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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更短亭

    方德明女士对女儿的男朋友几个月来的考察结果是:堪为良配。
    她一向自认为是深明大义的母亲,对李然去西藏的事,打一开头就表示支持。私下里,她教训女儿:“男同志嘛,有事业心是好事,就是你们以后结婚了,在事业上你也要支持李然。再说,去一趟西藏,回来不管是评职称还是分房子都优先。你呢,也不能一天到晚想着谈恋爱,大三了,要考研究生现在就得准备起来。”对着李然,她又是另一套:“现在无所谓,周蒙跟着我呢,以后,你还这么跑来跑去的我可不答应。周蒙身体不好,真要结婚了,恐怕还得你多照顾她。”
    彼时元旦刚过,午后的阳光倾斜着铺满了周蒙家的大客厅。她们家的房子虽然旧,优点是开间大格局好,红漆的木板地,落地的玻璃窗,比新建的小单元房气派多了。周蒙低着头只管削苹果,她这种样子在李然看来特别乖,像旁听大人讲话的小孩子,是事不关己的态度。
    方阿姨接着问道:“李然,听周蒙跟我说,你想等她大学毕业就结婚?”李然谨而慎之地回答:“我是有这个打算,当然,首先是要征得您和周蒙爸爸的同意。”方德明女士心里舒服了几分,说:“我和老周倒不是不同意,不过周蒙这身体,中学老师那么辛苦她怕是撑不住。还是要考研究生,以后分到大学里就清闲了。所以我和她爸爸希望你能支持她把研究生读下来。”李然表示一定支持。
    周蒙这时削好一个苹果,先递到她妈妈手里。方德明女士看看女儿,心说,女大不中留,伊早点儿结婚也好,省得让人担心思。
    这么想着方德明女士又松了口:“念研究生也可以结婚,到时候没有房子就住在我这里好了,我把书房腾给你们。”
    周蒙这才说话了,口气还是埋怨的:“妈,没影的事儿呢,谁讲我要结婚了?”李然不好说什么,方阿姨又问他了:“李然,你去西藏,定了什么时候走没有?”
    这其实是李然今天过来的目的,想先跟蒙蒙单独讲的,现在既然方阿姨问到这儿,他就说了:“本来是春节以后,今天报社刚接到通知,说要提前到1月中。大概是17号左右。”他话音刚落,蒙蒙“哎哟”一声,她削苹果削到手了,食指上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妈妈立刻到里屋去找创可贴。李然给她吸净食指上的血,抬起头待要说她两句怎么这样不小心,看到她眼里,已是眼泪汪汪的了。“别这样,啊?”李然放低了声音恳求,抚着她的头发,心里很想抱她一下。那边她母亲已经拿了创可贴过来了,还是责备她说:“看看,口子这么深,这么大的人了,还这样不小心的。”
    李然很担心她会就这样哭出来,可她只是趁她母亲给她敷创可贴的当儿,侧过头,用衣袖抹了一下眼睛。她跟她母亲也不是不亲的,却总有些顾忌。
    方阿姨回过头来又说:“哟,17号,那也没几天了,行李也该准备准备了,西藏比咱们这儿冷多了。”李然应着,蒙蒙说她累了要睡会儿,她每次情绪低落的时候都会要求睡一会儿。李然说那你睡吧,我晚上再来。
    她在他身后替他掩上门,门就要关上的时候,他拖住了她的手,把她拖到了门外。他轻轻一抱,她的眼泪就像一把碎了的水晶纷纷地落了下来。
    李然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强烈,突然是突然了点儿,就是李然自己也缺乏思想准备。他们本来还有很多计划,蒙蒙的父亲是准备春节回来见见李然的,李然也想趁春节带蒙蒙回一趟西安。现在,不仅所有计划泡了汤,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满打满算也不到半个月了。
    那天她跟他回了宿舍。到了宿舍,她先要洗脸,李然去打开水。等他开水打回来的时候,看到她躺在他的床上,已经睡着了。李然给她盖上毯子,又用热毛巾给她轻轻拭了脸。
    李然自己心里也乱糟糟的,知道要走和马上要走,心情又两样了。
    这一觉睡到晚上七点多,李然出去给方阿姨打电话,说周蒙晚上不回去吃饭了。方阿姨何等精明的人径直问:周蒙哭了吧?你给我好好说说她,这还没真到走的时候呢。还有,早点儿送她回来,明天该上课了。中间张讯回来过一次,看到宿舍里有这么个睡美人,把李然拉到走廊里,一本正经地问他今晚是不是需要回避一下。李然让他尽管回来,蒙蒙一会儿就回家。张讯说他反正在楼下宿舍下棋,不叫他就不回来了。李然靠在床边看书,关于一个捷克摄影家博丹荷洛米切克的,这位摄影家以拍摄日常生活见长,被评论界称道为“具有平静而诗性的风格”。
    他一抬眼,她已经醒了,乌溜溜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黑才显得特别静,还是因为静才显得特别黑。李然放下书,拉起她问:“要不要抱抱?”
    她柔顺地依在他怀里。此刻,李然无论如何硬不起心肠,他的手指滑过她细长柔嫩的颈子。“蒙蒙,真的,你要不愿意,我就不去了。”
    “合同不是都签了吗?怎么能不去呢?”
