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时间·暮色(1)

　　［一］

　　“所以，那是你和明溪在二十四小时里的第三次见面？”白韵用勺子舀了一口千音手里的冰淇淋，径自放进了嘴巴里。

　　千音点了点头，拿着自己的勺子也舀了白韵手里的冰淇淋，笑着放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怎么样，明溪很帅吧。”白韵笑嘻嘻地看着千音。

　　“嗯。”千音答道，又低头吃着自己的冰淇淋。

　　明溪，帅得很出众，是那种让人只看一眼就会记住的人，第一时间的感觉就知道他不是一般的男孩子，从衣服上面的品牌商标就可以看出家境很好，有一种天生的亲和气质，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做作，会照顾人，但又不会很刻意，说话声很温和，非常好听。

　　“就这么简单？”白韵不悦地皱了皱眉头，“明溪是我的邻居，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而且也在我们学校，钢琴系二年级，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我敢说在我们整个音乐学院里，也不会有几个人比他优秀。”

　　“嗯，是很优秀。”千音含着冰淇淋答道。

　　“千——音！”

　　白韵很少这样叫她的名字，千音怔了怔，抬眸望着她，“怎么了？”

　　“我觉得你和他很有缘分。”白韵认真地说道，“所以，不如你们……”

　　千音看着白韵，眸光下意识地沉了沉，放下勺子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笑道：“白韵，差不多要上课了，我们专业的老师很严，迟到的话会被罚站的，我先走了。”

　　不等白韵回答，千音就已经提着小提琴冲出了宿舍，一路小跑出了宿舍楼，才缓缓地停下脚步喘着气。

　　缘分其实是一种很浅薄的东西，像阳光一样，看不到，也触碰不到。

　　白韵不知道，她已经脆弱到不想再去接触任何人了。

　　再转过目光望向前方，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女生，千音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无声地垂下头，就在将要和她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女生猛地一个踉跄，将手里端着的奶茶全部洒在了千音的衣服上。

　　千音脸色一白，惊地后退了一步，急忙用手抚了抚。

　　“千音，对不起。”沐苒的声音细而柔软，十分动听，她从口袋里拿出了纸巾递给千音，“用纸巾擦一擦吧。”

　　千音抬眼望了她一眼，将纸巾接了过来，想擦却因为另一只手提着小提琴，又不能把小提琴随便放在地上，一时间皱了皱眉头。

　　这时，一只白净的手碰到了千音的手边，声音响在耳边，“千音，我帮你拿吧，你先擦衣服。”沐苒笑着说。

　　熟悉的笑容，像从前相处时的笑容一样。

　　千音渐渐地松了手，任由着沐苒帮自己提着小提琴，一心只擦着衣服上的奶茶渍，夏末的气温仍然很高，只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衣服上的奶茶渍已经干透了，只留下了淡淡的印渍。

　　再抬头看向身旁的沐苒，还没说话，她就已经将小提琴递给了自己，“要去上课了吗？”

　　千音点了点头，接过了小提琴，“沐苒，再见。”脚步近似逃开一般。

　　沐苒回头，看着千音飞快离开的身影，轻轻地笑了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奶茶杯，然后随手丢进了一旁的垃圾筒里，扬长而去。

　　［二］

　　小提琴专业课上。

　　千音被老师点名单独演奏名曲《卡农》，以讲解演奏时应该注意的技巧与意境。

　　当她打开自己的琴盒时，小提琴跃然落进了她的眼中，明亮的琴身上突然倒映出了她惊慌错愕的面色，这一刻，耳畔边寂静得听不到一丝声响。

　　小提琴的四根琴弦莫名地全部断成了两截，在明亮的阳光之下泛着刺眼的银光。

　　眼底突地就湿润了。

　　明明在离开宿舍之前，她还好好地检查过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的，为什么现在琴弦全部都断了呢？而且，她一直都保护得很好，怎么样也无法理解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猛然间，脑海之中浮出了一个女生的模样来，心顿时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不用再想了，也不用再怀疑了，能做到这件事情的，只有她一个。

　　在老师不满的目光之中，千音如坐针毡般地上完了这一节课，下课的铃声一响，便像逃跑一般离开了教室。

　　偌大而美丽的校园里，四处都是刚刚下课离开教室的学生。

　　千音走到树下的长椅边坐下，将小提琴琴盒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然后打开了琴盒，发呆似的看着自己的小提琴。

