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黑暗·凉秋(1)

　　［一］

　　沐苒站在洗手间的洗手台边，水龙头缓缓流出的冰凉的水淋着自己毫无温度的双手，她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身影，耳畔是清晰的声音——

　　“那个叫沐苒的女人真不要脸。”

　　“就是，居然用迷药这种下贱的手法迷住了好友的男朋友，还发生了一夜情。”

　　“真是肮脏不堪，你说我们怎么会和这样的女生在一个学校里？”

　　“我要是有这样的好朋友，早就几个耳光煽过去了，即使是这样也不解恨。”

　　心就像被尖锐的东西刺中，有鲜血正缓缓地从伤口涌出，晕满了所身处的每一片土地，沐苒的手指不自觉地陷进了掌心之中，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她转身走出了洗手间，一步一步地往教室的方向走去，就在走到教室的门口准备进去的时候，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就往楼外跑去。

　　夏诺拉着沐苒一直走一直走，一路上竟一句话也不说，直到走到一片没有人的草地上时，这才狠狠地甩开她的手。

　　“夏诺……”沐苒惊慌地叫着他，“你怎么了？”

　　夏诺冷冷一笑：“沐苒，你竟然骗了我这么久。”

　　“我骗你？”沐苒眉心一皱，“我骗你什么？”

　　“其实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吧？”夏诺低低地问道，脚步一步一步逼近沐苒，“那天晚上，其实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吧？”

　　“你什么意思？”沐苒的脸上隐隐有了怒意，“什么叫什么都没有做？夏诺，你要为你说出的话负责！”

　　“负责？”夏诺冷笑一声，“我已经为一个谎言负责了两年多了，你还要我怎么负责？”

　　“夏诺！”沐苒惊叫一声，身体开始轻轻地颤抖。

　　夏诺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看着沐苒娇美的脸颊，轻轻地说着：“那件事情，我仔细地想了想，那个时候我已经被你迷晕了，怎么可能还会做出那种事情来，我又不是喝醉了酒，为什么醒来的时候你会在我的身边，这一切，都不过是你的一个骗局吧？”

　　沐苒抿了抿唇，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骗我让我对你负责，你骗我让我离开了阿音，我真傻，竟然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竟然会为了你抛弃阿音。”夏诺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几近苍白，“你让我怎么对得起她，你又怎么对得起她？”

　　沐苒看着夏诺，眼泪无声无息地涌了出来，肆意地漫延在了她的脸颊上：“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夏诺抬手指着沐苒，“沐苒，我和阿音都看错了你。”

　　沐苒已经泣不成声，她猛地上前扑进了夏诺的怀里，紧紧地将他抱住，哽咽地说道：“夏诺，夏诺，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要这么做的。”

　　夏诺漠不作声地闭上了眼睛，缓缓地抬手想要推开沐苒，但沐苒却越抱越紧，怎么样也推不开。

　　“我只是太喜欢你，而你那个时候只喜欢千音，哪里看得到我对你的喜欢，不管是哪一方面，千音都比我好，她有一个完美的家庭，有你这么一个优秀的男朋友，而我却什么都没有，只能躲在一旁喜欢你，看着你们……”沐苒一边哭一边说着，“我嫉妒她，凭什么她能拥有一切……”

　　被现实生活所扭曲了的心理，使原来那个单纯得毫无心机的她再也回不来了。

　　夏诺拍了拍沐苒的肩膀，然后推开了她，垂眸注视着她满是泪痕的脸颊，面无表情地说道：“无论是因为什么，你都不应该做这些事情，沐苒，你不应该变成这样，不应该。”

　　“夏诺……”沐苒哭着叫着他的名字，却发现夏诺正在一步一步地后退着，远离着她。

　　“沐苒，我们分手。”夏诺冷冷地说出这几个字，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不再看她一眼。

　　沐苒呆呆地看着夏诺离去的背影，竟然已经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原来，她所害怕发生的事情，最后还是发生了。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们分手。

