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得不猜的谜语(2)

　　到了目的地后，许和音从车子上跳了下来。

　　“用不用我陪你去？”迟修问。

　　许和音摇摇头。她把车子接过来后停到附近的车棚里，然后走进去拜托前台将车钥匙转交给步子渡。

　　迟修下意识地朝里面张望，却没有看到步子渡的身影。

　　“你渴不渴？我请你喝奶茶吧！”等许和音出来后，迟修提议道。

　　许和音似乎也走累了。她点点头，坐到路边蘑菇造型的椅子上

　　看着迟修去不远处那家冷饮店的外卖窗口叫了两杯奶茶后又快步走了回来。

　　许和音接过奶茶后道了谢，然后就沉默地大口吸着奶茶。可是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十分难受。

　　下一秒，她咽下奶茶的同时，眼泪也随之流了下来。憋了一路的许和音终于将自己隐忍的情绪不管不顾地释放了出来，可是却把迟修吓了一跳。

　　“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压力太大？”迟修已经听杜美玲说了，所以他知道许和音现在的情况。

　　“其实，我原来准备考学时也很累。每次快考试时都感觉自己要爆炸了，整天晕乎乎的。”迟修一边开解一边掏出手帕纸递给她，“不过咬咬牙坚持一下过去就好了。这就像跑步一样，半途中要是放弃了，前面跑的那些不是白费力气了吗？”

　　“我不累，我，我只是觉得疼！”许和音胡乱抹了一下眼睛，抽噎着说。

　　“疼？哪里疼？”迟修紧张地问，他没看见许和音有外伤啊！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浑身都疼。”许和音索性大声地哭了出来。也许因为迟修是个陌生人吧，她不必顾虑太多。

　　迟修静静地看着她，等她情绪稍微稳定了一点后才开始说话。

　　“我以前也曾这样过。那时感觉全身像被撕裂一样疼得厉害。

　　虽然我当时只是呆呆地站在路边，可却清晰地感受到有些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彻底消失了……那种感觉……很难以言说。”

　　“那会是什么消失了？”许和音红着眼睛小声地问。

　　“也许……是一些愿望吧。不过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是我完全想错了。所以我发现我最该埋怨的人不是别人，恰恰就是我自己。”

　　“那你现在还在怪自己吗？”

　　“偶尔会吧！不过生活里没有如果，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有重来的机会。”迟修若有所思道。

　　他现在清楚地认识到无论自己多么努力，变得多么优秀，也不

　　能改变妈妈对爸爸的看法，改变她对过去那个充满争吵与负担家庭的憎恶。

　　许和音突然觉得这话很耳熟，复读学校的老师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她还是想知道如果爸爸的事情被妈妈发现了，他们是否还能继续在一起，生活是否还能跟以前一样。

　　“你是不是要回家？我跟你顺路，一起走吧！”

　　看许和音渐渐恢复平静，迟修暗暗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于是找了个蹩脚的借口送她回家。许和音不置可否，只是自从上车后就开始沉思一会儿回家要怎么面对妈妈。

　　车子微微有些颠簸。靠窗坐着的许和音居然睡着了。她的头随着汽车的晃动开始慢慢倾斜，最后猛地撞到玻璃，她下意识地直起身顿了顿又歪到了一边。

　　迟修盯着她的侧脸，目光中有了一丝柔和。随即他看向车窗外，时光似乎倒流回了从前。那时也有个女生跟她一样，只是女生睡脸上的神情，除了落寞，还有担心。

　　那个女生，叫步小沫。

　　努力读书做个乖孩子，是迟修曾经认为的唯一能向妈妈证明自己清白的方式。所以他拿了很多第一，得了许多奖状，甚至有一次代表学校发言的事情还被刊登在了报纸上。他以为妈妈可以看到，他以为妈妈看到后一定会回家，可那些全是他的一厢情愿。若不是后来的一次偶遇，他都不敢相信原来妈妈离自己那么近。