    “最多辞职,我在哪儿找不到饭碗,干个体也行啊,我要干个体,以后你就不用工作了,我养得起你。”周蒙知道,即使李然的爸妈能同意,自己妈妈还不同意呢。“省报记者”听着多体面呀,个体户再有钱也不行,90年代初,至少在内地,人们还是这么看的,不像现在,差不多就是“笑贫不笑娼”了。“没事儿,你去吧,我要是身体好点儿,我也愿意到西藏看看呢。”
    李然很高兴:“蒙蒙,暑假你来西藏好不好?”
    “好。”她温柔的,不是很起劲。
    他吻她,抚摩她,低声问道:“为什么哭得那样厉害?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爱你。”顺着这句话,她勾着他的脖子倒了下去。
    她穿的是一件开襟毛衣,里面是样式简单的奶白色真丝衬衫。他懂得她的心意,她喜欢从容而优美。因为刚刚睡过,肤色反常地粉红。她的身体是非常美的,纤细,又圆润。衬衫解开了两个扣,她一抬起身体就露出里面的白色蕾丝文胸。
    “有剪刀吗?”
    李然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在抽屉里翻找,他找到了,递给她。
    她接过来,笑,扯过他的V字领毛衣,把刀刃逼了上去:“可以剪吗?”
    他点点头。剪刀哧地向上剪开了一条口子,刀尖划过他的胸口,意外的刺激。她没有再剪他的衬衫,可是解开了所有的纽扣,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戴妍说的没错,李然是挺性感的。她亲了他一下,在他的胸口,她的表情还是那样文文静静的,李然可觉得非常震荡。他也亲了她,她洁白的文胸随之散开了。
    肌肤相亲的感觉对周蒙来讲不仅仅是好的,也怪可怕的。
    “是不是刚睡醒了,就会特别想?”她这样向他咨询。
    李然的眼底已经泛红了,眼神就像喝醉了酒那样涣散。
    即使到了这一步,他都没有动她。
    一般的看法是,他是个高贵的男人,他尊重她也珍惜她,要把他们的初夜留给婚床。周蒙心里大概就是这么揣测的。
    也不能说错,李然的考虑又更深沉一点儿。
    去年,李然交往过一个护校的女孩儿,长得也挺甜,单名一个“珍”字。珍一开始是找李然给她拍照片,然后是找李然跟她睡觉。她这么主动,当然不是处女。珍的特点是暴露,不是说穿衣服(当然这方面她也绝不保守),是她的说话方式。珍是有男朋友的,可惜男朋友考大学一直考到了东北。男朋友第一次放假回来,两个人一激动忍不住就尝了禁果。等男朋友再一走,珍傻眼了,她跟李然讲的原话是“我熬不住”。她这样熬不住,李然当然不是她在男友以外的第一个性伙伴了。因为李然经常出差,珍很不满意,她坦率地告知她不能老是靠自摸解决问题。
    很快,李然就怕了她。
    忍也忍了这么长时间了,李然觉得没有道理功亏一篑,他不是不信任蒙蒙,可是最好,不要轻易去考验一个人。
    他信任蒙蒙,可是他没有办法信任她的身体,对李然来讲,身体不堪信任。两年是个不短的时间,只有处女的纯洁不容置疑,那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他好像忘记考虑了,在这两年的时间里,他自己的操守又靠什么来维持,靠什么来保障?周蒙用冷水洗好脸,担心地直照镜子。
    “眼睛不肿吧?看得出来吗?”
    李然端详,眼睛还好,问题在她的脖子,靠近锁骨那一块儿,有一小块淤红的吻痕。他指给她看,她打他的手:“都是你,快把围巾给我。”
    他的手藤一样圈了上来,他的嘴唇还没有落下去,她的眼泪倒又落下来了。她这时候的眼泪让他不知所措。
    第二天下午,李然从一个首映式拍完照片回办公室,同事告诉他,他女朋友找他,打了好几个电话,好像有什么急事。
    李然心里先打了个突,蒙蒙是绝少打电话到办公室找他的。
    他先给她家里打电话,没人,又骑车去师大,从宿舍到图书馆再到教学楼,他都没找到她。李然真着急了,昨天她就情绪反常,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等李然一头汗地回宿舍,一推门看到蒙蒙跟张讯、李越两个聊得正高兴。“亲爱的,你在这儿,我以为你去哪儿了呢。”李然说着,用手拨她的头发。李越看得抿嘴一笑,张讯老实,先把头低下去了。周蒙侧过脸让了让说:“我一直在这儿等你呀。”
    “什么事儿……”李然没有问下去——,就是有什么事,蒙蒙也不会当着张讯、李越两个人说的。而且,她能坐在这儿聊天,大概也没什么急事。
    周蒙还真是有急事,不是她自己是戴妍,戴妍麻烦了。戴妍的麻烦是:她的老情人上个月来了,而她的“老朋友”这个月没有来。
    明白吗?戴妍可能怀孕了,不是现任男友的。
    周蒙一开始不明白:“戴妍,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他的呢?说不定就是葛俊的。”“葛俊是戴套的。”
    “那他不戴吗?”