　　一边是最温柔，一边是最冰冷，仿若是在顷刻之间把身体分成了两半，置身进了南北两极，怎么样也逃离不开。

　　越想抓住，就离得越遥远。

　　就像装在口袋里的天空，你看得见，却触摸不到。

　　［二］

　　下午。

　　千音突然之间就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神志不清，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怎么样也叫不醒，白韵情急之下叫来了明溪，两个人将千音送到了校医务室里打点滴。

　　校医务室。

　　明溪看着沉睡中的千音，温和的面容也出现了担忧之色，侧过头问白韵：“白韵，阿音她怎么一下子就发起了高烧？”

　　白韵一听到声音，回眸注视着明溪，不悦道：“明溪，你难道是在责怪我吗？”

　　“不是。”明溪摇头。

　　“大概是看到论坛上的帖子受了刺激才会这样的吧，中午吃饭的时候还见她好好的。”白韵抿了抿唇，也是一脸的疑惑。

　　明溪的眸光一暗，低低地说道：“白韵，论坛上的帖子，是你叫人发的吧？”

　　“什么？”白韵一怔，“怎么可能是我？”

　　“别否认，白韵。”明溪看着白韵，声音出奇地认真，“我想，在这个学校里，最不喜欢沐苒的人，除了你就再也没有别人了，我了解你，你从来都是有仇必报的。”

　　听了这话，白韵灿烂地一笑，走过来将手搭在了明溪的肩膀上：“不愧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明溪，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

　　明溪拂开了白韵的手，转过头安静地看着千音的脸，低声道：“白韵，阿音是事先知道的，还是看到帖子之后才知道的？”

　　“看到那帖子之后。”白韵也望向了千音。

　　“这件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白韵略微有些得意，“我想查的事情，就没有查不到的，沐苒会有这样的下场，全都是她咎由自取的。”

　　“白韵，你请的私家侦探真不错。”明溪低低地笑了笑，非常温柔，“就连两年前的事情都可以查得出来，下次也介绍我认识认识。”

　　“好啊。”白韵想也没想地就答道，刚想要再说话时，却听到明溪的声音渐渐变冷了。

　　“白韵，你没有想过，这件事情会伤害到阿音。”明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低头注视着一脸错愕表情的白韵，“你不是阿音最好的朋友吗？”

　　白韵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沉声道：“明溪，就因为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我才要告诉她事情的真相，让她看清楚夏诺和沐苒是什么样的人。”

　　“你是为了你的私心，并不是为了阿音。”

　　被明溪一语点破的心思，让白韵这一刻在他的面前几乎变得透明，脸立刻就涨红了，她转过身倔强地说道：“这是我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明溪看着她，最终低叹了一口气，柔声说道：“白韵，不要再做会伤害到阿音的事情了，你和沐苒之间的恩怨就到此为止吧。”

　　“只要她不再招惹我，我也不屑和她这种人有任何的交集。”说完，白韵走出了校医务室。

　　就在这一瞬间，一直都迷迷糊糊的千音突然地睁开了眼睛，刺眼的白光落入眼底，眼前蓦地变得一片苍白，等到明溪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千音的眼睛又重新闭上了。

　　世界太黑暗。

　　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黑暗的源头。

　　千音觉得自己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凉，头越来越沉，想睁开眼睛来看清这个世界，却怎么样也睁不开眼，就在这一刻，一片温暖落在了额间，带着异样的温暖——

　　那是男生的吻。

　　“阿音，你可知道我在为你心疼？”

　　耳畔边拂过来的气息，成为了黑暗之中唯一的温暖，来自那个明媚如溪水般的男生。

　　［三］

　　白韵刚走进宿舍的门，就听到了手机来电的声音，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最终在千音的床上看到了手机，她飞快地走到床边拿起了手机，看到“林艺”这两个字时，微微一笑，径自接起了电话——

　　“阿音，你……”

　　“林艺，我是白韵。”

　　“阿音呢？”电话那边的林艺明显有些不悦。

　　“阿音她发烧了，现在正在校医务室里打点滴，你不用担心，有明溪陪着她，不会有事情的。”白韵飞快地答道。

　　“那就好。”林艺淡淡地答道，“那我过一会去看看她。”

