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3)

　　在蓝色无垠的海边，月光洒下粼粼波光。女生赤着脚走在柔软的沙滩，温和的触觉从脚底传达到心脏。

　　天空中繁星闪烁，微风拂动着发丝和裙摆。有无数萤火虫飞来，在眼前盛开出一朵一朵的光芒。

　　无比绮丽的光景。

　　有一个人迎面向自己走来。

　　微眯起眼睛，却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觉得，那个身影非常熟悉。

　　他向你慢慢走来。

　　于是天地间，你只听到自己心脏“怦怦怦”跳动的声音。

　　因为一模耽误的辩论赛决赛在补课完毕前举行，矢野市的几所中学都有参与，起初势头很大，但到了尾巴上大家的注意力纷纷转向考试，就烂了尾。但教育局碍于面子，硬着头皮要把决赛办完。

　　时间是1月21日下午。

　　地点定在远景中学的演播厅。

　　去食堂吃过午饭回来，弥亚看到身为学生会部长的曾毓为了布置忙得团团转。旁边站着的女生是高三A班的夏星野，年级第二，初中在美国念的，所以会讲一口纯正流利的英语，会弹钢琴，从小学习舞蹈，165的高挑身材，据说即使高三也每晚练习瑜伽。和大家一样穿着普通的制服，但里面搭配的白色蕾丝衫恰到好处，黑色的长发流泻，巧笑言兮，是真正的公主。自己本身就是光芒，却还处于闪耀的环境里——绯闻男友是年级第一的江澈，好朋友是年级第四的荀夜。在那种人面前，一直闪闪发光的曾毓也失去光泽。

　　人与人之间总是存在巨大的落差，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什么的，场合不同罢了。

　　曾毓那么聪明的女生自然更清楚。注意到来往的人视线都停留在夏星野身上，本来就勉强摆出笑脸，当看到弥亚时怨气终于爆发。

　　“你们两个。”指着弥亚和百亦，语气也不如对其他人那般温柔，“把桌子抬到演播厅去。”

　　我们又不是你们部门的人。对于曾毓的颐指气使，百亦嘟囔。

　　而且就算鉴于曾毓和浅岛的暧昧关系，百亦也要把她划分到敌方的阵营。

　　“有没有觉得曾毓最近对我们很凶？”

　　“绝对有。”弥亚认同。

　　前几天班上自主印发英语资料，班长统一负责，结果却没有弥亚的那份，说是统计时弥亚没报名。但这种事一直都是不单独出来反对，就按默认来处理。事后弥亚只好单独借资料去复印一份。

　　而两人在走廊上遇见时，以往虽然没有关系好到攀谈一番，但最近曾毓直接做了忽视处理，连向来的客套都省略了。

　　气氛不对劲，种种迹象表明，曾毓的敌意明显。

　　“应该是那件事，程径抱着你去医务室时很多人都看到，之后两节课他也没回来上课，流言传得很广。”

　　“哈？”

　　“最近我一直在想，按目前的情况来看，接下来弥亚会不会比我先交到男朋友呢。”

　　“胡说什么呢，笨蛋。”弥亚此时双手不空，腾不出手去敲她的脑袋。

　　“不过，曾毓那样的女生，其实很可怜啊。”

　　进入演播厅后，随着百亦的视线，弥亚也看向正在桌子上竖起名牌的女生。

　　台上慷慨激昂，弥亚对辩论赛没兴趣，而坐在自己旁边的百亦甚至流着口水睡了过去，无奈地拿出纸巾给她擦，女生睁开惺忪的眼睛问是不是结束了。得到“还早”的回复后，百亦终于坐不住偷偷溜回教室找浅岛去了。

　　一下空出两个位置会被老师责难，弥亚留下来打掩护。视线在演播厅内晃了一圈，看到程径坐在前面一排，而旁边的曾毓正跟他说话，男生反应冷淡，女生的笑也就讪讪的。之前百亦和浅岛亲密时，曾毓时常去腻着浅岛，眼下自己和程径隐约传出流言，她又倒向这边来。

　　她到底在意的是谁？从一贯的表现来看，很难判定。

　　太狡猾了。

　　而程径……自从那日后，两人之间的隔阂好像更大，双方都有意避开。“不是因为其他人”，这句话是什么含义，弥亚无法探知，而男生也没有再提。

　　视线里男生的侧脸和以往一样带着傲娇的神色，但哪怕悄悄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也不自在，弥亚移开了视线。却不知道坐在前排的男生也同样僵直着身体。

