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机会与挑战(2)

　　像是并不期待得到回答，Allan连停顿都没有就继续说下去：“在你们眼里，设计只是case，是赚钱的工具，是烦躁、苦闷、折磨人却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一个真正的设计师，他的作品可以没有才华，没有技巧，但绝对不能缺少灵魂！我万里迢迢从米兰赶过来，是受华雅集团之邀培训时装设计师的，不是来教你们怎么把衣服画得更好看。”

　　把设计师比作“画衣服”的，这样的羞辱无异于当众扇了那些自诩才华横溢的设计师们一记狠狠的耳光，可他们却脸色或青或白地杵在原地，无一人出言反讥。

　　“所以我要教给你们的第一堂课，就是山本耀司的设计理念——别再设计了，好好去感悟生活吧！用心，用灵魂去生活，去旅行，去经历，去感受。不真正走出去感受世界，是永远不会被启发的。”Allan放缓了语气，像是劝诫又像是祈求，“用脑袋和电脑可以营造出虚假的艺术美感，但真正的创作，是需要用你们的手、你们的心、你们的灵魂去表达你们真实感受到的世界。”

　　一席话像是灌人清醒的醍醐，浇得全场静悄悄的，仿佛连空气都窒息了。

　　莫小玲下意识地捂住心口，指尖按住怦然跳动的心脏，只觉得刚才那番话如同利刃般戳进自己心底，不痛不痒，却激起难以言喻的细微电流漫过全身，好似唤醒全身沉眠的血液奔腾翻滚，叫嚣着凝聚成对梦想的渴望诉求。

　　季辰终于喝完了南瓜粥，起身走出餐厅，路过Allan身侧的时候拍拍他的肩膀：“我去让服务生给大家准备外带午餐，你最好换双运动鞋，回头被皮鞋磨破脚可没人背你下山。”

　　Allan扬起嘴角露出笑意，眼底闪着熠熠神色，明亮而张狂。

　　莫小玲万万没想到，那些平日看起来冷淡孤僻的设计师们，一旦放开手脚纵情玩乐，简直如同脱缰的野马般疯狂不知疲惫，花样百般创意层出，以燃烧生命的方式享受生活。

　　第四天晚上，Allan召集大家到培训室，打开投影屏播放去年纽约、伦敦、巴黎、米兰四大时装周的全程视频。

　　诺大的培训室内灯光半闭，Allan拿着红外线笔站在最后，时不时圈出自己欣赏的时装风格，顺便分享自己的感触和想法。渐渐有人开始回应，赞同或者提议质疑，原本安静的培训室忽然变得热闹起来，每个人都毫不吝啬地阐述自己的观点，将单纯的鉴赏扭转为激烈有趣的创意风暴。

　　短短三个多小时一晃即逝，投影屏缓缓上升卷起，感应灯光以不会刺伤瞳孔的速度逐渐从半昏暗效果调节为全亮状态。莫小玲一记肘击打醒昏昏欲睡的秦沐风，抓起他的手腕看了看表，发现时针已经指向了数字11。

　　“感悟生活是第一课，保持活力激情是第二课。”Allan大步走到投影屏下，转身面对在场所有设计师，“来之前我看过你们每个人的作品，你们缺乏的不是技巧，是鲜活力和新鲜感。像今天这样的创意碰撞，相信会比把自己关在小黑屋揪头发更容易获得灵感大神的青睐。”

　　在一片心悦诚服的目光注视下，Allan神态自若地转身走到门口接了个电话，片刻后折返回来，走到偏后方莫小玲、秦沐风和季辰所坐的位置，双手撑在桌上俯身问他们：“你们三个愿不愿意接些小单case？报酬不太高，但既能积累经验又能积累名气。”

　　莫小玲满脸惊喜，忙不迭点头。

　　Allan调出通话记录，抄下号码递给莫小玲：“回去后找这个人，就说是我推荐过去帮忙的。”

　　莫小玲接过便笺纸如获至宝，季辰笑着道谢。

　　秦沐风则困得迷迷糊糊，一心想回去倒头大睡。

　　第二天封闭培训结束，他们搭乘华雅集团大巴返回市里，Allan直接去了机场。

　　莫小玲按照Allan留下的电话联系过后，惊讶地发现，这个所谓的“小单case”竟然是一家知名时装品牌的夏季新品策划项目，她不禁疑惑为什么Allan放着那么多成熟的设计师不理，单单挑上毫无经验的自己。

　　“天伦公司的这个品牌每年都会强占夏装的大量市场份额，一直被华雅视为劲敌，Allan不可能推荐华雅的设计师去参与他们的项目。”季辰解释说，“他又不是糊涂蛋，不会一边拿着华雅的高额培训费，一边替天伦挖华雅墙脚的。”

　　莫小玲点点头，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夏季新品项目正在赶策划进度，项目主管希望他们明天就去公司报到，并提前说明几乎每天都会加班，因此公司会给他们提供单人宿舍，让他们仔细考虑后再作答复。

