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

　　“是Arashi的常客，因为听到你跟陶霖冉告别，所以不由自主地跟着你走了出来。”两个人一起回去的路上，叶瞬对弥亚说，“他说自己没有恶意，只是觉得你很可爱……没想到会吓到你。”

　　“是个人都会被吓到的好吧。”弥亚翻翻白眼。

　　被那样的人觉得可爱，弥亚完全不觉得开心。与自己有关系的男生里没一个正常的，问题应该是出在自己身上，难道自己长了一张招变态感兴趣的脸？弥亚很泄气。

　　弥亚注意到叶瞬里面还穿着黑色的衬衫，只是将外套套在外面，额上隐约还沁着细密的汗。不由得心头一暖。

　　“你平时上班都是穿成这样规规矩矩的模样？”弥亚说，“你们老板有没有给你加薪，估计客人都是冲你这张脸去的。”

　　“改天可以去提下加薪要求。”男生点点头。

　　他很少反驳她的话。

　　“你这样中途跑出来没关系吧？”工资会不会被扣很惨。

　　男生无奈地看过来：“难道我能不来救你吗。”

　　没错，打电话过去的人是自己。

　　其实还想问问他……这样不冷吗？但好像暧昧了些，问不出口。

　　“报答你的搭救之恩，改天我也去给你捧下场？”

　　叶瞬无所谓地看过来：“Matsu消费很贵，你舍得吗？”

　　“又不是没去过。”虽然都是百亦埋单……反正下次也叫上她就好了嘛。

　　接到她的电话时，叶瞬正在上班，女生颤抖的哭腔让他蹙紧眉头，明明害怕得要死，现在又在自己面前假装“这种程度soso啦”。不过，随她。

　　“听陶霖冉说你交了新的女朋友……是那个女生吗？”

　　“嗯。”

　　“是叫艾樱？”

　　“嗯。”

　　“她家里谁是樱井翔的饭啊，爱樱。”弥亚哧笑。

　　“我也这样说过。”

　　“唉？”弥亚看着叶瞬没什么变化的侧脸，看不出来他也会说冷笑话，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气氛那么轻松吗？

　　“话说，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好像突然冒出来的人物，之前都没在Arashi听说过。

　　“平安夜那天，去横垣的时候。”

　　又是横垣……弥亚耸耸肩，“觉得她怎么样？喜欢她吗？”

　　“在一起时很平和。”叶瞬无奈地看过来，“这么八卦，好像我妈。”

　　“就是好奇而已。”弥亚喃喃。

　　女生还想继续反驳几句，却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可恶，感冒还没好……

　　看她一个劲儿擦着鼻水，男生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过去：“本来鼻子就塌，再揉几下都平了。”

　　腹黑男……

　　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绿苑，弥亚还想着他哪里有缺点方便攻击，就看到有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楼下。叶瞬看到弥亚的脸色变了，犹犹豫豫走近时，看清那里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两只手不空，大包小包提着东西。

　　然后听到弥亚小心翼翼的声音：“爸爸……”

　　“说完了吗？”

　　等弥亚送走爸爸后转身回来，才发现男生一直站在楼道深处等着。见她过来，上前帮她提起那堆东西。

　　“嗯。”弥亚情绪低落。

　　“还以为你会叫你爸爸去楼上坐一坐。”

　　女生摇摇头：“不行，那样好像真的有已经分家的感觉。”

　　对于她的奇怪理论，叶瞬只是点点头。

　　等放好东西后，弥亚给男生倒了杯热水。

　　“没想到他会找到这里来，他说知道我出来时没带什么东西，所以给我送衣服和吃的过来。”弥亚窝进沙发里，“送他回去时，突然觉得他的背影苍老了很多，跟我妈妈闹得这么凶，说起来他夹在中间最难过了吧……觉得很对不起他。”

　　“从小到大，我爸爸都非常疼爱我，每次被我妈责罚，他都偷偷来帮我。把我都宠坏了。”

　　“可惜一直害怕我妈，不过也是，我妈那种女王范儿的人，真的就让人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说到这里，弥亚苦笑起来。

　　“你爸爸有叫你回家吗？”男生只是问。

　　“有啊，但我现在怎么回去，回家肯定被我妈扒层皮。”弥亚垂下眼睑，“其实我很害怕我妈，从心里害怕。所以……”

