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大神与骗子

　　作为距离高考不到半年的高三生，是没有理由心安理得享受寒假生活的，从进入寒假第一天起，市立图书馆就成了莫小玲和殷蓝的常驻地，泡上一杯清淡的茉莉菊花茶，坐在树影斑驳的落地窗前温书做题，好似全世界的喧闹都与自己无关。

　　眨眼寒假已经过去三分之二，莫小玲趴在宽厚的长木桌上，歪头看着殷蓝戴着耳机做英语听力，恋恋不舍地希望这样宁静安逸的日子永远不要结束，看书做题，岁月静好，生活简单又充实。

　　放在两人中间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起来，莫小玲刚瞄到来电显示是“秦沐风”三个字，殷蓝就已经摘下耳机拿去接听了。她看着殷蓝心不在焉地“嗯嗯”应了两声，随即像是听到感兴趣的事情，眼睛瞪得大大的，整个表情都变得明亮鲜活起来：“好，十分钟后市立图书馆对街麦当劳，不见不散！”

　　等殷蓝挂断电话，她忍不住好奇地问：“秦沐风约你见面？”

　　“咱们一起去！”殷蓝眉飞色舞，边说边忙着收拾摊在桌上的东西，“秦沐风揪住Allan的小辫子了，这次说不定真能让他原形毕露！”

　　时隔半个多月再听到这个名字，莫小玲仍然不自觉地浑身僵硬起来，曾经的仰慕有多深，现在的抗拒就有多重。而让她惊诧不已的是，连她自己都已经屈服于公众舆论盖棺定论的“事实”，秦沐风竟然还在费尽心机想办法替她翻案？

　　满腹疑虑地跟殷蓝转战到麦当劳，没过多久莫小玲就看见穿着厚厚羽绒服裹成球的秦沐风推门走了进来，她赶紧伸直手臂唤起他的注意，等秦沐风过来拉开椅子坐下时，刚好殷蓝也从柜台端了薯条和热巧克力回来。

　　“快说说，你发现什么了？”殷蓝还没放下托盘就迫不及待地追问，显得比莫小玲还要着急。

　　秦沐风从斜挎包里掏出一大摞光碟和几张画满年份坐标轴的A4纸，将几张纸逐一摊开铺在方桌上，从头开始把自己的发现解释给她们听：“我找朋友帮我弄来了Allan出道以来所发布的时装秀，然后花了一个多星期时间把这些光碟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发现他在出道第三年设计风格大变，然后一举成名，成为顶级大神后每年作品越来越少，且风格大不相同。”

　　“你的意思是……”莫小玲隐约猜到了他所暗示的信息。

　　“抄袭是种习惯，既然他抄了你的，就肯定还有其他受害者。”秦沐风说着用手指在年份坐标轴上圈了一下，“所以，我重点查了他出道第三年的所有作品，果然发现了一些抄袭的痕迹。”说着，他顺手把整理打印出来的对比图推到她们面前。

　　莫小玲和殷蓝凑在一起仔细看了几张对比图，有些是在原图基础上进行细节改动，有些是将两三幅作品拼接合成，甚至还有直接盗用漫画里的服饰创意的……抄袭手法琳琅满目，几乎没有一件作品是百分百原创的！

　　“难怪他混了这么多年一直没被戳穿，原来抄袭的对象无一例外全是别的圈子的，无论是作者本人还是粉丝群都不会太关注时装圈。”殷蓝看着这些闻所未闻的抄袭手段，忍不住啧啧称奇，“这次活该他失算，抄到了小玲头上，一下子东窗事发了！”

　　“一开始，他大概不知道那些衣服是莫小玲设计的。”秦沐风推测说，“从时间上来推算，巴黎时装节开始的时候你们应该正在联系衣厂，所以他最开始瞄准的是BJD娃衣。大概他也没想到玩具似的娃衣居然出自时装设计师之手，最后竟然还发展成了小有人气的原创品牌。”

　　“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偷去人家多少东西，早晚得连本带利还回来。”殷蓝拍手表示大快人心，突然发现只有自己和秦沐风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火热，莫小玲自始至终没出声，于是，殷蓝抬胳膊戳戳她：“小玲，你在想什么？该不会心软要放过你男神吧？”

　　莫小玲回过神来，见殷蓝和秦沐风都以怀疑的眼光盯着自己，不由得“噗”的一声笑出声来：“你们在瞎担心什么啊，我只是在考虑怎么把秦沐风找到的这些证据，一个一个全用在刀刃上。”

　　“那你想到什么了？”秦沐风问。

　　莫小玲微微一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初他挑动舆论对付我，如今我也掀起舆论压垮他。”

　　莫小玲注册了一个新微博马甲，取名“时装圈的那点事儿”，发的第一条微博就是矛头直指Allan的“大神您这般抄袭，原作者们知道吗？”爆料长微博。

　　为避免被人揪住掐点，莫小玲暂且没提“蜜味少女”的事情，只把秦沐风找到的十几张对比图如数发了上去，随手@了所有能找到的原插图作者，以及有些名气的时装设计师们。

　　一石激起千层浪，时装界顶级天神抄袭的凿凿铁证如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开来，仅仅几个小时的转发量就超过十万条。

