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幻境·透明(1)

　　［一］

　　林艺。

　　这个男生只有在面对千音的时候，才会露出不同寻常的温润柔和，千音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一切，全都归结于那四个字——

　　我喜欢你。

　　只是，她承受不起。

　　千音凝视着林艺在夜色之下被柔和的灯光所覆盖的面孔，深吸了一口气，却不知道要说一些什么。

　　“千音。”林艺的目光温和得有些异样，“我知道我说出这样的话，对你来说有些突然，可是这却是我隐藏在心底许久的话，如果我现在不说，说不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林艺，我……”还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千音的嘴巴一直都很笨，这一瞬间更加觉得自己笨了，“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我的朋友，邻居家的哥哥……”

　　“我知道。”林艺重复着说道，“我知道，所以我不奢求什么，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也请你，不要自以为是地来主宰我的情感。”

　　话音刚落，千音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林艺说的是白韵。

　　“千音，我喜欢你，从小就很喜欢，你无法知道当我重新遇见你时，心情有多么激动。”林艺低声说着，“可是我也一直都知道在你心中，我是什么，但我不能因为这一点的理由，让一颗心漫漫沉沦却找不到人可以倾诉。”

　　“我并不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千音垂下了头。

　　“但我也只想将这些……”林艺抬眸望着千音，“说给你听。”

　　从那一夜后，男生开始变了。

　　变得冷漠，自私，不近人情，无论对谁都冷着一张脸孔，几乎再也没有一丝的笑容，将所有的心事都吞进了肚子里，一点一点地隐藏。

　　只有这个女生，是心底深处唯一的阳光，是他可以倾诉的对象，但她却不是他的全部。

　　渐渐地，林艺的目光变得幽深了起来，他望着千音惊怔的神情，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道：“将心里隐藏了很久的话说出来，我觉得好受多了。唯一遗憾的是，你不能接受。”

　　千音的头垂得更低了，这并不是第一次听男生对自己表白，但是却没有像现在这般不知所措，眼前的男生，不是陌生人，是小时候的邻家哥哥，和她曾有过幼年的相处时光，也曾是她在孤单无助时出现的阳光，怎么样也不能伤害。

　　“不过，也许有一天，你会庆幸自己没有喜欢上我也不一定。”林艺又笑了，“千音，既然不能接受，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什么？”千音惊愕地抬起了头。

　　“答应我一个请求。”林艺笑得温柔，“给我一个拥抱，从今以后，我们依然是朋友，我依然是你的邻家哥哥。”

　　男生也很温柔，尽管这种温柔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显露出来。

　　千音无声无息地朝前走了几步，下一秒钟，一个微微冰凉的拥抱就覆了上来，包围住了整个身体，带着异样的气息。

　　是属于这个男生的温度，外表冰冷，内心温暖。

　　距离这里不远的两个路口，一左一右。

　　左边站立着一个英俊帅气的男生，夜色之下显得有些忧虑，他的目光落在了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的身上，眼底里有让人可以触摸得到的哀伤。

　　而右边——

　　沐苒站在花坛边，唇边冷冷地笑了笑，二话不说地掏出了手机，调到了照相机，对准了前方拥抱着的千音和林艺按下了快门键，连续拍了好几张才收回了手机，目光不经意地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站着的一个男生，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开。

　　［二］

　　也许是因为阳光太过于灿烂，夜晚太过于黑暗，总会有一些看不见的事，看不见的人，从你身边擦身而过。

　　每一个人眼中都有着对现实不一样的定义，但谁都看不清真相。

　　世界一分为二——

　　一面真实，一面虚幻。

　　［三］

　　白韵从练习楼回宿舍楼的时候，正好看见千音一个人坐在宿舍楼旁不远的长椅边，似在发呆，立刻玩心四起，她悄悄地绕到了她的身后，趁她不注意间惊叫了一声：“千音。”

　　不出预料，千音果然被吓了一跳，脸色立刻就白了。

　　白韵大方地坐到了她的身边，笑道：“阿音，这样也能被吓着，你在想些什么呢？”

　　“没想什么啊。”千音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真的？”白韵凑近她，直勾勾地看着千音的眼眸，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知道吗？你的眼神在告诉着我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千音怔住。