　　秦沐风要跟家人去泰国玩，提前报好的旅行团无法改期与反悔，所以第二天只有莫小玲和季辰到天伦公司报到。

　　项目主管打听履历后发现，他们是毫无经验的业内纯新人，原本热情的态度立刻冷却下来，碍于推荐人Allan的情面才没立刻把他们赶回去，却也不愿让他们加入设计团队拖后腿，最后想了半天才想到折中方案——让他们以助理实习生的身份加入了夏季新品项目策划组，替设计师们做些跑腿打杂的简单工作。

　　莫小玲格外珍惜这次可遇不可求的实习机会，每天铆足全力跟在技巧纯熟的设计师们屁股后面转，像块被丢进清水里的干燥小海绵，拼命吸收着接触到的所有知识。晚上加班到十点多回到宿舍，她又拧开台灯熬夜研究时装主题，将自己参加研讨会时迸发的灵感思路跃然纸上，从草图到成熟方案层层精修……

　　第一次方案会时，莫小玲也悄悄把自己的方案稿夹在文件资料里带进了会议室，坐在最后排听着围成圆桌的设计师们阐述自己的方案思路，无数次鼓起勇气想提交出自己的方案稿，但又担心会像大多数方案稿那样，被苛刻严厉的项目主管骂得狗血淋头……

　　一次次机会在她的犹豫不决中错过，眨眼间所有方案稿讨论完毕，项目主管驳回所有提案，拍着桌子痛骂整个策划组：“两个星期你们就给我搞出这些垃圾？都他妈不想干了吧！”

　　“主管，我这里还有份方案稿，请您过目。”季辰温谦的声音打断粗俗的谩骂，起身从容不迫地走到圆桌上首，将蓝色文件夹呈放在怒容未消的项目主管面前。

　　莫小玲没想到季辰的想法居然与自己不谋而合，见他抢先一步提交了方案稿，当即条件反射般跳起来：“哎！还有我！我也设计了一份！”

　　整个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私下跟他们混得较熟的几个设计师纷纷替他们捏了把冷汗，除了主管本人，还从没人敢在会议室里如此大呼小叫，更从未有人尝试挑战过打断主管的训话……这下子这两个新人实习生算是完蛋了！

　　项目主管推了推架在鹰钩鼻上的黑框眼镜，用笔尖挑开两个外表一模一样的文件夹，匆匆扫过一眼后，才拿起来逐页翻看设计图和方案思路。末了，他反手展开其中一个文件夹，问他俩：“这是谁做的？”

　　莫小玲怯怯地举手：“我……”

　　“思路和风格都偏重甜美少女风，很适合这个淑女装系列。”项目主管绷了两个多小时的表情终于浮现些许松动迹象，“先别做助理了，正式跟他们一起干吧，按照你的思路精修方案。”

　　莫小玲恭谨地拿回方案稿，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溢满喜悦——不仅方案稿被表扬，还被认可了设计师的身份，这绝对是天大的意外惊喜啊！

　　见莫小玲得到认可，季辰有些沉不住气地追问：“那我的方案呢？”

　　“卖弄技巧，欠缺灵魂。”项目主管把文件夹扔回他面前，硬邦邦地给出刻薄的八字评价，“推翻重来，下周二选题会给我最终方案。”

　　季辰尴尬地站在原地，脸色白了又红。

　　“下周二跟产品部一起开正式选题会，周一前你们再拿不出靠谱方案，就全都给我滚回家去！”项目主管撂下狠话，宣布散会。

　　等鬼煞般的项目主管率先离开会议室后，莫小玲才喃喃自语地松口气：“真可怕，吓死我了……”

　　“AB型血的处女座工作狂都这样，慢慢习惯了就好了。”刚刚还灰头土脸的设计师姐姐们立刻容光焕发，纷纷围上来恭喜莫小玲，“幸亏今儿还有个方案能勉强入了他的眼，总算是帮我们逃过一劫！”

　　“小玲，快拿方案稿让姐姐看看！”

　　“唉，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死在沙滩上……主管果然是审美疲劳厌倦我们了。”

　　莫小玲嘻嘻哈哈地跟大家一起说闹，全然没注意到背后投射过来的那道冰冷的妒恨目光……

　　颠三倒四忙乱了一周，全组准备的七份方案稿终于赶在正式选题会前一天全部定了下来。

　　所有人累瘫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组长再三叮嘱首次参加选题会又有方案稿提交的莫小玲和季辰千万别迟到，然后摆摆手赶大家回去养精蓄锐，做好在选题会上与素以挑剔变态著称的产品部一决雌雄的准备。

　　莫小玲回到宿舍没多久，就听见“咚咚”的敲门声，本以为是哪个姐姐又来问自己要不要外卖，没想到打开门后外面居然是殷蓝。

　　“听说你们最近每天加班到凌晨，难得今天早了点，我终于有机会带好吃的来犒劳你了。”殷蓝晃了晃手里拎着的必胜客外卖，喷香的比萨味立刻钻进莫小玲鼻子，勾得她肚子里的馋虫“咕噜噜”叫唤起来。

