁荣兴旺。”

　　“别呀，”杰奎琳立刻表示反对，“我可不喜欢蓝眼睛玛丽岛变成这个样子。世界上到处是现代化大都市，像蓝眼睛玛丽岛那样田园牧歌似的世外桃源却不多见了。”

　　芬奇附和她说：“我也不喜欢摩天大厦，很怀念过去的红缬草岛。我小时候，红缬草岛也很很田园的。”

　　菲茨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那不是美丽，是落后。”

　　山区是侯爵的私人领地，没有过度开发，保留着大片原始森林，加之海拔高，空气十分清新。

　　克劳德城堡是一座灰石建筑，有许多精致的圆形塔楼，位于红缬草岛山峦的主峰之上，耸入云霄，气势磅礴。

　　四面峰峦围着一个山谷，谷中央是山泉汇聚的一个小湖。天穹的颜色落在湖水里，显得湖水格外碧蓝。早上和傍晚，湖面上飘起牛奶色的雾岚，朦胧而缥缈，宛如仙境。据说，第九任克劳德侯爵就淹死在湖里。每当风清月白时，他的魂魄经常在湖面上遨游。

　　这个鬼故事很招人喜欢。

　　不过，克劳德侯爵并不住在祖屋，而是住在山腰的一栋木屋里。

　　芬奇这样解释：“城堡有一百多个房间，维持起来开销庞大。我们家人口简单，只有我和爸爸两个人。我上学、爸爸上班的时候，家里更是一个人也没有。住城堡太浪费了。”

　　木屋有三层，外墙是半圆的原木，涂着白漆，屋顶有一排四个尖顶阁楼，童话一般可爱。从前，这是守林人的住所，侯爵入住后，进行了一番整修和改造，装了中央空调和二十四小时热水。

　　杰奎琳被安排住进一套阁楼套间里。

　　女仆室的门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女孩儿来：“杰奎琳小姐？”

　　杰奎琳一怔，随即想起：“莉妲？”

　　莉妲长着希尔家人标志性的棕发蓝睛，个子比路易莎和琪琪都要高，很瘦，皮肤洁白，穿一条玫瑰紫麻布背心裙。她身上混合着学生的书卷气与艺术家的不羁，更像和杰奎琳同一阶级的女孩子。

　　两个女孩儿亲切握手。

　　莉妲检讨自己：“你现在是我的小主人，我是不是应该牵着裙裾行屈膝礼呢？”

　　“不许取笑。”杰奎琳斜她一眼，又说，“真奇怪，你这样有个性的女孩儿，居然愿意做我的临时女仆。”

　　“有酬劳可拿，为什么不呢？”莉妲抱着胳膊，笑嘻嘻地说。

　　“酬劳？”

　　“路易莎雇我做你的临时女仆，每天付给我一百块钱薪水。”

　　“怎么好叫路易莎破费呢。”杰奎琳立刻不安起来，“要不，你的薪水我来付吧。”

　　“无所谓，只要不欠薪即可。”莉妲打个哈哈。

　　“我来付，就这么说定了。”杰奎琳又重复了一遍。

　　莉妲扬起眉毛看她，忽然咯咯笑起来。

　　“怎么了？”

　　“杰奎琳小姐，你真傻呀。”

　　“你姐姐路易莎也总这样说我。”

　　“我和你开玩笑的，路易莎根本没有付我薪水。真是的，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杰奎琳也笑起来：“你晓得我傻，拜托以后不要再捉弄我了。对了，你做我的临时女仆，不会耽误你打工吧？”

　　“没有啦，”莉妲说，“我本来就在为侯爵府工作。托你的福，我如今可以住到侯爵府来，这里离城堡近，更方便我的工作了。所以，我该谢谢你才对，做女仆全当酬谢了。”

　　“你在为侯爵府工作？”

　　“克劳德城堡房间的壁纸太旧了，侯爵打算全部更新一遍，雇我设计新壁纸图案。”

　　“你一个人吗？”

　　“嗯嗯。”莉妲得意一笑，“我在网络上看到侯爵府招聘壁纸图案设计人员的广告，就投了简历，没想到会被选中。侯爵喜欢我的设计作品，不介意我还是学生。”

　　“酬劳一定很丰厚吧？”

　　“是的，侯爵大人非常慷慨。”

　　杰奎琳由衷地赞叹：“莉妲，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我也这么认为。”莉妲幽默地说。

　　杰奎琳又问：“能让我看看你已经完成的作品吗？”

　　“好呀。”

　　莉妲领她回女仆室，找出一沓设计图给她看。杰奎琳翻到某一张，觉得很眼熟，问她：“这不是小仙子玫瑰椅的图案吗？”

　　“是的啦。”莉妲笑着说，“当时你们跟我要图案设计，时间紧迫，我来不及画图，索性从壁纸图案里挑了一张给你们。”

　　杰奎琳佩服她的急智：“你真有办法。上学期间，就有这么多工作邀约，毕业之后，一定是最抢手的人才吧？你还会回墨朱村漆厂工作吗？我们简直害怕请不回你这尊大神呢。”

　　“当然会回去！”莉妲斩钉截铁地说，“蓝眼睛玛丽岛是家，外面的世界太破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