    “有的男人不喜欢戴套。”戴妍不耐烦地说,“以前我跟他都是吃药的,这次,我本来以为没事。谁想到就那么寸。”
    戴妍懊丧极了,她一直很小心没出过娄子,有几次挺险的她也没怀上,她还以为自己得天独厚,就没怀孕这功能呢。
    李然一听是这急事,鼻子直出冷气,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戴妍找她的老情人去啊。打根儿上他就不赞成蒙蒙有这么一位腻友,戴妍太风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戴妍能学出什么好来?蒙蒙紧着帮戴妍说话:“这事儿当然不能让葛俊知道了,葛俊知道了还不寻死觅活的?再说,你让她怎么回家啊,马上就要考试了,她家里又是后妈,本来就等着看她的笑话。”
    “她那个老情人呢?让他来。”
    “老情人是有老婆的,正准备升官呢,戴妍那个脾气,她怎么肯求他?”“噢,她不肯求人,你就来求我。”李然说着已经笑了。
    “你心眼好嘛,戴妍还是你西安老乡呢。”
    她难得跟他说个软话,李然不想轻易放弃这种享受,故意绷住脸皱起眉:“还老乡呢,你饶了我吧。我怎么去跟人家说啊,人家准以为是我自己,——那什么了。”“我跟你一块儿去,我可以证明……”
    “打住打住,你能证明什么?你去只有更糟。”
    李然是有点儿犯难,他也不认识医院的人,找熟人介绍,人家肯定以为是他和蒙蒙出问题了。这种事儿,本来就是血洗不清越描越黑。
    “那怎么办啊?”这当儿,周蒙也想到了情势的微妙之处。
    “想办法呗。”
    “快点儿,戴妍着急着呢。”她说着,嘟着嘴亲他。
    李然今天为了讨好她,还特地穿了她送的那件白毛衣。结果,到了举行首映式的大光明影院,主办单位直把他往台上让,以为他是演员呢。
    她亲完他转身就要走,李然拉住她:“你急急忙忙地去哪儿?”
    “我去学校,戴妍还等我信儿呢。”
    “等会儿,我陪你去。”
    李然说着微微拉开她的领口,今天她穿了一件纯黑高领毛衣,那点淤红仍在,让人缠绵不已。过了两天,李然总算人托人联系到了省立第三医院的妇产科一位姓卢的大夫,卢大夫答应检查当天就可以做。照周蒙的打算,恨不得陪着戴妍上手术台。李然原来听别人讲,因为嫉妒的缘故,女人之间是没有真正的友谊可言的,尤其是漂亮女人。可是蒙蒙对戴妍多好,好得让人觉得她缺乏是非观念。不过李然还是成功地打消了周蒙陪同前往的念头,妇产科,那是正经女孩子去的地方吗?他只说了一句:“让你妈妈的熟人看见你怎么办?”这是大问题,周蒙知道,要是传到方德明耳朵里,她老人家一误会非宰了李然不可。
    周蒙还挺不放心:“明天,你对戴妍态度好点儿,看我的面子。”
    其实周蒙不用嘱咐,在医院门口,一见戴妍那霜打了的蔫茄子样,李然脸色顿时柔和下来。李然还是第一次来妇产科,总的来讲,医院,就不是个让人愉快的地方。他们顺利地找到了卢大夫。卢大夫是个四十出头的妇女,有着国家医务人员惯常的冷漠和不以为然。戴妍是有准备的,她利索地给卢大夫塞了个红包,拿了红包的卢大夫态度略微好一点点。卢大夫当然以为李然就是那个下了种而不准备收割的人,眼皮耷拉一下吩咐道:手术费就不用交了,你去把化验费先交了。化验结果:不是一场虚惊。
    戴妍马上被领进手术室,李然朝她挥挥手,她向他笑笑。她这个笑容让李然想起了一个人,杜小彬,现在的女孩不简单,临危不乱,都有大将风度。
    李然趁这工夫下楼给蒙蒙打电话,一听到他的声音她就问:“做完了?”
    “早呢,戴妍刚进手术室。”
    “肯定很疼吧,真可怕。”她喃喃地说。
    “蒙蒙,我不会让你进那种地方。”
    “我知道。对了,手术完,你跟戴妍直接上我们家,今天阿姨来,我让她炖了鸡汤,还有你爱吃的清酱牛肉。”
    “你跟你妈怎么说的?”
    “我说戴妍刚刚发了场高烧。”
    戴妍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走得特别慢,李然过去扶她。
    “没事,我没事。”她说。
    她还是个美丽的女孩,只是这美丽不再娇嫩。
    第二天,周蒙去学校上课,还没进教室她就被葛俊拦住了。葛俊把她拉到拐角的楼梯口,一副审犯人的架势:“你说,戴妍去哪儿了?”
    “在我家呢,怎么,不行吗?”周蒙也挺凶。
    “真的?她不上课待你家干吗?”葛俊是师大音乐系的头号帅哥,一向疑神疑鬼,标准的小醋坛子,可是你别说,男人吃起醋来比女人可爱。李然吃起醋来也是可爱的。
    “我家安静,谁让你老缠着她的?”
    葛俊委屈地说:“我哪儿老缠着她了?她最近对我都爱答不理的。”
    周蒙知道,戴妍不是不理葛俊,是没法儿理他,她已经开始有妊娠反应了,都不能进食堂,一进去就想吐,可怜死了。
    昨天中午她也就只喝了点鸡汤,一直到下午食欲才恢复过来。恢复过来就开玩笑,说是这下可放下包袱轻装上阵了。停了一下,又唧咕道:还不能上阵呢,大夫讲三个月不能行房。就算我斋得住,葛俊也素不了三个月啊。
    她这时候还能没事儿人似的提到葛俊,周蒙当真服了这位姑奶奶了。
    戴妍斜一眼周蒙说:“你甭嘀咕,要不跟欧阳这么来一次,我怎么知道我真的爱葛俊?”戴妍的老情人复姓欧阳。
    “你爱他还跟欧阳睡觉?”
