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执念与决定(1)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快要结束的时候，张戴戴突然站起来，几步走到讲台上，清清嗓子说：“咳咳！我有一个重大的好消息要提前透露给你们！”

　　埋于课本作业中的脑袋一个接一个抬起来，饶有兴趣地开始了异想天开的无责任猜想：

　　“下周停课放假？”

　　“食堂终于决定开除黑暗料理大厨了？”

　　“该死的季考终于要取消了，是不是！”

　　“到底是什么你快说吧，别卖关子啦！”

　　张戴戴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揭晓谜底：“大家终于有机会摆脱这身难看的校服了！”

　　如此劲爆的消息引来全班沸腾，女生们个个兴奋得眼睛发亮，嫌弃校服土气邋遢的男生也忍不住拍桌子叫好，甚至有人夸张地感谢神明，终于让学校接收到了历届学生对校服的怨念！

　　“嘘！你们小声点儿！”张戴戴急忙示意大家别乱嚷嚷，“这还是学生会的内部消息呢，学校要等到下周一升旗仪式后才会公开。这周学生会一直在策划校服设计大赛，我提前告诉你们，就是想让你们多些时间构思构思，到时候好踊跃报名参加，特别是那些画画好懂设计的必须报名！参赛作品的人气高低决定未来校服命运啊，同志们！”

　　“放心吧！戴戴副会长！”

　　“校服的命运交给我们来改写！”

　　“哈哈哈——就你那简笔画还不如小孩涂鸦呢，别拿去伤害评委的眼睛了！”

　　七嘴八舌的玩笑将教室气氛烘托得欢腾热闹，莫小玲置若罔闻地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握着铅笔在草稿纸上随意画出长长短短的弧线，像是局外人般坐着发愣。

　　殷蓝伸手扯掉莫小玲挂在左耳的耳机：“你听到没？刚才戴戴说学生会要……”

　　“校服设计大赛嘛，我听到了。”莫小玲侧头指指自己空荡荡的右耳，即使自习课她也习惯只戴一边耳机，留出一只耳朵谨防班主任空降突袭。

　　“你不感兴趣？”殷蓝不禁诧异，“我还以为你会立刻化身热血少女投身大赛呢！”

　　“我只是在构思新校服的图稿思路。”莫小玲说着，抓起草稿纸举到殷蓝面前，上面已经寥寥数笔勾勒出制服套裙的雏形，“像这种作为新校服设计者名垂校史的事情，我怎么会错过呢？”

　　看她那副势在必得的自信样子，殷蓝忍不住揶揄她：“名垂校史不一定流芳百年啊，说不定学弟学妹们极度鄙视你的审美，从此你‘莫小玲’的大名在佳德高中遗臭万年呢。”

　　“嘿嘿嘿！”莫小玲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一把搂住殷蓝的胳膊，死皮赖脸不撒手，“反正咱们是搭档，要臭也是咱们一起臭！”

　　“抱歉，这次我不能跟你搭档了。”殷蓝歉意地笑笑。

　　“为什么！”莫小玲大为惊讶。

　　“当然是因为英语节的事情啊！”殷蓝满脸痛苦，像是恨不得干脆抹脖子自尽以求个痛快，“还有两周就要公开表演了，咱们现在连舞台剧本都没定稿！再加上准备道具、选演员、排练……怎么想时间都来不及了吧！”

　　莫小玲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大约是上周英语课上，何大帅哥突然告诉大家九月底是学校英语节，按照惯例，高一年级要进行英语舞台剧比赛，点名让英语成绩最好的殷蓝负责舞台剧排练的事情。殷蓝别无选择，只好硬着头皮接下这件毫无头绪的棘手任务，开始了焦头烂额的舞台剧筹备工作。

　　见殷蓝愁眉苦脸的样子，莫小玲有些于心不忍，想了想说：“没关系，那这次换我来做你搭档，舞台剧的事情我也会尽量帮忙的！”

　　“真的？”殷蓝眼睛亮闪闪的，满怀希翼地问。

　　“当然！”莫小玲拍拍胸口拿出豪爽仗义的态度，“有什么吩咐你尽管开口！”

　　殷蓝迅速抽出一沓订好的打印稿塞进她手里：“其他角色都定了，就差个女主角没人肯演！这是剧本，你抽空背下台词吧！”

　　“蓝蓝……”莫小玲哭丧着脸想讨饶。

　　“刚才是谁说让我有吩咐尽管开口的？”殷蓝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眉眼间隐隐浮现恼怒之意，“你该不会是随口说说唬弄我的吧？”