　　场地最前面的三排是矢野中学的亲友团，清一色的深蓝色制服。场内突然爆发掌声，似乎辩论进入高潮，但弥亚没有在意，她的视线被矢野中学亲友团所吸引，刚刚那个因为被后座朋友捉弄而笑着回头嗔怒的女生，好像是叶瞬新交往的女朋友艾樱。

　　其实后来也见过她几次。和百亦去Matsu吃甜品时，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好像很困，头不停地往下点，几次之后脑袋就搁在桌面睡了过去。而一直忙着自己事情的男生却细心地注意到，拿着自己的外套去披在她身上。

　　“跟她在一起时很平和。”男生是这样说的，“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总觉得我们很像。”

　　看到艾樱的笑，确实让人觉得安心。普通的可爱的女生，如果是跟那样的人在一起，瞬的生活也会有更多阳光吧。所以辩论赛完了以后，在走廊上相遇，弥亚忘记两个人还不相识地上前搭了话。朋友的朋友，也算朋友吧？

　　“请和他好好在一起，不要放开他的手，让他幸福。”在女生诧异的目光里，弥亚只记得自己说了这样非常愚蠢的话。

　　看到他落寞的神色，被凌音抛弃甩开，没有可回的家……就有心痛的感觉，真希望他幸福啊。

　　即使自己也面临着无数困境，却希望他此后没有困扰地好好生活下去。

　　只是这样希望而已。

　　弥亚想起那天晚上叶瞬拿出钱夹里凌音的照片给自己看时的表情，怎么就忽略了呢？拥有着温柔而怀念目光的人，怎么会突然交往别的女生，弥亚独独忘记问缘由。

　　所以她也不会知道，就在之后一小时，过来接艾樱的男生，被凌音拉住手。

　　生活中无数巨大的变数，都从微小的细节开始构建。

　　一点一滴。

　　在你怀抱着一切往好的方向转变的美好希冀时，却剧情陡转。

　　而沉浸在这一刻光芒中的你，还未曾察觉。

　　矢野到了一月，气温尚未回升。

　　失去温度的日光平和地照耀着校园，枝头的积雪一晃一晃终于掉下一块。

　　补课到明天就结束的缘故，上课时也不如以往心思平静，校园里多了几分躁动。午休时教室里剩下的几个人聚在一起讨论过年期间的打算，有的甚至早早做着计划中的寒假作业，为了在家有更多时间玩。

　　弥亚将视线移向窗外，嘴里啃着的面包失去了味道，不过还是机械地继续吃完。

　　“哪哪，我最近常发生怪事。”回到教室的百亦跑到弥亚的座位，“我抽屉里的东西总会莫名其妙消失，比如今天……”

　　弥亚侧脸打算认真听她讲下去，百亦却愣愣地望着自己呆滞起来。

　　“怎么啦？”

　　百亦瞪大眼睛，喃喃地继续说下去：“比如今天的面包……”

　　不用找了，犯人就在面前。

　　弥亚差点噎到，然后三下五除二迅速将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脸被撑得鼓起来，防备地盯着百亦。

　　“弥亚你最近都没好好吃饭吗？”看到死党被噎得通红的脸，单纯的百亦迅速关心起她的健康。

　　弥亚顺势点点头，眼睛里噙着泪光。

　　所以接下来——

　　“放学后，我请你吃顿好的！”

　　“嗯。”弥亚的泪光变成一闪而逝的亮光，迅速补充了一句，“要肉。”

　　Matsu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响起来，叶瞬抬头，看到弥亚和百亦进来。弥亚的脸色不太好看。于是伸手招呼了打算上前的女同事，男生拿着菜单走了过去。

　　“嚷着要吃很多肉的人却在进入烤肉店的瞬间露出恶心的表情。”百亦担心地坐在弥亚旁边，“弥亚你最近完全是被虐待的状态啊，呜呜呜。”

　　“饮食和作息不规律而已，不用担心。”弥亚安抚地摸摸百亦的头，然后接着说，“今天没吃的肉请折合成人民币给我哦。”

　　中间插入声音：“打扰一下，请问现在需要点餐吗？”

　　弥亚看到叶瞬站在两人面前。每次看到他认真工作的样子，弥亚有些想笑。

　　等到点餐完毕，男生转身前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你脸色难看，早点回去。”