    “我想比较一下嘛,我一直以为欧阳是最好的,以前,哪怕欧阳看我一眼我都觉得特幸福。你不懂得欧阳那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现在不了?”
    “听着,戴氏恋爱法则第三条:你爱的,总是你缺乏的。”
    言下之意,她现在是个成熟的女人了。
    李然在江城的日子眼看着就剩下一个星期了,这一个星期他是不用上班,可蒙蒙要上课,快期末考试了,她晚上都要在图书馆的自习室上晚自习。
    昨晚,李然像往常一样十点多到图书馆接她下晚自习。
    自习室里,蒙蒙通常坐的那个位子上,她的书在,可人不在。
    李然到阅览室去找,在楼梯上他看到蒙蒙和一个男生在阅览室门口讲话。然后,他看到她冲那个男生笑了一下,男生的反应是眼睛一亮。
    她的笑容一向是甜美的,而他一直以为她甜美的笑容只是,给他一个人的。不过就那么一会儿工夫,她已经转过身来,那个男生目光直追着她的背影。看到李然,周蒙又笑了,笑容跟刚才一样甜美。
    李然此刻最受不了的,就是她的笑容。
    就为了这个,昨天晚上分开的时候,吻她的时候,他心里突然特别想占有她。今天一早,李然就找李越陪他去买戒指,李越懂行。这位大小姐也不打算结婚了,嗜好自己买戒指,手里又有钱,金的玉的宝石的一个星期她可以不重样。最近更是大手笔,置了个一万多的钻戒家常戴着。逼得张讯终于认清了形势,知难而退。
    李越一口答应做完一个采访就陪李然去挑,只是惯性地,要挖苦他两句:“哟,还要买钻戒,您这是准备花多少钱哪?”
    李越知道李然的家底,李然没什么钱,有一点儿钱也折腾他那套机器了。“当然越少越好。”
    “如果订婚呢,就要破费点儿了,不能买碎钻的,要买独粒的,结婚就刚相反,这是洋规矩,晓得吧?”李越教训道。
    “五千块,能买多大的?”
    “也就四分之一克拉。嘿,你至少要买个二分之一克拉的吧?”
    李然笑道:“她手小,戴大的不好看。”
    结果,他们在本城最大的珠宝店买了一只三分之一克拉的小方钻戒,碰上打折加上李越有张贵宾卡,五千出头就买下来了。李越说:“买方钻吧,方钻是公主型,亮是不如圆钻亮,她们年轻女孩子最中意了。”对黄金白金她又有一套说法:“当然是白金啦,不会把石头衬黄,而且我看蒙蒙不会戴黄金。”李然唯唯诺诺。李越接着问道:“要很爱她,才会想到订婚吧?”
    当晚,李然正在宿舍整理给一家杂志社拍的一组室内人物摄影,蒙蒙来了。“怎么现在就来了?”李然看看表还不到八点。
    “想你了,你想我了吗?”
    他想她了吗?他这一天脑子里就没想过别的。
    周蒙瞟一眼桌上的美人照哼了一声:“又拍大美人呀。”
    “挣钱呀,不然怎么娶你。”
    “咦,我们家又没跟你要彩礼。”她把手插进他腰里叫着,“外面可冷了。”李然慢腾腾地拉出她的左手,从兜里掏出心形紫红色天鹅绒面的小盒子。她呢,傻瓜一样看着他,就好像他在做什么无法无天的事儿似的。
    李然被她看得咳嗽了一声:“嗳,眼睛要闭上的。”她闭上眼睛垂下睫毛,睫毛的尖端微微颤抖着。他把戒指给她戴在左手无名指上,意犹未足,又换到右手上。虽然挑了个尺寸最小的,蒙蒙戴着还是嫌大。想了想,李然还是给她戴回左手上。
    她笑着,睁开眼睛:“套来套去的,你在干什么呢?”
    等她看到手上光华璀璨的钻石,不笑了,呆住了,小心地问了一句:“很贵吧?”又提示他:“不是求婚才送戒指吗?”
    要李然现在郑重其事地说:蒙蒙,请你嫁给我,也不是不能,只是舌头不大听使唤。至于单膝下跪那种大动作,看演戏可以,自己无论如何做不来。
    “套住你啊,省得你趁我不在跟别人跑了。”他扬起头,视线很低地掠过她。“那我用什么套住你呢?”
    “用你的人。”李然脱口而出又觉不妥,怕她当了真,为了驱散过于暧昧的空气,他弹了弹她手上晶莹的戒面,带三分严肃地说:“知道吗?听说这是不能摘下来的,摘下来会不吉利。”“可是我在学校不能戴这个,太华丽了,同学看到了会怎么说?”