　　莫小玲顿时觉得骑虎难下，说“是”肯定不对，说“不是”更糟糕！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放心，顶多放学后留下来排练半小时，不会耽误你回家设计校服的。”殷蓝口气缓和下来，拍拍她的肩膀，笑眯眯地说。

　　莫小玲攥着所谓的剧本欲哭无泪，怎么都回想不起来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往这个诡异方向发展的。看着殷蓝狐狸般狡猾的笑眼，她严重怀疑自己中了圈套……对！一定是这只小狐狸早就预谋好了，一步步诱拐着自己踩进陷阱的！

　　舞台剧排练了不到三天，莫小玲就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

　　不是说好顶多放学后排练半小时的吗？不是说好不会耽误自己回家设计校服的吗！可实际上呢！每天排练到学校巡检老师来轰人也就罢了，晚上回家后还要被逼着背大段大段根本不可能记下来的鸟语台词，一整天下来被殷蓝折腾得累成狗……哪儿还有时间认真雕琢校服设计稿啊！

　　“莫小玲！”

　　“到！”莫小玲立刻条件反射般立正站好。

　　“莫小玲，你是灰姑娘啊！台词念得软绵绵的哪像是嚣张强硬的黑帮大姐头啊！没有霸道山匪的气质，你怎么从坏女巫的后宫里强抢王子为夫？”殷蓝绾起长发露出修长的脖颈，撸着袖子站在台下，左手叉腰，右手拿着卷成纸卷的剧本当指挥棒，训斥完女主角又将矛头对准男主角，“秦沐风，我已经说了无数遍网资要走魅惑系路线！眼神要妩媚勾人！你那副嚣张欠揍的表情打算怎么迷惑女巫替你卖命杀掉后母！”

　　“还有你们这群侍卫！就算暂时没有西装墨镜这种道具，黑社会打手的气场也要表现出来啊！仙女二号你摔跤要摔出搞笑效果，不是假装绊跟头就行了，而且你摔下去的时候又喊了‘哎哟’，英文应该喊‘Ouch’！”一通乱棍把全员挑剔了个遍，殷蓝才吝啬地给了颗甜枣，“不过比起前两天很有进步了。先休息十分钟，然后再来一遍。”

　　话音刚落，十几个人立刻作鸟兽散，喝水的喝水，跑厕所的跑厕所。

　　莫小玲一个人找了个角落席地而坐，从书包里翻出素描本和铅笔，继续修改校服设计稿。

　　秦沐风拿了两罐罐装咖啡走到她旁边，扔一罐到她怀里，自己悠然靠在墙上拉开另一罐的拉环，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罐，才一本正经地问：“殷蓝有第二人格的事情，你以前知道吗？”

　　“噗——”莫小玲差点儿把嘴里的咖啡喷到素描本上，边擦嘴巴边抬头瞪他，“什么第二人格！说得好像人家人格分裂一样……”

　　秦沐风摇晃着手里的半罐咖啡，幽幽地说：“平时明明是个温婉贤良的大小姐，导演起舞台剧就变身活脱脱的母夜叉，绝对是典型的双重人格患者。”

　　“呸！”莫小玲语气有点儿生硬，不高兴听他说自己朋友坏话，“像这样时间紧任务急，任何人都会急躁的，你别乱说话。”说完，她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到素描本上，不再搭理秦沐风。

　　秦沐风随意一瞥，轻松将莫小玲的素描本一览无余，黑白线条的半成稿，拉线标注的小字修改构想，从橡皮擦拭的痕迹来看，这张线稿已经被反反复复修改多次了，而莫小玲的笔尖轻触纸面却迟疑着画不下线条。

　　“你的喜好还真是……呃，很独特。”面对素描本上那绝对堪称奇装异服的半成稿，这是秦沐风能想到的最善意评价了。

　　莫小玲不明所以地扭头，发现秦沐风的视线落点后，立刻像被踩到尾巴般慌慌张张把素描本扣在自己怀里，凶巴巴地轰他：“走开！离我远点儿，不许偷看！”

　　嘁，这种不伦不类的东西谁稀罕看！秦沐风无所谓地耸耸肩，抬腿就走，没想到身后又追来凶巴巴的声音：“喂！你站住！”

　　秦沐风不耐烦地转身，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眉宇间透着被呼来喝去的不爽。

　　“这份设计图不能代表我的喜好！”莫小玲涨红着脸，懊恼地看着连自己都嫌弃的图稿，干巴巴地解释，“原本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大家七嘴八舌往我这儿扔建议，我想尽量满足她们的要求，然后改来改去就变成这样了……”