　　“你在撒谎啊！”白韵大笑一声，学着千音的样子看向前方，视线之中现在正是一片夜景，灯光很暗，看不清前面的景色，白韵突然之间觉得，并不是因为灯光暗，而是因为自己太傻，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没有啦。”千音解释道，“我只是有一些事情想不明白，又有一些不知道要怎么办。陷进了两难的境地。”

　　“可以跟我说说啊。”白韵大大方方地搂住了千音的脖子，“我们不是闺蜜吗？有什么话不能说的？说出来的话，我还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千音侧过头看着白韵，微微一笑：“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情，我自己可以处理好的。”

　　“真的？”白韵故意皱起了眉头。

　　“嗯。”千音点了点头。

　　“好吧。”白韵看着千音轻松地笑了笑，“就相信你了。”

　　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再说话，千音这才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转身望着白韵笑道：“白韵，时间不早了，我们……”

　　“阿音。”白韵也打断了她的话，站了起来，面对着千音，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你一定，一定不要欺骗我，知道吗？”

　　“嗯？”千音怔了怔，听明白了她的话后，又点了点头，“不会骗你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这可是你说的。”白韵淡淡地一笑，转身就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无论千音说什么，她都选择相信。

　　只是这样的相信，要建立在千音对她的信任与坦白。

　　她其实很想问千音，你是不是出来和林艺见面，你和他都说了一些什么？但是千音没有一点点想告诉她的意思，应该是没有把她当朋友吧？

　　而那个女生对她说的话，难道真的会有兑现的那一天？

　　——你以为千音真的把你当朋友吗？你不要太高看了自己。

　　——我和千音是初中三年、高中一年的同桌，千音是什么样的人，我最了解了，是我先喜欢夏诺的，而千音不顾姐妹情义，抢了我喜欢的人，我再抢回来，又有什么错呢？

　　——这样的事情，千音可没少做！你最好把眼睛放亮一点，别等到有一天千音抢了你喜欢的人，你还在给她加油打气，被她蒙在鼓里。

　　时间渐渐推移，有那么一天，事实的真相会全部曝光在你的眼前。

　　真真假假，虚虚幻幻。

　　你，总会看清。

　　［四］

　　下午没有课，和白韵告别之后，千音一个人往练习楼走去，在练习楼里找了许久才找到了一间没有人的教室。

　　将随身携带着的琴谱平整地摆在琴谱架上，又小心翼翼地将小提琴从琴盒之中拿了出来，架在了肩膀和下颌之间，目光落在了琴谱上，缓缓地起了音。

　　——这个琴谱是挺难找的，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可以帮你找找。

　　男生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轻松，但却是一句承诺。

　　——千音，送给你。

　　带着无法承载的重量，全都融汇在了男生手中的《四小天鹅》。

　　——阿音，请允许我叫你阿音。

　　男生所要的感谢，不过是一声亲密一些的称呼。

　　一恍神间，小提琴发现了难听的涩音，千音一看琴谱，这才发现自己竟拉错了音，缓缓地放下了小提琴，认真地把琴谱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男生斗琴赢回来的琴谱，是她见过的所有《四小天鹅》琴谱中最完整的，这首曲子如果配合上流畅的钢琴，会有不同寻常的完美。

　　千音看着琴谱，不自觉地发起了呆。

　　就在这一刻，耳畔边突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千音抬头望去，从门上镶嵌着的那一块透明的玻璃外，看见了男生温和的笑容。

　　千音忙走过去开了门：“明溪，你怎么……”

　　不等她的话说完，明溪就已经微笑着回答道：“我刚练琴出来，无意间就看到了你在这里练琴，所以想来看看，不介意我当你的听众吧。”目光一转，又落到了琴谱架上安安静静摆放着的琴谱，正是自己斗琴赢来的，又笑了，“在练《四小天鹅》？”

　　千音看着他，低低地答道：“嗯。”

　　“不如，我陪你练？”明溪的声音充满了温暖，不等千音回过神来，他就已经旁若无人地坐到了钢琴边，径自翻开了琴盖，手指落在黑白琴键上，弹奏出来的正是《四小天鹅》的钢琴曲调。