    嗳,李然就是要让她的同学看看,尤其是那些男同学——就不要自不量力啦。“管他们怎么说,是我送给你的。”
    周蒙从小的家教是:不要乱出风头。她自己的处世之道是:不要被人议论。就因为交了李然这么个年长出色的男朋友,她知道,班里宿舍里都有议论,倒不是说别人都在看她的好戏,而是自己的事儿让别人在一边津津乐道,周蒙越来越不觉得有什么乐趣可言。
    李然看她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心里来气,她这是什么意思嘛,不愿意让同学知道她实际上已有了未婚夫,她到底懂不懂这枚戒指的含义?——从此,她就是他的了。
    可周蒙的想法是,一枚戒指,她收着就是了,至于她的心是谁的,难道还用表白吗?两个人这儿正僵着呢,传来规规矩矩的敲门声,李然去开门,他知道是张讯——张讯最近养成了个文明的新习惯,进自己宿舍先敲门,敲三下。
    从宿舍出来,两个人都显得有点儿怏怏不乐。
    李然经常想不起吃晚饭,他的晚饭往往要拖到接蒙蒙下晚自习的时间。
    在他们常去的长江宾馆旁边的那列小吃摊,周蒙坐下来就叫了烩鸭汤和炒面,这是李然爱吃的。她摆出和解的姿态,李然也不好老拉着脸,他也给她叫了她爱吃的酒酿元宵。周蒙虽然没胃口,却不肯拂他的好意,就一小口一小口地困难地吃着。李然坐在她对面,看着她那为难样儿开了口:“吃不下就别吃了,我又不逼你。”
    她高高兴兴放下勺子:“怕你说我不知好歹嘛。”
    “我什么时候说你不知好歹了?”
    “你嘴上没说可心里说了。”
    这时候李然后悔刚才在屋里的时候居然没吻她。他握着她的手,戒面擦过他的手心,有一种异常舒适的摩擦感。
    其实刚才他心里说的话比“不知好歹”可严重多了,他差点儿说出口的是:你要不喜欢我明天就把它退了。幸亏没说,她的几乎每个第一次都是给他了,他还有什么理由怀疑她的忠诚呢?可是到了晚上,两个人要分开的时候,李然还是坚持戒指不能摘下,不管她有什么理由。“我戴着不太习惯嘛。”周蒙想赖,李然的脸色又不像能赖得过去的。“而且,”她觑着他的脸色字斟句酌,“你也承认炫耀不是美德,哪有学生戴钻戒的?我在家的时候戴着还不行吗?”“那我再给你买个不镶钻的,你戴吗?”
    “何必买两个呢?再说,我还是喜欢现在这个。”
    “可是你不肯戴,蒙蒙,你到底是不肯戴还是心里没有想好是否该嫁给我?”她拉着他的围巾,看白痴那样看着他,说了这么一句:“你怎么这么傻啊,我不嫁给你嫁给谁呢?”
    “你笑了。”
    “是你说我笑起来最好看。”
    李然几乎没甩开她的手:“昨晚我看见你跟一个男生笑了。”
    “我不能跟男生笑吗?”
    李然叹气:“蒙蒙,还有五天我就要走了,等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我会等你的。”
    “我知道,可是,蒙蒙,”他抱住她,吻她,心里的话儿止不住地向外流,“答应我,不要笑也不要说话,当你等我的时候,静悄悄的,不要有任何声响。”
    她轻轻问他,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我可以呼吸吗?”
    第二天,李然估摸着周蒙中午下课的时候去了师大,在教学楼的门口,他看到了她。她跟几个女同学一块儿走出来,她没想到他会来,愣了一下,然后,整个脸都亮了起来。她撇开同学向他走来,走了几步又停住了,在兜里掏呀掏的好不容易才掏出那枚戒指,利索地戴上了,才来到他的身边。李然忍俊不禁,拉着她的手在唇边碰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我正想找你去呢,下午我不上课了。”
    “不好吧,等吃完饭我就送你回来。”
    “政治课有什么好上的,去你宿舍吧,我帮你收拾行李。”
    “你?你就会乱扔东西。”不是说蒙蒙不会收拾,而是她收拾的宗旨就是扔东西。“那怎么了,我就是要把你那些破烂儿都扔了。”她拿出一副小管家婆的厉害劲儿。这劲头儿,李然是欢迎的,很有革命成功、天下已定的感觉。他按着她手上那个坚硬冰凉的凸起问道:“你妈妈看到了吗?”
    “看到了,她让你晚上去吃饭。”她看着他,笑吟吟的。
    虽然是冬天,那笑容如春风拂面。
    他们在校门口碰到了小宗,小宗有点儿没精打采的。最近校领导和他老婆,也不知是听了什么群众反映了,双双地坚决不再让他做学生工作了,尤其是女学生的工作。问题是,按小宗的理解,如果不让他做女学生的工作就没有什么工作可言了,所以他现在是消极怠工,反正这学期一结束他就走人,去外贸了。小宗瞟一眼周蒙神情活泼起来:“噢,佳人有约,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不过,李然,你到底订了哪天的票走啊,总得拨一个晚上让我请你吃顿饯行饭。多叫几个人,戴妍,还有李越和她那个男朋友,叫张讯的。”李然提醒他:李越从来不承认张讯是她男朋友,而且最近两人话都不怎么说了。小宗更来神儿了:“是吗?张讯人挺好的呀,李越这姑娘是瞎傲,我得找她好好谈谈。”有日子没跟姑娘谈话了,可把他寂寞坏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周蒙把万丈的离愁都抛在了脑后。
    她这一天到晚眉梢眼角都是笑的,弄得一个宿舍的女孩都莫名其妙,男朋友不是要走了吗还这么高兴?戴妍审她:“你这到底是高兴还是神经质啊?受什么刺激了?别是李然跟你把那事儿办了吧?告诉你啊,要么早办要么晚办不能这时候办。”
    周蒙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咽了回去,应该告诉戴妍的,可是,你告诉一个人就等于告诉了所有的人。周蒙回答:“没有啊,还不许人高兴高兴啊?”