　　那个女生，究竟是因为什么而讨厌她，甚至在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剪断了她的琴弦？

　　唯一的原因只有是白韵上次所做的那件事情，她不敢直接报复白韵，所以才找上了她。

　　千音惨淡地笑了笑。

　　初中三年，高中一年，加起来一共四年的感情，曾经无比亲密的朋友，居然会变得今天这副模样，到底是谁的错？

　　“千音？”

　　头底上传来了一片温和的气息。

　　千音惊怔般地抬眸，落在男生身上的目光突然颤了颤，不等她说话，男生已经坐到了她的身边，皱着眉头看着她“受伤”的小提琴，声音里充满了惋惜——

　　“你的小提琴琴弦怎么都断了？”

　　“啊？”千音回神，“额……不小心弄的。”

　　“真是可惜了，你的小提琴很名贵的，断了一根弦就等于断掉了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呢。”温和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幽默，明溪望进了千音的眼中。

　　“嗯……”千音垂下头，眼神黯淡。

　　“啪”的一声。

　　小提琴的琴盒被一只纤长的手给盖了下来，明溪动作熟练地扣上了搭扣，然后将它提在了手中，另一手拉上了千音的手腕，“千音，我带你去换琴弦。”

　　“啊？”千音一惊，目光落在了自己被他拉住了手腕上，呼吸顿时一滞，有一种火热的感觉一直从她的手腕漫延至全身。

　　这是在和夏诺分手之后第一次和男生有肢体接触，而这个男生和她到现在也只见过面四次而已，关系怎么样也没有好到这种地步吧？

　　而他，似乎也不是故意的！

　　千音轻轻地摆脱开他的手，又伸手想要拿过自己的小提琴琴盒，低声道：“换琴弦的地方太远了，等双休日了我……”

　　“千音，你没听清吗？”明溪笑着打断了她。

　　“哦？”千音又怔了怔。

　　“我说的是带你去换琴弦，而不是陪你去换琴弦。”明溪缓缓地说道：“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琴行，离学校也不远。”

　　听着他的话，千音的目光里露出了几分欣喜，“真的吗？”

　　明溪点头，“走吧。”

　　和明溪一起到了琴行里才知道，这个琴行的老板是明溪的舅舅，是个十分温和地中年人，千音和明溪一起走进来的时候，他正在一架电钢琴边给一对想买钢琴的母女试琴音。

　　工作室里。

　　明溪拿出了四根小提琴的琴弦，分清了各个琴弦之后，将千音的小提琴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开始拆卸上面的断弦。

　　坐在一旁的千音立刻瞪大了眼睛，“明溪，你会换小提琴的琴弦吗？”

　　明溪默认地笑了笑，认真地将断弦拆了下来，然后小心地将新的琴弦对应地换了上去，整个过程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将多余的琴弦剪下来后，明溪将完整无缺的小提琴递到了千音面前，笑道：“试一下音，这可是我舅舅这里最好的琴弦了，不比你原来的差。”

　　千音感激地接过，认真地调了调音，再将琴弓拿了出来，试拉了一首简短的曲子之后，她才舒了一口气。

　　正如明溪所说的那样，琴弦的音质很好，比她原来的还要好。

　　蓦地，大脑里闪过了一丝讯音，千音将小提琴放进了琴盒里，低声问：“明溪，这四根琴弦一定非常非常贵吧？”

　　明溪也附和着她些有担忧的表情点了点头：“很贵。”

　　千音搜了搜自己的口袋，自己所有的钱和随身带着的银行卡都拿了出来，又抬头问他：“需要多少钱？”

　　“据我所知，这么多……”明溪竖起了食指和中指。

　　千音立刻就明白了，更加担忧了起来：“明溪，我现在没有这么多的钱，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让老板可以……”

　　“没问题。”想也不想的，明溪就笑着答道，“你不用在意，先欠着也没有关系，有了再给。”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夹杂了感谢、欣喜、歉意与一种莫名的信任。

　　眼底出现的他的笑容，竟是她看过的最亲和的，最无与伦比的，带着干净纯洁的气息，直接地渗进了心底，心底深处也在这一瞬间有了某种悸动。

　　然而，所有想表达的最终汇成了一句最平常却最能体现她心情的话——

　　“谢谢你，明溪。”