　　那天，读初中的迟修放学回家时乘坐的公交因故障坏在路边。

　　步行回家的途中经过一个新建的小区时，他突然看到妈妈杜美玲在临街的一家快餐店落地窗前坐着，旁边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她慈爱地注视着小女孩粉嫩的脸，还不时用手绢给她擦嘴角处留下的巧克力渣。小女孩那双星辰般明亮的眼睛与那张樱桃小嘴完全与

　　妈妈杜美玲如出一辙。

　　迟修一动不动地站在不远处看着杜美玲带着小女孩走了出来：

　　“小沫，慢点走。”

　　“妈妈，动画片要开始了。”小女孩穿着粉色的纱裙，像一只小蝴蝶依偎在她身边撒娇。

　　“好了，好了，知道了。”杜美玲紧紧拉着小女孩的手，两人笑呵呵地往前走，谁都没有发现一旁灼灼盯着她们的迟修。

　　那时，迟修已经长得很高了，再不是当初那个任由妈妈摇来摇去的小男孩了。而爸爸也找了一份在仓库值夜的工作。虽然他们明明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因为作息时间的不同而形同陌路。在迟修眼里，爸爸好像天空的星星一样，看似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若不是他隔三差五往家里那张掉漆的小木桌上放几百块钱的生活费，迟修几乎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一场梦。等梦醒了，妈妈还在冲他微笑，爸爸也没有开始赌博。

　　看着前面一大一小依偎着的身影，迟修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在过去的几年里，迟修想过各种可能，却压根没想过她会对自己视而不见。

　　也是，时间是神奇的魔术师，是会让一个人彻底改变的。就像他。现在已经长成一个喉结突出、身材高大的男生，完全摆脱了过去那个胆小自己的影子，那么，妈妈认不出他也是情有可原吧。

　　迟修尾随着她们走进那片新建起的小区。听说那是一个新开发的小区，虽然周边的设施暂时还没有配齐，不过价格却已经很高了，能住在这里的人都需要一定的经济实力。

　　原来，妈妈离自己这么近！

　　那之后，迟修就有意地开始在放学后徘徊在那附近跟踪妈妈杜美玲。他得知妈妈嫁给了一个商人，并生了一个女孩，叫步小沫。

　　他见过妈妈的现任丈夫，那是个帅气精明的男人，打扮时尚，讲究

　　品位，也知道他很体贴妈妈。他们一家其乐融融去郊游的情形令迟修百感交集。他曾希望妈妈的新任丈夫有许多缺点，那样也许她过得不幸福后会后悔。但是事实恰恰相反。离开他们后的妈妈过得很幸福，仿佛他从来没在她的世界中出现过，而且也没打算让他在今后的生活中出现。

　　那么，他那么努力还有什么必要呢？

　　虽然难过，可迟修还是忍不住每天放学后绕到这里来看看，即使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什么。

　　然而，他偷偷摸摸观察的举动还是被一个人发现了。他曾经想过被妈妈或者她现在的丈夫发现，却不承想最终发现他的居然是杜美玲与现任丈夫的女儿，步小沫。

　　杜美玲曾经在家当全职太太，直到步小沫上学后她才重新回到丈夫的公司帮忙，只是每天保持放学后来接女儿的习惯。迟修一度以为步小沫非常喜欢这样的生活，直到后来他发现她总会在放学后一个人玩一会儿，然后再回到学校来等妈妈。

　　这样一来，他们彼此发现了对方的秘密。

　　原来，步小沫故意把放学时间说得晚一些好让她有更多玩耍的时间，却不料会发现神神秘秘的迟修。

　　“你为什么既出现在我们学校附近，又出现在我们家楼下？你跟踪我们？”终于，步小沫鼓起勇气拦住迟修问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路过而已。”已经成为高中生的迟修见到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有些紧张，他下意识地不想让一个小女生看自己的笑话，于是极力否认着。