    “可你这不像高兴,你这叫神经错乱,都不能控制表情了。”
    周蒙大笑。
    订婚使周蒙第一次同时体会到归属和拥有的美好感觉。女人是需要承诺的,承诺往往给了她这就是答案的错觉。
    李然还是推了小宗的饭局,明天下午的飞机,这是他在江城最后一个晚上了,李然当然想和女朋友,不,未婚妻,单独在一起。
    最后一个晚上,李然想带蒙蒙去“四季”跳舞,他们还没有在一起正式跳过舞呢,这像什么话?“四季”是当时江城唯一的四星级饭店,在“四季”跳一场舞,两个人的基本消费将近400元。舞池并不是很大,跳的人也不是很多,环境当然一流。围着舞池的是散落的、点着粉红蜡烛的一个个小圆台子,空气里弥漫着甜香。
    两个人相视而笑,那样的笑容如同水波,是从心底漾开来的。
    他们选了个角落坐下来,桌上照例是一枝红玫瑰,只开一个上午的红玫瑰。乐队所奏的舞曲并没有周蒙想像得那样高深,是一首流行曲:《弯弯的月亮》——她本以为会是《蓝色多瑙河》之类的古典舞曲呢。李然给她要了“利普顿”红茶和一个草莓圣代,又建议道:“蒙蒙,这里的奶油蛋糕还有苹果派做得很好,给你要两个好不好?”
    大概明知她会反对,他并不等她回答就直接跟侍者要了这两样。等侍者离开了,周蒙慢悠悠地问了一句:“以前,你常来这儿啊?”
    “来过一两次,吃醋了?是和李越他们一起来的。”
    “谁吃醋了?以前你怎么样我才不管呢!”
    她的潜台词不外是,以后,她是要管的。李然听懂了,看着她,笑了。
    冤家路窄。
    李然跟那个女孩一进来,姚姿就看到了。光线是比较暗一点,可是李然的轮廓在姚姿的记忆里再鲜明没有了。姚姿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几个男女朋友,她刚离婚,前夫是个高干子弟。那个女孩子,二十左右,年轻的女孩子,也就是那点儿本钱,纯,一眼到底的纯。土倒是不土,纯黑短腰毛衣配了条短短的格子呢百褶裙。这条裙子姚姿前一段在北京路一家时装店看到过,小小一条裙子标价五百多块呢,号称台湾进口的。贵也是有贵的道理,非常洋气的橙黄暖色调,搁哪儿都抢眼,属于那种,女人一看见就要占为己有的。姚姿当时也试了试,腰竟然没扣上,气得她,再也不愿进那家店。两个人看起来不晓得多亲密,李然还是一年多前那个样子,穿一套深色西装。穿西装从来不打领带,在床上从来不脱光,这是李然和姚姿其他情人大异其趣的地方。还有一点,他让她忘不了的:是他,先离开了她。他在教那个女孩子跳舞。毫不刻薄地讲,女孩子很笨,腰够细身子也够轻,可惜天生就没有协调感,像随风乱摇的柳枝。姚姿看着看着嗤地笑了出来,这个笑是那么肆无忌惮,不仅她的朋友,连带旁边几个座位上的人都向她看,这有什么?姚姿是一向被人看惯了的,没人看她她还兴奋不起来呢。周蒙也在笑,笑自己跳得蹩脚,她这不是跳舞,是被李然拖着走步。
    “歇会儿吧,我肚子都要笑疼了。”
    李然刮她的鼻子,说:“以为一教你就会呢,想不到会这么笨。”
    两个人边说边回到座位上。
    “你想不到的事儿多着呢,以后你肯定会后悔的。比如,我都不会自己梳辫子。”“这没问题,我可以帮你梳。还有什么?”李然说着把蛋糕往她嘴里送。“太甜了。”周蒙忙不迭地喝红茶,“还有,我不会熨衣服不会擀饺子皮不会生孩子。”李然笑:“蒙蒙,你是不想生孩子,不是不会。”
    “李然,这么巧,你也在。”
    李然闻声抬头,一口热茶差点儿呛在喉咙里。——怎么就在这儿撞上姚姿了呢?当然,姚姿不比他们,人家是常驻“四季”的,但是今晚,她就不必来抢镜头了吧?
    香气袭人,周蒙一眼认出姚姿。姚姿,本市市民最熟的几张脸之一。听说她是幼师毕业的,因为一张面孔酷似30年代的大明星周璇,被电视台看中。姚姿一开始播节目预告,然后是主持综艺节目,现在也客串演演电视剧。说真的,姚姿本人比电视上还要年轻漂亮,漆黑的浓发绾在脑后,水滴滴的丹凤眼,一身黑丝绒晚装旗袍搭件雪白皮短褛。她总有三十了吧,可真当得上“风姿绰约”这四个字。想不到,李然居然会认识大名鼎鼎的姚姿,难道他也给她拍过照吗?
    姚姿也在打量周蒙,近看,这女孩子又有几分好处,活像那类大眼睛的日本偶像少女,怪不得李然这般神魂颠倒。
    李然先跟姚姿寒暄两句,然后介绍道:“我女朋友,周蒙。”舌头打了个结,未婚妻这三个字到底没有滚出来。
    姚姿是应酬惯的,特别殷勤地跟周蒙握手,简单地报上自己的名字:“姚姿。”周蒙笑笑点点头,别看样子那样低调,这是学大名人先抑后扬的手法,明知对方已是识人知面如雷贯耳了,才越发来得谦和,表示大气。
    姚姿侧着脸半靠在李然坐的沙发椅的扶手上,徐徐赞道:“李然,你女朋友好年轻,是大学生吧,有没有二十岁?”