　　“不用了，林艺。”白韵顿了顿，又道，“我的意思是说，阿音心情不太好，你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有什么话你可以跟我说，我会帮你转告给阿音的。”

　　林艺迟疑了一下，最后在说出“我在你们宿舍楼下”便挂了电话。

　　十分钟之后。

　　白韵看到了站在花坛边等她的林艺，便加快了脚步走到他的身边，趁他不注意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林艺。”

　　林艺回头眉头微微一皱，指着前方不远的长椅，低声道：“我们去那边坐一坐吧。”

　　“好。”白韵一口就答应了，跟着林艺走了过去。

　　这应该可以说是林艺第一次等她吧，尽管还是因为那个女生，白韵还是觉得很高兴。

　　刚坐下林艺就侧过头问她：“白韵，学校论坛上的帖子里说的事情，都是真的吗？”

　　白韵怔了怔，然后点了点头：“是真的呢，是有人查出来的。”

　　“沐苒就是上次发那张照片给你的女生吧？”林艺的声音渐渐变冷。

　　“嗯，就是她。”白韵转过目光望向了前方，低低地说道，“那种人很可恶吧，我没有想到她竟然是用那种方法抢走了阿音喜欢的人。”

　　林艺没有回答，只是无声地听着白韵的话。

　　“阿音以前一直都不知道沐苒和夏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看到了帖子才真正地了解到，所以就发起了高烧。”白韵侧过头看着林艺，“林艺，你应该了解阿音的，阿音是那种喜欢把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一个人难过的女生，所以才会总是受到别人的欺负。”

　　林艺垂下了眼睑。

　　怎么能不了解呢？

　　那个女生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从来都没有改变过，被人欺负了也从来都不吭声，一个人默默地忍下去，如果不这样，那大概都不是她了。

　　白韵看着林艺脸上细微的变化，也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觉得真的要好好感谢发帖子的那个人，要不是他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阿音，不然阿音就一直都不知道夏诺是为了什么而抛弃她的。”

　　“那个人是你吧？”

　　“什么？”白韵微微一怔。

　　“发帖子的那个人是你吧，白韵？”林艺低低地说着，面目上全是冷漠的神色，而看着白韵的眼睛里也已经毫无一丝温度。

　　白韵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怔住。

　　提及到那个女生，林艺对她的态度就变了，像是在无形之中筑出了一层透明的屏障，用冰冷的温度所隔开，形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和他之间夹着另一个女生，而现在所能拥有的关系，也似乎全都是因为那个女生，这对于一贯骄傲的白韵来说，很痛苦。

　　良久，白韵收回目光不再看着林艺，声音缓缓地响起：“是我。”

　　这一刻，她听见了自己的心破裂的声音，无论有多么讨厌沐苒，嫉妒千音，但她最不愿意的事情是让这个所喜欢的男生发现 她内心的丑恶。

　　［四］

　　校医务室。

　　千音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医务室很安静，墙壁上不停走动着的秒针所发出的声音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喀，喀，喀，喀。

　　一秒一步，富有节奏，就像是胸口处的心跳般。

　　“阿音，你醒了？”温暖入心的声音立刻传进了耳中，侧目望去，千音看到了明溪帅气的脸上充满了担忧地微笑，“怎么样，好点了没有？头晕不晕？”

　　千音摇了摇头，淡淡一笑：“明溪，你怎么还在这里？”

　　“把你一个人扔在医务室里打点滴我不是很放心，再说我也没有课，正好可以在这里陪着你。”明溪微微一笑，已经端着一杯温水递到了千音的手边，“打过点滴嘴里一定有些苦，喝点水。”

　　“嗯。”千音无声应道，抬起无力的手接过杯子，缓缓地喝了一口，刚刚放下，明溪的手就已经伸了过来，拿过了杯子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阿音，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去买给你，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过一会儿我再送你回宿舍。”

　　千音又摇了摇头，笑道：“我不饿，谢谢你，明溪。”

　　明溪看着她也微微笑了笑：“不用客气，我们是朋友。”