　　“撒谎！我在我家楼下看见你好几次了！每次你都向我们家窗户张望，然后一看见有人你就躲起来，对不对？”说着，步小沫居然拿出一本小台历认真地说，“你看，我把看到你的日期都做了标注！上上个月你出现了五次，上月你出现了三次，这个月呢直到现在你出现了两次，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迟修看着那些被步小沫用彩笔标注的日期有些目瞪口呆。这一

　　页页日历说明在过去的岁月里，他自以为是的秘密早就被一个小女生洞穿了。

　　“还说我，你不是也一样？放学后先偷着出去玩，然后再回到学校门口装作没事人似的跟妈妈回家。”迟修被看穿后显得很不自在，然后竟将她的秘密也说了出来。

　　“咦，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妈妈？”步小沫追问。

　　“这个……有什么难……你们长得很像啊！”他没想到小沫那么聪明，忙解释着以弥补自己的失误。

　　他其实不太想让妈妈知道他的出现。因为他已经明白妈妈极度厌恶爸爸的心理，也知道他们离了婚，明白妈妈是不会再回到他们身边了。他只想多看看妈妈，期望有一天自己能有机会证明他跟爸爸不一样，他可以很优秀。但是，他却很难想象有一天要是妈妈真知道自己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她们的生活时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像以前一样讨厌自己，然后再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呢？

　　“你别瞒我了！你那么躲着我们，肯定是来找我哥的吧？以前也有你这样的大哥哥来找哥哥去玩，被爸妈发现后他吃了不少苦头。”步小沫认为自己发现了天大的秘密，然后继续道，“我可以不告密的，但是你得告诉我你们之间的接头暗号是什么？”

　　哥哥？步小沫还有一个哥哥？一定是那个男人的儿子！那么他与步小沫也有一半血缘关系了。

　　迟修忽然觉得自己对他们的生活还没有完全了解，毕竟在他偷偷观察期间，并没有看到有男生在这个家里出现过啊！

　　“哦，我知道了，你是找我哥哥来发起挑战的，对不对？”见迟修沉默不语，步小沫又给出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答案。

　　“发，发起挑战，干什么？”

　　在学校里学习与纪律一样好的迟修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挑战，那些男生之间乱七八糟的事情基本与自己绝缘。因此他对步小沫的结论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对那个同是她哥哥的男生生出了几分好奇来。于是，他顺水推舟地表示自己只是对他哥哥感兴趣，想一睹他

　　的风采而已。于是，步小沫理所当然地把他当成哥哥的崇拜者，在他面前大谈特谈自己那个了不起的哥哥，步子渡。

　　步小沫升初中后，杜美玲由于公司事务繁忙而改为隔天接送她，这使得步小沫在放学后有了充分的自由活动时间，然后她居然要求迟修陪她一起去一些地方。后来迟修才知道，那些都是步子渡经常去玩的地方。

　　步小沫其实很羡慕哥哥，因为他有自由行动的权利，而她却不行。不仅因为她是女孩子，年龄也还小，更因为她患有严重的先天性气喘病，因此成为爸爸妈妈的重点看护对象。他们谢绝一切剧烈运动的地方，就算外出郊游也是专门挑那些风景优美空气清新的地方。他们甚至担心毛发会引起小沫过敏发病，家里连地毯等东西都没有。偏偏步子渡还总是在回家后高谈阔论自己的“冒险”经历，似乎能与一帮男生淘气打闹是一件令人骄傲的事情。

　　不过，这样的步子渡令迟修觉得幼稚，却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叛逆不羁的少年在学校能有那么多朋友，在家里也有爸妈和妹妹，而自己却始终一个人孤单地生活。这让他隐隐有些嫉妒。

　　虽然迟修不知道妈妈有没有跟小沫说过自己的事情，也不知道他的身份能不能向她公开，他还是很想对步小沫坦白他也是她的哥哥，也会在她碰到讨厌的男生时冲出来保护她。可是，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也许为了弥补这个缺憾，也许为了在步小沫心中树立另一种哥哥的形象，迟修带她去了好多她不曾去过的地方，比如游乐场。