    李然拉过周蒙的手回答:“她刚过的十九岁生日。”
    “真小,前几天,”眼波在李然脸上打了个转,“听你们报社人说,你就要去西藏了?”“是啊。”
    “怎么样?陪我跳个舞好吗?”姚姿说着,眼波抛向周蒙,“方便吗?”李然也看周蒙,看她颔首,才站起身来。
    一开头,看他们两人跳,周蒙还不觉得什么,蛮欣赏的,这才叫跳舞,又流畅又潇洒。那姚姿恰像一只蝴蝶,只看她在李然身边绕来绕去的,曲子换了那支《MOONRIVER》,同样是一支四步舞,她跳就跳出这么多花样来,真亏李然还能跟得上她。
    何止是跟得上,简直是珠联璧合!周蒙看看对面,姚姿把她那件雪白皮短褛甩在了沙发椅的背上,短褛似乎沾了一点口红,在粉红色烛光的映照下,添了几分暧昧。
    一曲既终,他们并没有回来。周蒙看到姚姿拉着李然的手跟乐队商量。周蒙可不欣赏别的女人拉自己未婚夫的手。她看到李然在寻找自己的身影,马上冲着他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
    乐队又开始演奏,这一次是那首著名的《卡门》,其他跳舞的男女纷纷退场,只剩下李然和姚姿这一对。他们居然真的跳了起来,想不到李然还会跳探戈,他可从来没跟她提过,她也没问过。其实,她就没问过他什么,没问过他有过几任女朋友、跟几个女人上过床。她宁愿假设他只有过一个,因为她只见过一个,那个叫刘漪的。
    如果说跳舞是最正当的调情,探戈根本是从调情发展出来的一种舞蹈。从周蒙这个角度看不到李然的眼神,可是她已经气坏了。
    跳完还有人给他们鼓掌,周蒙低下头喝茶,眼角瞥到李然已经站到她身边。她不肯抬起头,他蹲下来了:“生气了?”
    她抬起头,强笑一下:“没有。”
    雪白的皮短褛不见了,来去无痕,魅影,真正是魅影,她周蒙没得比。
    李然坐回到位子上,他握她的手,她挣开了。从没有看她气得这样,凝神屏息气傻了似的。可是刚才她还跟他笑呢,早知道是这样,他绝不跳那支探戈的。
    一直还以为蒙蒙挺大方的,他不过是跟别的女人跳了两支舞,正当社交。不,周蒙看到的不是跳舞,她看到了他的过去,她看到了他的另一侧面。“蒙蒙,你打我一下好不好?”李然急了。
    她没有打他,她把戒指退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然脸色阴沉下来。
    周蒙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可是从未像这一刻,她意识到她跟李然是不可能的。既然跳舞她跟不上他的步子,在生活中她也会跟不上,他们根本是两种人。
    李然按住她的手:“蒙蒙,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回到家,周蒙自己打开客厅的小电暖器,她坐到沙发上,用一条小毛毯盖住了穿长统袜子的腿。李然从厨房里出来,他把暖水袋放到她怀里,在她脚边坐了下来。
    这下子,李然也明白了,不是为了跳舞,不仅仅是为了跳舞。
    “你跟姚姿上过床,对吧?”她装得平静,可他听得出来她声音里藏着的颤抖。“蒙蒙,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我还没有认识你。”她不是说过的吗?以前他怎样她都不管。可是,理论上知道他有过别的女人和看到那个女人,感受是完全不同的。而且,姚姿比李然大多了,又那么妖娆,他怎么会?他怎么会跟那样的女人有那样的事?如果连这都是可能的,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让周蒙最气不过最感羞耻的是,李然可以毫不在乎地当着她的面,跟那个女人跳得那么高兴,他怎么可以这么心安理得?
    而李然认为他的最大错误并不是跟女人睡过,而是他低估了女人的敏感度。李然点了支烟,他抽烟的样子还是让她心动,可她立即说:“我不想闻烟味。”
    李然在手心里把烟掐灭了。
    “蒙蒙,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知道。”
    “我就要走了,你还不知道?”
    他们本来说好,今晚不提他明天走的事儿的。
    “我想睡觉了。”
    李然竭力控制自己的脾气,这时候,她还要睡觉?能睡着?
    “你要我现在就走?”
    她不说话。李然站起来,她又说了:“你走呀!”
    关键时刻,方德明女士开门进来了,看到他们两个挺意外的。
    “跳舞这么早就回来了?李然这就回去吗?行李都收拾好了?”