　　莫小玲随即发了第二条长微博，将Allan封神后展出的所有作品按年份汇总起来公布出去，借用隐蔽在网络下的几十万双火眼金睛替自己搜索网罗Allan抄袭的更多证据。

　　两三天后，已经有十几个插画师拿着各自的作品对比图跳出来指证Allan抄袭，莫小玲坐在电脑前毫不费力地点点鼠标，将所有@时装圈的那点事儿的新证据转发出去，同时也随时上传殷蓝和秦沐风新发现的抄袭作品。

　　又过了三天，莫小玲才发布了最后一条长微博，例举时间证据为自己和“蜜味少女与花”原创品牌被污蔑抄袭的事情辩白，撕下了被强行加扣在自己身上的“抄袭者”标签，还“蜜味少女与花”原创品牌以清白。

　　“小玲！快过来看‘时尚前沿’！”殷蓝穿着睡衣蜷在沙发里，喊在厨房洗水果的莫小玲。

　　莫小玲端着一大碗草莓跑出来，坐下的时候埋怨似的念叨她：“刚四月初就穿这么单薄满屋子得瑟，活该你发烧！下次高烧得爬不起来的时候，别打电话找我替你买药。”

　　殷蓝伸手捏了两颗草莓，顺手塞了一个到莫小玲嘴巴里，笑嘻嘻地说：“这么年轻就像老妈子一样唠叨，可是会长皱纹的哟！再说你才舍不得不管我呢。”

　　很快，“时尚前沿”的主持人提到了Allan的话题，莫小玲不再理会跟自己斗嘴的殷蓝，目不转睛盯着电视，好笑地听主持人称自己注册的微博马甲为“微博神秘爆料人”。当听到主持人为自己和“蜜味少女”雪洗冤情，并当众为数月前的不实报道道歉时，她才长长舒了口气，放松身体靠进了松软舒适的沙发。

　　“哎，你听到没？主持人说已经有数十位被抄袭者打算联名控告Allan了。”殷蓝咬着草莓含混不清地说，“咱们要不要去凑个热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说不定能赔偿不少钱呢。”

　　“联名控告就算了吧……反正咱们也不是最大的权益受损者，能证明自己清白就足够了。”亲眼看着曾经崇拜的天神偶像一朝跌入云泥已经够糟心的了，莫小玲并不愿再多做追究，更何况细想起来，若不是他“先抄袭后陷害”地推波助澜，“蜜味少女与花”原创品牌也不会阴错阳差地历经大起大落现在蹿红到不可想象的知名度。

　　看着莫小玲起身穿外套，殷蓝趴在沙发背上挽留她：“都快十点了，明天又是星期天，要不你打电话跟阿姨说一声，在我家住一宿明天早上再回去吧。”好不容易一模考试完有个难得的休息日，自己还把人家大老远折腾过来照顾发烧的自己，殷蓝实在不忍心看她这么晚折返回家。

　　“难道你还想把病传染给我？”莫小玲挑起眉毛开玩笑，然后才正经婉拒她的好意，“明天清明，我还要陪妈妈去给姥姥扫墓呢。”

　　“那你回去路上小心点，记得到家给我发短信报个平安。”

　　“知道啦！也不知道刚才是谁说，这么年轻就像老妈子一样唠叨会长皱纹！”莫小玲笑着用殷蓝刚刚嘲笑自己的话回敬她，然后拎起书包走了。为了不让殷蓝光脚过来锁门，她临走时贴心地反手撞上了门。

　　从殷蓝租住的小公寓到自己家并不算远，坐公交车的话大约四十分钟路程，莫小玲轻车熟路地穿过僻静无人的小区，边走边低头调弄MP3。音乐掩盖了蹑手蹑脚靠近的脚步声，直到一只大手从背后伸过来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莫小玲才惊慌失措地挣扎起来。

　　可惜她拼尽全力的挣扎也抵不过男人禁锢的力量，很快在捂住口鼻的湿布上浸透的麻醉药的作用下失去反抗意识，陷入迷迷糊糊的半昏迷状态，任人宰割地被抱起来塞进了溢满柠檬清香剂的汽车后座里。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隐约看到了一双灰蓝色的瞳孔从眼前闪过……

　　莫小玲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带到一个破旧不堪，像是废弃仓库模样的地方，她使劲儿挣了挣被牢牢绑在椅子上的身体，除了让绳索更紧地勒紧手腕脚踝外没有任何作用。

　　回想起昏迷前眼前闪过的那双异色双眸，她试探性地对着结满蛛网的废旧仓库喊：“Allan？Allan我知道是你，我认出你的眼睛了！你出来吧，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声音在不大的地方荡出回声，莫小玲警觉地倾听周围动静，很快听到皮鞋踩地发出的“哒哒”轻响，紧接着位于背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整个后背都被绑着紧紧贴在椅背上，她无论怎么左右扭头都看不到正后方的位置，心里一阵阵打鼓发战，却还强装镇定地问：“Allan？Allan是你吗？你说句话啊，别吓唬我！”