　　弥亚点点头。

　　等男生离开，回头便接受百亦八卦的眼神。

　　“你和那个人渣男相处得不错嘛。”

　　“他其实不坏啦。”弥亚敷衍着说。

　　“不对劲。”百亦的眼神“叮”亮起来，“比起程径，难道弥亚更喜欢这个人吗？”

　　“哈？”弥亚露出一副痴呆表情。

　　不过来不及反应，更紧急的情况出现了。

　　女生觉得指甲上刺刺地痛，于是埋头在包里找指甲刀，翻了好一阵，终于苦着脸看着死党：“完蛋了，我住处的钥匙好像放在学校储物柜里没拿。”

　　叶瞬端着两人点好的甜品过来时，对面空空的，只剩下百亦一个人坐在那里。

　　“她呢？”

　　“回学校找钥匙去啦。”百亦笑嘻嘻地看着男生，“我那个死党啊有时脑洞比较大，你要多关心她哦。”

　　弥亚一定不想被你这样天然呆的人说脑洞大。叶瞬这样想着，不过没说出来，倒是有些好奇两人的相处模式：“真亏得你们能成为朋友。”

　　“嗯嗯嗯！我曾经梦见弥亚变成吸血鬼把我榨干了！”百亦露出夸张的表情，下一秒却又宠溺地笑起来，“可是弥亚她啊，其实是超级温柔的人哦！”

　　第一次见面是四岁，在私立幼儿园里，拖着鼻涕的百亦完全不像其他小孩一样在陌生环境里大哭大闹，每天身上都脏兮兮的，因为太过活跃常常把小男生吓哭。幼儿园里的孩子都躲着她，坐在游乐园里的百亦很孤单，那时候小小的弥亚提着装有橡皮泥的小桶走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玩。

　　从那时候起，虽然性格迥异，却一直在一起。

　　做的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无非是上课开小差写一些没营养的纸条对话，下课后两人手牵着手一起去厕所，一起努力积攒钱去买喜欢的CD和杂志，周末的时候去对方家里一边看漫画一边聊喜欢和不喜欢的人，又或者只是放学后无所事事地走在路上，胳膊挽在一起。百亦总是很吵，弥亚听腻时就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不知不觉记忆里每一处都有她的影子，总在一起做着相同的事，有时候你闭上眼睛回想，甚至分不清某些细节里究竟是你们谁做的。

　　两人的影子渐渐重合，再分裂开时，变得像你又像她。

　　初中因为爸爸工作的关系转学，高中再回来时其实怀有忐忑，但在办公室外见面，弥亚只是嫌弃地盯着自己说：“百亦你变胖了，个子居然也比我高了，讨厌。”百亦笑着扑过去。

　　“弥亚她啊，似乎总在斤斤计较，但每年给贫困山区捐款她总是捐很多，在街上看到有适合我的东西也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为了一百块钱去参加多项运动会累到吐的她，却会给我买六百块的小型洗衣机。”

　　“因为我没有妈妈，所以从小到大没穿过手工织的毛衣，有一次无意中感叹，那个笨蛋却熬了很多个通宵给我织了一件……虽然两只袖子长度不一样。”

　　百亦满足地叹口气：“对于在乎的人，她是可以付出全部的类型，是个很好的人吧？”

　　叶瞬想起她拽着小偷的衣服不愿放手，即使当时明明怕得要死。

　　也想起她穿着睡衣端着火锅来安慰自己。

　　“嗯。”男生点点头。

　　“但在某些方面太固执，自尊强到宁愿自己受伤也不屈服……”百亦认真地看过来，“所以，在她离家出走的这段时间，你能帮我好好照顾她吗？”

　　与此同时，已经进入学校的女生又打了个喷嚏，一边喃喃着“谁一直在念我啊”一边推开了教室的门。

　　摸索着按下开关的瞬间，隐约觉得自己座位的方向有一团人形的黑影……好像在动……弥亚被吓得心脏快跳出来。

　　“鬼？”

　　黑暗里，坐在座位上的男生幽幽地看过来。

　　男生抬手按亮了附近的开关，教室里明亮起来。

　　“一声不吭坐在那里吓死人。”弥亚吞了吞口水，冲程径不满地埋怨。

　　“突然闯进教室的人是你。”

　　“……算了。”弥亚叹口气，走向自己的储物柜。

　　望着女生站在那里翻找的背影，才意识到眼下两人的相处模式已经改变，气氛不同于以往，争执时她早早偃旗息鼓，剩下程径不由得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