    李然不知所云地支应了两声,周蒙僵僵的,方德明女士都没有往心里去,小两口还能有个不吵架的?她在他身后无声地替他掩上门,门就要关上的时候,像上次一样,他拖住了她的手,把她拖到了门外。李然从口袋里掏出戒指试图给她戴上。
    “蒙蒙,你忘了我说的,摘下来是不吉利的。”
    她闪开了手。他垂下头,看看她,终于什么也没有说,走了。
    下了楼,刚走出门道,他又急急地折回来了。等他再回到刚才那个位置,她已经进去了。李然举起手,不是去敲门,只是滑过刚才她靠过的一截墙壁。在昏暗的楼梯灯映照下,他手心里有一点极耀眼的光,是那枚戒指。他一直以为她是洒脱的,他一直以为不管怎样她都会原谅他的。
    那个时候,李然也年轻,他不相信自己会定不下来。
    那个时候他是想定下来的,急切地想定下来,不然他不会忙着买戒指,如果那个时候他可以和蒙蒙结婚,他就结了。
    可是从另一个方面说,也许是心虚,他就怕自己会定不下来。
    第二天是个周六,早上八点多,方德明女士刚刚在阳台上打完太极拳,李然就来了。“哟,周蒙还没起来呢,我去叫她。”
    李然拦住了:“别,阿姨,我也没什么事儿,让她睡吧。”
    方阿姨也没有坚持:“那也行,我现在出去买点儿菜,等周蒙起来你一定让她把牛奶喝了。”李然应着,方阿姨又亲切地嘱咐他中午留下来吃饭,李然没吭声,心里不是滋味。等方阿姨走了,李然下意识地从兜里掏出烟,刚想点,又停住了。他把烟放回兜里,望了望紧闭着的房门,蒙蒙应该听到他来了吧?他不相信她真能睡那么死。
    敲一下她的房门,过了一会儿,传来她的声音:“进来。”
    她已经拥着被子坐起来了,头发一丝不乱,眼睛有点儿肿。
    她,哭过了吗?
    看到他,她万分委屈:“你不是走了吗?你……”
    李然想说,是你让我走的。可是他说不出一个字来,完全丧失了语言功能。他走过去,一言不发地抱住了她,那种重回怀抱的感觉啊,是什么快乐也比不了的。他亲她的时候她抱怨了:“你没有刮胡子。”
    然后,她看到他眼里的血丝。
    “你怎么了?”她摸摸他的脸,“你从哪里来?你睡觉了吗?”
    他凝视她,许久,移开了视线,说了一句:“你都不要我了,我还睡得着吗?”“我没有,没有不要你。”她哽咽着说。
    “吻我一下。”他要求道。
    她吻他,从来没有这样地细致温柔甜蜜地吻过他,可昨天她对他真狠啊,就算是他错了,她也不应该随便摘戒指。
    他拉过她的手给她戴戒指。
    “蒙蒙,答应我,不再摘下它。”
    “不答应,你从来都不说一句软话,你都没有求过我。”
    “原谅我原谅我,如果你不原谅我,我就……”
    “你怎么样?”
    “蒙蒙,你知道的,别逼我。”
    “我不原谅你,我爱你。”
    泪水一下子冲出了李然的眼眶,他掩饰地把脸藏进她的柔发里。
    不错,他低估了她的敏感度,他同样低估了她对他爱的深度。
    “蒙蒙,我一定会对你忠实的。”他拉过她戴着戒指的小手放到自己唇上:“相信我。”他一直要她相信他,而这一次,她是真的没有办法再相信他了。可是,她爱他,因为爱他,她不忍怀疑他。怀疑李然就是怀疑她现在唯一拥有的爱情,周蒙没有这个勇气。
    她听到自己对他说:“我相信。”
    等李然跟周蒙手拉手地来到宿舍,小宗、张讯、李越三个已恭候多时了。李越看到李然就叫:“嘿,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四点的飞机,这都三点了,我的李然同志,你就一点儿不着急上火啊?”
    小宗溜一眼周蒙手上的戒指,带笑不笑地说:“没事儿,来得及,拿行李吧,车在下面等着呢。”
    张讯心思缜密,问李然:“机票你拿好没有?还有身份证。”
    周蒙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呢,一阵风似的就被他们裹到了车上。
    还好,他们赶到机场才三点半多点儿,几个人手忙脚乱地交机场清洁费、建设费等各种杂费,办登机手续,托运行李。一切办妥,李然看看表,三点五十。蒙蒙还在人群后面磨磨蹭蹭的,他知道,在他的朋友面前她不好意思跟他亲近。
    李越推周蒙:“去啊,李然等着你呢。”
    小宗拉张讯,说:“咱们退后,让他俩说说悄悄话。”
    说什么呢,两个人想的都是,再过几分钟,眼前的这个人就见不到了。
    “晚上,我到了西安就给你打电话。”李然先回西安探家,在西安待一天再直飞拉萨。“嗯。”
    李然抚摸着她的脸:“好好吃饭长胖点儿,暑假我等你来拉萨。”
    周蒙点头,显得很平静。
    “你上飞机吧。”
    “蒙蒙,”李然一脸拿不定主意的样子,“还生气吗?”
    她摇头,催他:“上飞机吧,在飞机上睡会儿。”
    李然很想说点儿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跟小宗他们挥挥手,再转过头来看蒙蒙,她脸上的笑容淡淡的。想吻她,可是这会儿,她淡淡的笑容似乎把他们隔开了。她对他第一次有了这种隔膜,他感觉到了。李然多少是个敏感的人,他改行不是没道理的。
    周蒙一直看着李然进了门,才转过身,满眼都是人群。说真的,她最不喜欢送行,送行不给人留一点儿余地,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
    周蒙加入小宗他们一伙儿,向门口走去。小宗嚷嚷着要请大家吃饭,其他三个人都不起劲儿。“嗨,等一下。”
    有人在身后冲他们喊,四个人都回过头——都没有想到,是李然。
    李越第一个问:“你落什么了?”
    “什么也没落,我想明天再走。”
    李越跟小宗、张讯两个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小宗先反应过来:“那赶快把行李拿回来啊,还要改签明天的票。”
    “得,我们去办吧。”李越说着话嗖地抽出李然手里的登机牌,还不忘嘲笑一句,“眼睛睁大点儿,别让人把蒙蒙拐跑了。”
    隔着几步远,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忙碌的人群在他们身边涌来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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