　　停顿了好半天，皮鞋声才再度响起来，一道穿着修身银灰西装的身影进入莫小玲的眼角余光范围，随即绕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布满红色血丝的灰蓝色眼睛阴冷凶狠地盯住她，像是猎人在打量即将被开肠破肚的狡猾猎物。

　　莫小玲紧张地吞咽口水，脑子里“唰唰”闪过以前看过的各种刑侦绑架电影，暗自懊悔怎么没抽空研究下谈判技巧和犯罪心理学！虽然没有任何理论经验，到了这种箭在弦上的紧迫关头，她也只好鼓起勇气尝试分散绑架犯的注意力，免得他心理扭曲精神失常一冲动直接撕票……

　　“那个……Allan，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莫小玲小心翼翼地选择礼貌无伤害的措辞，尽量避开“绑架”这个词，生怕刺激他想起绑架的目的。

　　失魂落魄的男人抿着嘴唇不说话，莫小玲却不敢陪他沉默，只好自问自答：“我知道，你以为是我出卖了你，揭发了你抄袭的事情，对不对？”

　　“别装无辜了！就是你干的！”Allan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爆发低哑的嘶吼，“我怎么知道那些破娃娃衣服是你设计的！不就是用了你几个破衣样吗，你至于把我害得声名狼藉倾家荡产吗！”

　　敏锐察觉出他不对劲的精神状态，莫小玲憋了一肚子火也不敢跟他硬碰硬，耐着性子打柔情牌拖延时间：“Allan，你知道我有多崇拜你吗？我拼命努力想成为时装设计师，只是为了能够更加接近你，是你耀眼出众的才华给了我梦想，是你不断努力朝着更高点努力的背影，给了我拼命追逐梦想的动力和勇气……”

　　说着说着，莫小玲假戏真做动了感情，哽咽着吐出了藏在心底的真心话：“Allan……你曾是我梦想的支柱啊！我怎么忍心亲手毁去自己那么多年来深深仰慕的信仰……所以就算当初听到那个消息，知道你抄袭‘蜜味少女’的瞬间，我心里的激动多于愤怒，因为……因为我崇拜追逐了那么多年的偶像认可了我的实力啊！你是喜欢和欣赏‘蜜味少女’，才肯借用它的吧？”

　　“对啊！”丧失理智的男人猛地站起来，激动地走来走去，“没错！那些被我抄袭的家伙都该感恩戴德跪下来感谢我才对！是我让他们那些不入流的垃圾，变成了备受世人追捧的潮流大作！是我赐予了那些垃圾新的生命！把它们摆放在了全世界都能看到的高度！然而，那帮不懂报答的愚蠢废物居然还敢联名控告我？来抢我的钱！反了反了……什么时候轮到那帮蝼蚁来指着鼻子骂我？谁给他们的天大的胆子！我是Allan啊，哈哈哈哈哈！设计天神Allan！”

　　看着Allan发狂疯喊的样子，莫小玲难过得泪流满面——是的，当初被教务处记旷课警告处分的时候、被当作抄袭者挂在论坛微博骂卑鄙无耻的时候、走在学校里被指指点点非议的时候……那么多难以承受的绝望时刻，她都不曾感觉到难过，但此时此刻看到罪魁祸首遭到报应惩罚，从万人追捧的天才设计师跌落成人人唾弃的抄袭败类，她忽然就不可抑制地难过了，心里空荡荡得难受，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像是为了祭奠自己荡然无存的目标与信仰，又像是为迷失方向而茫然无助地哭泣……

　　“砰”的一声巨响，仓库门被狠狠撞开，全副武装的武警分成两队冲进来，红外线准星准确无误地落在仍然独自发狂的Allan的脑门和胸口。莫小玲垂下头，不愿将他被戴上手铐扭送押走的画面留在记忆里……

　　制伏押走绑架犯后，立刻有武警走到她身后帮她松开反绑在背后的双手，紧接着又绕到她面前半跪着帮她解绑住双腿的绳子，似是察觉到她浑身抑制不住的轻颤，年轻的武警小伙抬头安慰她：“已经没事了，别害怕。你的家人和朋友都在外面等你，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莫小玲揉着被勒得破皮红肿的手腕，低喃着道了声谢谢。

　　在武警小伙的陪伴下，莫小玲走出仓库重见天日，还没来得及在人群中找见父母的身影，她就被一个飞扑过来的身影牢牢抱住：“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吓死我了，简直吓死我了！”

　　微微愣了下，莫小玲才抬起胳膊回抱住殷蓝，安抚地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殷蓝。”

　　“我都后悔死了！明知道那么晚了，还是让你一个人回家了……”

　　“好了好了……”莫小玲无奈地安慰不断哭着道歉的殷蓝，“都已经雨过天晴了，咱们都别再哭了。”

　　雨过天晴。

　　所有不愉快的记忆就到此为止吧，以后我们都不要再为心里的怯懦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