　　跑出来以后，就不敢再回去。

　　“这样啊。”听到他这样说。

　　发现男生的声音比以往低沉，弥亚抬眼。

　　两人之间相隔着一张茶几的距离，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人，身上被灯光打出明与暗的落差，垂着眼睑，所以无法确定他往下凝视着桌面某点的眼神带着怎样的温度。

　　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之前秋恒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家里……”弥亚迟疑着，不知该不该问。

　　十三岁带着母亲的照片负气离家出走，也曾迷茫过懊恼过，讨厌着那个家，却又在夜深人静时隐隐期待着有人来找自己。可是终于等到爸爸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天，他没有对任性的自己强硬说出“跟我回家”这种话。

　　他只是递来一张卡，以尊重你决定的口吻说：“你觉得在外面心里舒服就随你，不要委屈自己。”

　　你的心就这样沉下去。

　　而一年以后，在生日那天接到他打来的电话，于是才知道他们因为“工作的缘故”搬家去了沪水。从来没有问过你要不要一起去，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从失去母亲的那天起，就注定你已经失去那个家。

　　没有人对你说“气消了就回来”。

　　所以你，好像永远都回不去了。

　　没有人逼迫你出来，没有人阻止你回去。如今漂泊在外，回首时才发现罪责好像全部归咎于自己的活该。

　　可，真的是这样吗？

　　好像置身于荒芜沙丘。

　　也曾幻想他是那汪清泉，对你伸出手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跟我回家”，或严厉或温柔。然而现实里他只是看着你的眼，宠溺地说“你想怎么样都行”，独独忘了加一句“想家时就回来”，于是微笑灼伤你的心。

　　而对于怀抱着这样期待的自己，更加无法忍受。

　　荒芜蔓延，遮天蔽日。

　　谁说血浓于水的至亲是一生断不了的羁绊？淡漠的亲情禁不起试探，得知了自己分量的同时，他们也在你的生活里被褪去重要戏份，变成遥远的行人，无法依靠、无法分享，以微弱的痕迹残存。

　　即使如此，却始终无法说再见。

　　迷茫的神色转瞬即逝，沉静了一会儿，男生只是对她微微一笑。

　　弥亚却不由得心上一凛。

　　心上翻涌不息，思虑许久，竟然找不到一句可以安慰他的话。

　　睡不着。

　　男生从床上坐起来，决定做会儿别的事，却听到门口传来“噔噔噔”的声音，是有人用脚在踢门。于是站起身。

　　“快帮帮我。”穿着睡衣的女生眉头紧蹙，两只手里端着电磁炉，臂弯里挎着一大袋东西，似乎快要不堪重负。

　　虽然有诸多疑问，不过男生觉得目前先帮她把东西端进屋比较好。

　　接下来女生在屋里忙得团团转。

　　叶瞬看她把电磁炉放到桌面，然后去取出锅接水，将一只塑料袋撕开，一堆东西倒了进去。按亮开关后，等待水煮沸的时间，从那只大袋子里将土豆啊番茄啊什么的一一拿出来。

　　“居然还有牛肉！”女生惊呼，打开冰箱时还发现男生家里储藏着啤酒，于是一起拿了出来，回头时看到男生还靠在门口，冲他招了招手，“锅料快煮开了，来帮我切菜。”

　　“大半夜的，这是要干吗？”

　　“我爸爸给我带来的食材，想到平时也吃了你不少东西，所以犒劳你。”

　　“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问吃什么？”弥亚无奈地看过去，“做火锅啊。”

　　“我知道。”叶瞬看着弥亚将切好的菜夹进已经沸腾的锅料里，还穿着睡衣的女生忙得满头大汗，因为感冒的缘故，不时皱起鼻子吸吸鼻涕，“为什么要吃火锅？”

　　弥亚想了想，冲男生狡黠地一笑：“庆祝即将迎来的寒假怎么样？”

　　还怎么样……

　　“总之，先干杯吧？”

　　叶瞬想问她到底满没满十八岁，没满的话可不能喝酒。却被撞破意图的女生白了一眼，“我可不想被不良少年教训……快干杯。”

　　啤酒罐伸到自己面前，男生只好接过……和往常一样，只能随她。

　　“好吃吧？”吃着牛肉无限满足的女生需要寻求认可。

　　“嗯。”点点头。

　　其实因为晚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男生还没吃饭，平时一个人也很少吃火锅，总觉得这是需要大家一起才能产生兴致的事。