　　沉默片刻，秦沐风悠悠然开口：“众口难调，根本不存在能博得所有人喜爱的作品。作为设计师，只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创作就足够了，告诉全世界这就是你想展现的东西，不需要理会任何乱七八糟的噪音。”

　　“可如果大家不喜欢……”莫小玲想要争辩。

　　“不喜欢又怎样？”秦沐风挑眉，打断她没说完的话，“难道为了迎合挑剔批判自己的人，就要改变独一无二的自己，让所有喜欢欣赏自己的人失望？”

　　莫小玲只觉得他说的每个字都化作了锋利的锯齿，笔直破空而来穿透自己的心脏刺进灵魂，堵得自己怔怔说不出话。她不甘心坦白承认自己的心服口服，搜肠刮肚想反驳些什么挣回脸面，使劲儿憋了半天还没憋出个所以然，忽然听见“殷蓝二号人格”大喊：“莫小玲！秦沐风！你们两个快点儿！抓紧时间再排练最后一次就解散！”

　　暗赞一声“中国好队友”，莫小玲“噌”地跳起来，以前所未有的积极态度投身到舞台剧排练中。只要能摆脱被秦沐风压制到服软的尴尬局面，就算出演天雷滚滚的搞笑版灰姑娘她也认了！

　　排练结束后，莫小玲主动留下来帮殷蓝把借用的阶梯教室恢复原样，然后一起离开学校。

　　并排走在沉沉暮色中，莫小玲亲密地挽着殷蓝的胳膊，把秦沐风怀疑她有第二人格的事情当作笑话讲给她听，婉转地劝她别太为这事着急上火，拿不了名次也没人会怪她的。

　　“天啊……原来我做得那么过分！”殷蓝捂住烧红的脸颊，既羞愧又惊慌，“每次排练的时候，不知不觉就兴奋起来了，我控制不住……”

　　“难道你真有第二人格！”莫小玲越听越疑惑。

　　殷蓝摇摇头，问她：“你参加新人赛、接触时装设计圈、谈论知名设计师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和感觉？”

　　“呃……很开心，觉得在做幸福的事。”莫小玲歪头认真回想，掰着手指头描述给她听，“经常不受控制地激动起来，浑身好像涌出使不完的力量！”

　　“对！在排练舞台剧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心情。因为是很喜欢很想做的事情，所以会不由自主认真起来。”

　　看着殷蓝亮晶晶像是汇聚了满天星辰的眼睛，莫小玲依稀明白了什么：“殷蓝，难道你梦想……”

　　“成为导演啊！”殷蓝双手抚在心脏的位置，像是捧着最珍贵的未来，“就像你梦想成为时装设计师一样，我也有自己的梦想，我想要当导演，挑选最好的剧本，导出最好看的电影！”

　　“当导演可是很辛苦的，你这娇滴滴的大小姐能承受得住吗？”莫小玲忍不住笑着揶揄她。

　　“熬夜画设计稿也很辛苦，你这长期缺乏锻炼的宅女承受得住吗？”殷蓝针锋相对地反击。

　　“熬夜画图又困又累！”莫小玲立马垮下脸，“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能狠下心这么玩命折腾自己……”

　　“因为这是你的梦想啊。”殷蓝笑笑，“因为是梦想，所以就算再累再痛，也舍不得放手。”

　　莫小玲张张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鼻子酸酸涨涨得难受。

　　她仰起头使劲儿眨眨眼，勉强逼退眼底涌聚的湿润，嘟嘟囔囔地抱怨：“你和秦沐风串通好的吧！一个两个都故意戳人家泪点……”

　　“小玲。”

　　“干吗？”

　　“咱们约好一起朝着梦想努力吧！”殷蓝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

　　“喂喂！你这是在Cosplay哪部励志剧啊！”莫小玲笑得直擦眼泪。

　　“我是认真的！”殷蓝佯怒。

　　“好吧，咱们来拉钩！”莫小玲伸出小指，“不管在多远的将来，我们都要一直努力直到踏上通往未来的梦想舞台！”

　　殷蓝笑着轻轻钩住她的小指。

　　小指相钩，许下诺言，拇指相抵，百年无悔。

　　“约好了哟！”

　　“嗯。”

　　佳德高中英语节在几乎掀翻房顶的爆笑喝彩中圆满落幕。

　　身着黑色军服的灰老大莫小玲在谢幕时突发奇想，右手“啪”地打了个响指，左肩扛着火箭炮对准评委席，极为嚣张猖狂地甩出一句：“WEWINORYOUD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