　　在那里，她看着过山车从高大的架桥上呼啸而过，耳畔的风中夹裹着车上人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不禁兴奋地拍着手；而海盗船下，伴随机器越摇越高，步小沫目光中的渴望也越来越浓。迟修将

　　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微微有些难过。

　　“走，我们一起去玩旋转木马。”最终迟修还是选了一个步小沫身体可以接受的项目。

　　他扶着步小沫坐上一匹小黄马，自己则坐在她旁边的那匹大白马上。随着转盘转动，上下起伏的木马仿佛真的有了生命，载着他们一起奔向前方。看着步小沫开心的笑容，迟修也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因为这也是他第一次来游乐场玩。

　　为了履行对步小沫的承诺，他把平时攒的零花钱全拿了出来。

　　因为在他看来，虽然步小沫名义上有个完整的家，但迟修却觉得她与自己很像，在内心深处都是寂寞的孩子。

　　那次他们只玩了旋转木马，然后就坐在游乐场里的休闲椅上望着身边快乐的人们，直到华灯初上。夜晚的游乐场灯火辉煌，宛如童话世界般漂亮。由于晚场的票价要比白天便宜一半，因此来玩的人并不比白天少。

　　从游乐场出来后，迟修又想起步小沫的另一个哥哥，步子渡。

　　他猜测着他的样子，心里隐隐生出一个迫切想要见到他的念头。

　　“喂，大个子，给你猜个谜！你说什么飘在空中像萤火虫，又不是萤火虫？”回家的路上，步小沫看他心事重重的，便问了他一个问题。

　　“不知道。”迟修想了想后老实地回答。

　　“你看，它们像不像啊？”步小沫指着远处工地上吊车闪烁的顶灯说道。她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好似星光，与空中的灯光遥相呼应。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迟修发现步小沫是个敏感且想象力非常丰富的女生。一片温暖的阳光，几点稀松的星光都会被她赋予很多鲜活的色彩，仿佛它们都是下界来陪伴她的精灵。

　　迟修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寂寞的生活。即使如此，他也对家里的一砖一瓦充满了感情。他总觉得家里的物品只要保持在原来的位置，妈妈就会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等长大后他才恍然明白，人是会自己骗自己的。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不会再改变；有些人彼此说了再见，就不会再聚首。

　　汽车的喇叭声唤回了迟修飘远的思绪。他微微动了动有些僵的身体，慢慢闭上了眼睛。

　　爸爸已经因病去世，家也没有了，与过去有关的似乎只剩下了步小沫。

　　他这次回来，除了办理爸爸的后事，就是还想再见见步小沫。

　　不知从何时起，在迟修的青春岁月里，见步小沫已经逐渐取代了见妈妈的愿望。也许是在步小沫身上隐约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许是在与步小沫交往过程中获得了没有从妈妈那里得到的慰藉。

　　自从高二下半学期他开始住校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步小沫。

　　虽然遗憾，却也理解。毕竟她已经升了初中，功课也是十分繁重的。可是他又隐隐担心步小沫会忘了他。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该怎么办呢？要不索性就这样消失吧！

　　于是迟修不辞而别。直到几个月前回国后，他才又一次来到步家楼下徘徊。

　　本来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见步小沫的，却无意中发现那个与步小沫一样行为天真的女生。她也会伸出手在阳台上抓阳光，也会猜那个“什么东西像红色萤火虫”的谜语。可是，他知道，那不是她。

　　那么，步小沫去哪里了？

　　他没有问杜美玲，也不敢问。他知道，妈妈不想让他贸然进入自己的世界。

　　而现在，他认识了那个女生，许和音，也知道了她似乎跟步子渡很熟，于是，已经濒临枯萎的希望又重新生长。他希望许和音能帮他这个忙，去向步子渡探听消息，然后可以让他再见到步小沫。

　　车到站了。

　　迟修拍了拍许和音，然后将她送到楼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内，迟修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个熟悉的窗口。灯光隐隐从屋内露出来，他似乎看到那个记忆里的女孩躲在窗帘后面冲着他挥手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