　　“我爸爸知道我喜欢吃XX家的火锅，所以特地带了锅料来。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火锅，你要感谢我。”

　　“需要付钱吗？”

　　“用我之前被你搭救的人情抵债。”弥亚用筷子将碗里的土豆片夹到锅里煮，“不过听说你交了新的女朋友吓了一跳。”

　　没想到迅速变换了话题，男生点点头应付。

　　“虽然没见过你那个传说中的前女友，但从听到的传闻来看，你放弃她是正确的决定。”弥亚随即又补充，“是老天做的判断嘛。”

　　“……嗯。”

　　“其实我特别胆小，晚上睡觉都不敢关灯。”弥亚斟酌着词汇，“也几乎没遇到过什么好事，甚至连在路上捡到钱这种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毛也没有（男生：……）。我什么都做不好，却又在意别人的目光，完全是自寻烦恼那一类。”

　　“遇到的男生没有一个是真正喜欢我的，从小到大，好朋友也只有百亦那个笨蛋。家里本来就没钱，现在连想买新衣服这种话都不敢跟我妈提。虽然没有电视里设定的那种遭遇生离死别的重大悲伤，但于普通人的生活而言，有段时间我拼命想去找到生活中的闪光点却没找到，想到以后的人生也将如此惨淡地继续下去，就非常的……非常的绝望。”

　　“不过当我爸爸悄悄往我口袋里塞钱让我出去玩的时候，当百亦说比起浅岛果然还是愿意把积蓄给我的时候（男生想：为什么都和钱有关），就算是陶霖冉和小润他们，在酒吧里也会一直帮我……还有程径也……”

　　“我就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幸福的。”

　　“你之前对我说，‘最痛苦的事已经经历过了，为什么还要去寻求对疼痛感的共识。痛不痛，有多痛，这种事其他人明不明白一点也不重要’，我现在觉得还是有无法认同的一面。人类这种奇怪的生物，受伤往往是因为外界的因素，所以同样，最容易治愈自己的，应该也和外界有关吧。如果难过时有人可以倾听，哭泣时有人可以依靠，我们内心里疼痛的指数就会减少。”

　　“如果是自己在乎的人，或者关心着自己的人，也会因为自己是否开心而影响心情。”

　　“虽然我的生活一团糟，说这样的话没什么信服力，但一直以来你真的帮过我很多，所以……所以……”

　　女生放下筷子，郑重地看过来：“我希望你能轻松一点生活。秋恒他们也这样期望着。”

　　无法再说更多，繁杂的心绪无法一一阐明。

　　你们曾是处于两个星球的人，中间相隔着无限漫长的距离。

　　你曾以为和他永远不是同类。

　　可是有一天，你与他发生交集，置身于同一片空间，拥有相同的时间，面对相同的人。

　　你发现了他的温柔之处，比身处的所谓优良的校园圈更加纯粹更加真诚。

　　于是你习惯他，喜欢他。

　　变成“朋友”。

　　你跟小偷殊死周旋，被揍得很惨时不知所措却死死不愿放手，是他拨开人群走向你，露出清浅笑意伸出手：“弥亚，过来……到我身边来。”

　　于是涣散的目光在男生温柔的注视里逐渐汇聚、清晰，那一瞬间好像终于走到了黑暗隧道的出口，温暖的光线覆盖住眼睑，世界从此亮起来。

　　在你被人跟踪吓得躲在便利店不知如何是好时，也是他焦急地赶来，带着哆嗦的你往家的方向走。他穿着单薄的衣衫为你赶来，你却连问他冷不冷也考虑是否太过暧昧。

　　想要回报他为你所做的一切，在他无比落寞的夜晚，你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所有能做的只是带着食材跟他一起煮火锅，说着一些不着边际不得要领又没有重心的话，不知道他是否明白你的心意，但笨拙的你只能如此传达。

　　一旁的男生在你碎碎叨叨的话语里默不作声。

　　弥亚停下来时，只有电磁炉上的火锅骨碌碌持续翻滚。

　　能想到的话已经全部说出来了，忍不住感叹：“不管怎么样，在这样的夜晚，两个人坐在一起煮火锅好像不那么寂寞了。”

　　听到她这样沧桑地感叹，瞬才笑着伸手揉乱她的头发。

　　又过了好一会儿，在弥亚盘算着差不多该收场回去时，听到男生的声音。

　　“凌音的照片，你要看吗？”

　　弥亚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