　　千音惊讶地望向了他。

　　明溪温和地回以一笑，道：“阿音，开始了。”

　　最温柔的声音不过是一句——

　　阿音，开始了。

　　千音合着明溪的钢琴音调拉起了小提琴，第一遍的时候不够流畅，第二遍的时候基本上已经可以称之为完美了，第三遍几乎可以不用去看琴谱，千音已经记下了每一个音符。

　　时间过得飞快，当夕阳映入教室里，洒落下一片金色的光辉时，已经是下午六点了。

　　秋天的G城微微有些一些凉爽。

　　千音将小提琴放进到琴盒里时，口袋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她看了看来电显示，缓缓地接了起来——

　　“喂，白韵。”

　　“阿音，等一下我就不陪你一起吃晚饭了，我家里发生了一点事情，要先回去一趟，我明天上午也没有课，下午回来。”白韵一口气说了好长的一句话。

　　“好，知道了。”千音笑道，“你先去忙你的事情吧。”

　　挂了电话之后，千音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小提琴已经被男生完全放好，琴谱也收了起来，琴盒也被他提在了手中，笑了笑：“谢谢你，明溪。”说着，走过去想要从他手中拿过琴盒。

　　明溪微微一笑躲开了：“不用跟我客气，我帮你拿就是了，不过，我陪练了这么久的琴，现在有点饿了。”

　　千音看着明溪灿烂的笑意，径自走到教室的门边，拧开了门，笑道：“那作为答谢，我请你去学校食堂吃晚饭吧？”

　　“不甚荣幸。”明溪笑着答道。

　　［五］

　　白韵刚回到家里，就被客厅里坐着的三个人齐齐地看住。

　　目光从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年轻的女人脸上一一滑过，白韵一声不响地走近，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最终站到了年轻的女人身前，扬起手就朝着她的脸挥了过去。

　　一个响亮的耳光就落在了年轻的女人脸上，“腾”地一下就红了。

　　“韵韵。”爸爸惊叫了一声。

　　而这时，白韵的妈妈也立刻大笑了起来，尖锐地说道：“妄想着做这个家的女主人，就算我愿意让给你这个贱人，我女儿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白韵看了妈妈一眼，淡淡地笑了笑，这才将目光落在了爸爸的身上，冷声说道：“爸爸，我记得我在香港的时候就已经提醒过你了，不要玩得太过火。”目光一转，白韵看向了年轻的女人，抬手指着她，“我好像还跟你说过，老老实实地做你的情人就好，不要破坏我的家庭，也别想着要入主我们家，你现在来我家里，是怎么一回事？”

　　“韵韵，你……你早就知道了？”白韵妈妈难以置信地惊叫了一声。

　　白韵不理会妈妈的尖叫，目光冷冷地注视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女人，又道：“难道你还指望着自己能当上我的后妈，真是笑话，有我白韵在的一天，你就给我彻底地打消这个念头，今天我就清楚地告诉你，在这个家里，只有我才是真正的主人，你最应该讨好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我给过你这个机会，只是你不好好珍惜。”

　　“韵韵！”

　　“韵韵！”

　　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地叫住了白韵。

　　白韵的目光来来回回地从爸爸妈妈的脸上滑过，最后又落在了爸爸的脸上，低笑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嘲讽：“爸爸，我现在不管这个女人是怎么出现在家里的，我现在只有一个要求，您现在就把她赶出家里，把她所有踩过的，碰过的东西通通都给我扔掉，还有她现在坐着的沙发，不然，我就将公司里的股份全都低价卖出，一个人带着钱离开这里。”

　　“韵韵……”爸爸的声音有些微颤。

　　“您知道的，我说得出，做得到。”说完，白韵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环抱在了前，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再也不说一句话。

　　从十五岁开始，白韵就已经发现爸爸在外面有着许许多多的情人，为了让这一切瞒着不被妈妈知道，白韵与爸爸之间早就有了协商——

　　白韵每发现一次，爸爸就要将名下百分之五的股权让渡给白韵，而爸爸也不得让任何女人踏进家门半步，到现在为止，白韵已经拥有了公司里大部分的股份了。

　　而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女人敢踏入她的家门，挑战她在这个家里的权威。

　　“韵韵……”妈妈一边瞪着年轻的女人，一边坐到了白韵的身边，低声问道，“什么股份？”