　　［三］

　　为了感谢明溪在无形之中为她免去了换琴弦的手工费，千音请明溪在学校旁边的小餐馆里吃了晚饭，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后才互相道别各自离开，而千音在离开之前也不忘记对明溪说过几天再一起去琴行的事情。

　　回到宿舍里，千音如她所料地受到了白韵的“严刑逼供”。

　　“阿音。”白韵捏着她的肩膀就问道：“你下午都去哪里了？不是只有一节课吗？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说，和哪个帅哥约会去了？”

　　和帅哥在一起是没错，但那不是约会啊！

　　千音指了指自己的小提琴，解释道：“今天下午，我的小提琴的四根琴弦都断了，我去换琴弦了。”

　　“换琴弦？”白韵的眼睛眯起，“一个人去的？”

　　千音摇头。

　　“那有谁和你一起去？”

　　“明溪，他和我一起去的，而且还是他帮我换的琴弦。”千音认真地说道。

　　“果然是背着我发展了奸情。”白韵一脸理解的模样，放开了她的肩膀，径自打开了千音小提琴琴盒，仔细地观察了起来。

　　她一边观察一边托着下巴点评：“果然是有大师的水准啊！看这个琴弦换得多漂亮，琴弦也铮亮铮亮的。”

　　千音皱起了眉头：“白韵，你说什么呢！什么奸情！明溪他只是发现我的琴弦断了，带我去了他舅舅开的琴行里帮我换了琴弦！”

　　“你不用解释。”白韵立起身盯着千音，“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真有其事。”

　　听着她的话，千音有了一种挫败的感觉。

　　白韵也突然之间转换了表情，疑惑地问她：“我说阿音啊，你下午上课之前不是还检查过小提琴的吗？那个时候小提琴的琴弦都还是好好的，怎么会断的？而且还是四根都断了？”

　　一提到这个，千音的表情又沉了下来，她低下头，沉声说道：“应该是沐苒弄的。”

　　“沐苒？”白韵惊叫了一声，一张漂亮的脸也沉了下来，声音里立刻满是怒意，“她是怎么弄的？”

　　“下午我去上课之前碰到了她，她不小心将手里的奶茶洒到了我的衣服上，她马上就递纸巾给我擦，见我不方便还帮我拿了一会琴盒……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吧！”

　　千音的话音刚落，白韵就气得拍了一下桌子：“什么不小心，我看是故意的。看来她是一点也没有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白韵，算了。”千音低低地说道，“我再小心点就行了，都是一个学校里的学生，不要这样做，再说上次你不是整了她吗，害得她的嗓子到现在才好。”

　　“算了？”白韵眉头一挑，“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阿音，你的小提琴很名贵的，原来的琴弦就已经很贵了，现在换上了琴弦少说也要两千吧，你可以算了，我可没有办法压下这口气！”

　　“白韵……”

　　“欺负你就等于是欺负我！”白韵面色凝重地说道，“我本来想，她如果安分一点，我就不再找她麻烦，没有想到她却先动起手来，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她的。”

　　从小到大，在学校里，只要是被她警告的人，无论是女生还是男生，都无一不敢再惹着她，沐苒一再地挑起她的傲气，她甚至还警告过她一次，警告过夏诺一次，面对着公然欺负到自己头上的人，白韵从来都不会放过。

　　似乎已经没有办法劝阻了，千音小心地拉过白韵，轻轻地说道：“白韵，你还是不要做得太……”

　　白韵摆摆手，清亮的目光中闪过几分精明，她狡黠地笑了笑，“你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

　　［四］

　　分寸如同时光，是一种无法透视的存在。

　　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衡量的标准与限度，一分，可能只是一个警告，一寸，可能造成某种无法预计的损伤。