　　朋友。

　　这是一个多么沉重的词语。

　　有的朋友处处为你着想，一心一意地对待你，有的朋友一面真心待你，又一面做出伤害你的事情，即使也并不是全为了伤害你。

　　千音不明白白韵 这么做，是为了她好还是在伤害她，但怎么样也改变不了她要对付沐苒的私心吧？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明溪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换上了异样认真的神色：“阿音，你不要怪白韵，白韵也只是想让你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才那样做的。”

　　千音怔了怔，缓缓地垂下了头。

　　“我和白韵从小一起长大，我很了解她的性格，她只是想让沐苒知道教训，而并不想伤害你。”明溪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而且，沐苒和夏诺之间的事情，应该也是你一直想到知道的吧。”

　　的确是一直想知道。

　　但却不想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千音深吸了口气，抬头看着明溪，微微一笑：“我们不说这件事情了，好吗？已经过去了。”

　　遇到令人伤心的事情后选择逃避，这是女生一贯做的事情，并不是因为原谅了谁，而是因为自己不敢面对。

　　“好，那不说了。”明溪柔和地答道。

　　千音转过目光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无声地抬起手掀开了覆在自己身上的薄毯，明溪见状，立刻站起来扶住了千音，让她慢慢地从床上下来，之后又蹲下身来帮她穿鞋。

　　明溪的手刚刚碰到千音的脚，千音立刻就缩了缩，脸上也有着不正常的红晕，因为紧张连说话也变得有些慌乱了：“明……明溪，我自己来就好，你……”

　　“没关系。”明溪仰头一笑，“你刚打过点滴，身体还很虚弱，我帮你就好了。”说完，明溪已经帮千音穿上了一只鞋子，系上鞋带又继续帮着穿另一只。

　　即使是最亲密的亲人，在她生病的时候，也不曾帮她穿过鞋子，眼前的这个男生却亲昵地帮着她穿了一只又一只，被他所触碰过的地方也瞬间如火烧一般的热了起来。

　　该怎么来解释这样的感觉呢？

　　自从夏诺离开以后，千音就再也没有接近过任何男生，也没有让任何男生接近过，而眼前的这个男生，帮过她很多，笑容温暖如阳光，即使对其他的人他也是如此，但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回过神来，明溪已经扶住了千音的肩膀，千音看了他一眼，然后跳下了床，立刻就感觉到了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也变得一片漆黑。

　　“慢一点。”

　　在闭上眼睛时，耳畔边唯一温暖的就是这个男生的声音。

　　千音无意识地笑了笑，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了眼睛，想要轻轻推开明溪的手，却在看到他温暖的眸光时，又止住了，便任由着他扶着自己走出了校医务室。

　　“阿音，如果明天还觉得头晕不舒服的话，就打电话告诉我，我再陪你去打点滴。”明溪送千音到了宿舍楼下低声说道，“或者叫白韵也可以。”

　　千音知道明溪是因为觉得自己突兀了才会说了后面的话，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明溪，你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你应该饿了吧，先去食堂吃点东西吧。”

　　“好。”明溪也点了点头，又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这才放心地转身离开。

　　夜色太暗。

　　明溪渐渐走远的身影成了视线之中的一个小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时，千音才缓缓地转身往宿舍楼里走去，可还没有走几步，陌生而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阿音。”

　　夹着了温柔的，歉意的声调，自身后遥远的地方渐渐袭，千音不用多想就知道叫住她的人是谁，她缓缓地停下脚步，转身望去。

　　夏诺渐渐走近，他看着千音微微一笑，声音里有着异常的温柔：“阿音。”

　　千音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男生，但下一秒钟，脸上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了：“我叫千音，不叫阿音。”

　　“阿音。”夏诺不理会她的话，语气里有些倔强之意，他继续向千音走近，最后停在了离开只有一步距离的前方，干净的脸上有着女生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愧疚神情，“阿音，对不起。”

　　和两年以前的那一句“对不起”相比，此时此刻夏诺说出来的话已经不能让千音有任何的动摇了。

　　千音抬眸迎上夏诺投过来的目光，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夏诺，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阿音……”

　　千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继续对他说道：“我也是一直到现在才真正知道当年你和沐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没有做错，你应该对她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