　　白韵灿烂得一笑，只简单地说了一句话，声音冷冷地：“妈妈，只要我想，我现在就可以是公司的董事长，不用借着爸爸的名义。”

　　听了这句话，妈妈已经清楚地明白了，她惊异地看着从小都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女生，突然之间有点不认识她了。

　　白韵不理会妈妈惊讶的神色，目光冷冷地看着依然坐在自家沙发上，一动不动神情木讷的年轻女人，道：“还不走，让我请人来轰你走吗？那样的话，可一点也不好看了啊！”

　　年轻的女人立刻一个激灵，拿起自己的包踩着高跟鞋飞快地离开了白韵的视线，但是，家庭战争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结束。

　　“爸爸，刚才我说的话，你应该都听清楚了，怎么做，你应该都知道吧？”白韵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拉起了妈妈的手，笑容灿烂，“妈妈，接到您的电话，我就着急着回来，还没有吃晚饭，有点饿了。”

　　妈妈先是愣了愣，然后接着白韵就往门外走去：“走，妈妈带你去吃好吃的。”

　　“谢谢妈妈。”

　　白韵关上家门的时候，原本灿烂的笑脸立刻就变得冰冷了下来，她看着垂着头窝在沙发里的爸爸，唇角边露出了冰冷的笑意。

　　［六］

　　拥有一个圆满的，看起来还算幸福的家，是白韵心中唯一的希望。

　　爸爸可以在外面拥有无数的情人，但一个也不许带回家，妈妈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但回到家里要做一个贤妻良母。

　　无论怎么样，在外人的眼中，她的家要是幸福的，尽管幸福不幸福，只有她自己知道。

　　拟造着一个幸福家庭的外表，其实内心深处千疮百孔，顶着灿烂贵千金的金色光环，有着许许多多的人都看不见的伤口。

　　白韵觉得，只要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一切都是值得的。

　　［七］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千音准备离开学校的时候，白韵都没有回学校，千音收拾完自己的东西，锁好了宿舍的门便离开了学校。

　　天气有些阴暗。

　　学校大门旁的公交车站处一如既往地站着许许多多的人，千音背着包提着小提琴站在人比较少的地方等着，她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数着地上的石子。

　　“在做什么呢，阿音？”突然之间拂到耳畔边的气息很温暖。

　　想也不想也知道是谁了，千音猛地抬起了头，笑道：“我无聊呢，正在数小石子。”

　　明溪低下头看着地上的石子，又笑了笑：“我等车的时候也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嗯？”千音惊异地看着明溪，“你也做这么傻的事情？”

　　明溪点了点头，解释道：“但我不认为这是傻。”

　　“那是什么？”千音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什么也不是。”明溪失声笑了笑，十分的灿烂，他仰头看了看天空，道：“晚上可能会下雨了。”

　　千音也应声望向了天空，所能看见的是一大片灰黑色的乌云，正慢慢密集，厚厚地压在头顶上空的这一片天空。

　　缓缓地点了点头：“嗯，是要下雨了。”又侧过头看着身侧的男生，道，“明溪，你今天要去绿茵阁西餐厅里弹钢琴吧？”

　　明溪也点了点头。

　　千音将手里的小提琴琴盒递给了明溪，笑道：“帮我拿一下好吗？”

　　明溪怔了一下，但毫不迟疑地接过了她的琴盒，然后看着千音拉开自己的包，翻了好半天翻出了一把伞，又递给了他：“啊，给你。”

　　明溪又怔了，垂下眸子看着女生手里的一把浅紫色的印花伞，呼吸突然变得很轻，又抬眼看着女生淡笑着的脸孔，道：“你把伞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没有关系的，公交车站就在小区的旁边，几分钟就可以走回家了。”千音笑着答道，“你比较远，下了班之后还要回家，要是下雨了的话就不好了。”

　　越接近，越能发现这个女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