　　千音无法知道白韵的分寸到底有多少。

　　［五］

　　第二天中午。

　　千音在去教室上课的途中看到了被夏诺扶着走出医务室的沐苒，她的左脚缠上了厚厚的纱布，白晃晃的，在灿烂的阳光下闪过刺眼的白光。

　　瞬间，千音明白了白韵的“分寸”，无意识地抿了抿唇，转过目光飞快地朝自己的教室走去。

　　刚坐到教室里，口袋里的手机就振动了起来，千音立刻拿出来看——

　　发件人：+86 189 XXXX XXXX

　　我是夏诺，下课之后到你们教学楼下等我，我有东西要给你。

　　陌生的号码，陌生的字眼，陌生的语气，熟悉的名字，在这一瞬间形成了一句几乎堵住了心口的话，有东西要给她，会是什么？

　　他又是怎么知道她的手机号码的？

　　下课之后，千音抱着书站在教学楼下等他。

　　远远地，她就看到一身清爽的夏诺朝她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纸袋，看到她的时候，眼眸里似乎有些不一样的情绪。

　　但当他走近时，千音看到的却是他毫无波澜的眼眸，应该是她看错了吧？

　　夏诺走近将手里的纸袋递给她：“千音，这个给你。”

　　“是什么？”千音并不接过，低声问道。

　　夏诺也不回答，只是等着她接起。

　　最终，千音接住了他递来的纸袋，打开来看，竟是一叠红色的百元大钞，当下就惊住了：“夏诺，这是什么意思？”

　　“沐苒剪断你的琴弦，当是赔给你的，我知道你的小提琴价格不霏，也知道这次是沐苒做得不对，只希望你不要再计较了，好吗？”

　　她计较？

　　嘴边泛起一丝苦笑，千音合上纸袋，又递回给他，“既然这样，我不要这些钱了，你放心，我一点也不计较。”

　　夏诺后退了一步，径自说道：“这是应该给你的，不管是被沐苒剪断的琴弦，还是换新的琴弦，都是损失了一笔钱，你收下，不管是谁都会这么做的。”

　　腾在半空中的手僵了一会，千音低下头将纸袋收了回来，低声问道：“沐苒……她，还好吗？”

　　夏诺的脸上闪过一丝担忧，“她从楼梯上摔下来扭伤了脚，要休息半个月才能完全好。”

　　居然有这么严重……

　　千音支支吾吾地说了起来，语气里满是歉意，“夏诺，我代替白韵跟你说对不起了，白韵她是那种张扬的个性，因为我的事情对沐苒有成见，她是在替我……”

　　“算了。”夏诺淡漠地打断了她，“千音，作为你的朋友，我是真心的希望你能忘记过去的事情，事情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了，我们就都不要紧抓着不放，好吗？”

　　“我……”千音一阵语塞。

　　“如果你真的不计较我和沐苒以前对不起你的事情，希望你能劝劝白韵放过沐苒，不要再对沐苒下手了，这件事情算我求你了，好吗？”

　　曾经她喜欢的，却背叛了她的男生，此时此刻却因为那个女生而求她放过沐苒，她很想说一句，你们能不能放过我呢？你们过去对我所造成的伤害已经无法挽回了，为什么现在还要再继续伤害我？

　　深吸了一口气，千音抬眸，声音清晰地说道：“夏诺，我无法原谅你和沐苒对我的背叛，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点地了解我，你就知道我是做不到的。”

　　不等夏诺再说话，千音抱着书和纸袋转身离去，而这个时候，她也无法看到夏诺眼里带着无法言的伤痛望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远。

　　回到宿舍里时，白韵已经回来了，正倚在床边拿着自己的Ipad听着歌曲，看到千音推门走进来时就直盯着她手中的纸袋，“阿音，你手里的纸袋是什么？不会是毛爷爷吧？”

　　千音不出声地点了点头，走到她的床边，“是夏诺赔给我的，剪断琴弦和换琴弦的钱。”

　　“真有速度。”白韵的语气分不清是赞赏还是讽刺。

　　千音低下头，缓缓地说道：“白韵，沐苒的脚伤很严重啊，夏诺说要半个月才能好。”

　　“那是她自找的。”白韵轻哼了一声。

　　“可是，白韵，你不是说过你有分寸的吗，这样做好像……”

　　“笨蛋阿音。”白韵敲了一下千音的头，“我就是要让她知道我的厉害，这样的话，她就不敢再欺负你了，知道吗？”

　　“白韵……”

　　“好了，好了……”白韵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现在可以去还换琴弦的钱了吧？”

　　“嗯。”千音点了点头。

　　“那快去吧，我已经帮你约好明溪了，他现在应该已经在我们楼下等你。”白韵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毛，“不介意你们玩到天黑了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