　　莫小玲赶紧把殷蓝放进来，扒拉开塑料袋捧出比萨盒，抓了块比萨就往嘴里塞，顿时满足得通体舒畅：“呜呜，殷蓝你真该早点儿来，你不知道这两周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天天加班吃泡面啊，现在看到‘康师傅’三个字我都想吐！”

　　殷蓝把冰咖啡递过去，莫小玲赶紧摆手：“今晚我可不喝咖啡了，好不容易可以踏踏实实睡觉了，要是失眠明天选题会没发挥好，主管非把我大卸八块不可！”

　　于是，殷蓝便换了柠檬茶给她，自己插上吸管喝冰咖啡。

　　直到莫小玲狼吞虎咽吃完第二块比萨，殷蓝才状似随意地问：“小玲，你知道对于设计师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呃……才华、创意和激情？”莫小玲认真思索。

　　殷蓝摇头：“错，是人品和名节。若是人品不好，再有才华也会被人唾弃谩骂，对于创作者来说，名节等同于羽翼，必须好好爱护，白羽一旦被墨色玷污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莫小玲困惑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没什么。”殷蓝默默垂下眼帘，淡若无声地说。

　　两人一起吃完比萨，莫小玲主动收拾好垃圾，然后放到了宿舍门口等保洁阿姨收走。放好垃圾刚回身，她就看见殷蓝穿好大衣拎包出来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目送殷蓝走向电梯的背影，莫小玲总觉得她今天言谈举止都透着说不出的古怪感，可究竟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独自纠结到洗完澡，莫小玲爬到床上沾到枕头，便再也抵挡不住浓郁深厚的困意，很快沉沉睡去。

　　太过放松舒适的沉眠让莫小玲险些没听到早上的闹铃，匆忙洗漱后抓起文件夹冲向宿舍公寓对街的天伦公司，来不及等电梯从二十四楼下来，她直接一口气从楼梯跑到七楼会议室，刚气喘吁吁坐下来，项目主管就带着产品部相关人员鱼贯而入。

　　呼……好险！莫小玲长长松了口气，翻开文件夹打算拿出方案稿做好阐述准备。

　　然而翻开文件夹的瞬间，莫小玲心里“咯噔”一声，手足无措到连呼吸都快停止了……天啊！文件夹里怎么变成一叠白纸了？方案策划和设计稿呢？昨天明明打印好放在这个夹子里的啊！

　　难道匆忙间拿错了文件夹？不可能啊，昨晚只带回去这么一个文件夹！或者是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就拿错了……该死！当时怎么不翻开检查一下！莫小玲脑子里乱成一团，待在开了暖风的会议室里“唰唰”流冷汗，如坐针毡地听着前面设计师流畅阐述方案稿，拼命考虑一会儿轮到自己时的应对措施……

　　“小玲……小玲！叫你呢！”

　　直到被坐在旁边的同事捅了腰，莫小玲才回过神来，紧接着听见项目主管不甚愉悦的声音：“莫小玲，该你了。”

　　莫小玲磨磨蹭蹭站起来，意识到整个会议室十余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顿时更为困窘，结结巴巴张嘴想说出实情，结果发现自己紧张到连牙齿都在打战，好不容易才磕磕绊绊说明自己拿错了文件夹，求主管能允许自己回去取一趟。

　　项目主管阴沉的表情几乎凝结成霜，猎鹰般凌厉的视线仅仅在她身上逗留两秒钟，随即移开：“下一个，季辰。”

　　季辰从容起身，将几份方案稿分发给参会人员，开始徐徐介绍起自己的设计思路和特色优势。

　　没有人让莫小玲坐下，她就只好低着头站在原地，藏在桌下的手拼命绞着，眼圈通红像是再眨一下就会滚出眼泪。直到产品部最终讨论决定采用季辰的设计方案，项目主管宣布散会，她才终于熬过了羞耻的罚站酷刑，抢在所有人之前冲出会议室。

　　避开所有人视线的瞬间，她硬憋了一个多小时的眼泪终于滚滚落下……

　　莫小玲把办公桌和宿舍翻遍了都没找到真正的策划方案和设计稿，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哆嗦着拨通殷蓝的电话：“喂？殷蓝，你帮我找找，昨晚你走的时候，是不是把什么东西弄混了错装进你书包了？”

　　电话那头，殷蓝的声音听起来很困惑：“昨晚？昨晚我一直在陪我妈妈看电视剧啊，你在说什么？”

　　“你没来找过我？你还给我带了比萨！”

　　“没有啊，你不是暂时住在天伦的宿舍吗？我连在哪里都不知道呢。”

　　莫小玲按断电话，双手死死攥住手机，双眼惊恐地睁得老大——昨天晚上明明是殷蓝给自己带来了外卖，她们一起吃了比萨，殷蓝还说了好些莫名其妙的话……可刚刚她却说昨晚根本没来找过自己！

　　那昨晚自己看见的那个“殷蓝”……究竟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