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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绮念(2)

  床上椅子上桌子上,到处都是隔尘罩,七年,他就如同当年所说的,真的很少回来,偶尔经过这里,也是开着车将林妈妈接走,在外面陪谢芳一天,从不曾在这栋房子住过。这样的事发生的次数一多,不用谢芳跟自己讲明,她也知道他是在刻意地回避自己,当年他承诺的那些让自己安心在这里长大的话,他确实做到了。

  岳好将隔尘的罩子拿下,放在洗衣篓里,顺手把墙上罩的白色布罩也扯掉,不想就在最不经意的时候,他的几张大照片出现在自己眼前。她愣愣地盯着墙上五官俊美的男子,隔了七年,当年在她眼睛里仿佛神祇一般完美的俊颜,如今依然让她移不开目光。只不过对十六岁的她来说,当年初相逢二十岁的林岩曾跟这个世界上许许多多她因为不懂而恐惧的事物一样,是她无法理解的存在。

  如今她二十三岁了,从照片中他下颌扬起的角度和目光中的桀骜不驯,一眼就能分辨出他与林风的不同——一个是蕴藉清雅,开朗和善;一个则目空一切,锋芒毕露。她瞪着照片中他的眼睛,愤愤地想,幸好这些年他信守承诺,不曾回到家里,不然她敢保证自己跟他这样目空一切的人绝对无法共处一个屋檐下!

  她移开目光,将吸尘器的插头狠狠地插在墙上,让机器的轰隆声彻底淹没自己凌乱的思绪。

  下午她陪着林妈妈出去买了很多林风爱吃的菜,晚餐为了等林风,两个人都特意没有吃饭,看看时钟已经到了晚上八点,坐在客厅里一直听着外面响声的谢芳有些着急,坐立不安地起来好几次,后来忍不住道:“小好,你去路口看看吧,他别是带回来的东西多,拎不动了?”

  岳好笑着点头,关心则乱啊,连林妈妈这样总是一脸云淡风轻的人,竟然也有乱了方寸的时候,她体贴地站起身,一边向外走,一边安慰林妈妈道:“我出去看看。你别担心,到市区的时候,他就说了,要过一个小时才能到家。”

  谢芳嗯了一声,脸上的忧色并没有减轻。岳好走出门,满是积雪的庭院很是寒冷,虽然穿着羽绒服,可是从温暖的屋子里出来,还是被冷风吹得打了两个喷嚏。这天恰好是满月,清辉洒在洁白的雪上,灯光、月光、雪光,让天地间亮得仿佛白昼。她走到大门口处,因为匆匆出来,没有戴手套,拉开冰凉的铁门后,一边走路,一边把凉到的手指凑到嘴唇前呵着,没留意间,被身旁路灯下的一个身影吓了一跳。

  高高的个子,拖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她心中怦然一动,抬起眼睛,月光照在他鼻梁高高的脸上,乌黑的眼睛与她的遇上。岳好嘴角的笑容消失,要出口的话消失无踪,她怔怔地看着他,直到他低声说:“你怎么出来了?”

  “二……二哥?”岳好有些迟疑地唤道。

  林风轻轻点点头,看着她,好一会儿加了一句自己觉得十分必要的解释:“我没进去,是在等人。”

  “谁?”岳好纳闷地问。

  林风还没回答,前方路口处响起引擎声,林风对她微微一笑,低声道:“来了。”

  岳好看着越驶越近的汽车,站在林风身边,盯着打开的车窗里,见里面坐着的一对中年男女,还算明朗的月光下,她辨认出开车的是很少回来的林嘉树,他旁边坐着的中年女子,她却不认识。

  副驾的车门拉开,中年女子走出来,岳好见她穿着华贵的皮草,十分富态,等林嘉树把车开进了林家大门,这中年女子走到林风和岳好身边,看着岳好对林风笑道:“这就是小好吗?”

  林风嗯了一声。“我刚回国,你不认识我,以后跟着他们哥俩叫我姑姑就行了。”岳好有些惊讶,这位就是那位很早就定居美国的林家姑姑吗?她怎么也一起回来了?

  “外面太冷了,一起进去吧?”停好了车的林嘉树站在家门前的台阶上,对着大门这边的三个人扬声说道。

  见林风拖着行李箱拉杆,岳好忙伸出手,打算接过一个行李箱来,嘴上道:“我来帮你拿一个。”

  他将行李箱拉杆微微一侧,躲过她伸出来的手,一边向家里大步走,一边头也不回地道:“不用了。”

  岳好有点儿奇怪,以往每次接二哥,他都会在家门口,满脸笑容地把最重的那个行李让自己拿,怎么这次突然改了老习惯了呢?难道是因为跟林爸爸和林姑姑一起回来的缘故吗?

  一行四个人,林家三人在前,她本来殿后,但是在推门的一刹那,林嘉树似乎突然改了主意,他回过头来,对岳好道:“你先进去。”

  她在林家的这些年,已经知道林嘉树对自己毫无好感,他几乎从来不回清渠镇的林家老宅,七年间偶尔回来的一两次,也从未正眼看过岳好,仿佛看她一眼,就是对他自己莫大的屈尊一般。

  十六岁的岳好会因为这样公然的藐视而自伤、难过,可是如今二十三岁的她,这种因为别人错待自己就产生负面情绪的情况已经很少出现,多思多识,使她今时今日与七年前相比,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她一语不发,走到林嘉树身前,伸手推开门,对着正在客厅门口呆呆地站着,仔细辨识外面声音的谢芳道:“林妈妈,二哥到家了。”

  谢芳笑了,笑得十分开心,伸出手扶着门,一迭声道:“过来,儿子,你回来啦?路上冷不冷?还带着朋友一起回来的吗?”

  林风放开行李,他走上前,站在谢芳身前,盯着母亲好一阵子,没答话,后来猛地伸出双臂,将母亲紧紧地搂住,低声喃喃“妈妈”的时候,声音似乎有些哽咽。

  谢芳愣了,她茫然的眼睛怔着,好一阵子没有动弹。站在门口的林美惠走上前,拍了拍紧紧搂着母亲不肯松开的林风,轻声对谢芳道:“嫂子,我是美惠,刚从美国回来的。我哥……我哥他也回来了……”

  谢芳没有焦点的眼睛循着声音看着美惠,脸上闪过一抹似是不解、又似是痛苦的神情,低声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儿子什么都放下了,要回来陪你几年,美惠听说了,也想回来看看你,我,咳咳,是陪他们两个回来住一阵子……”林嘉树走过来,站在谢芳身前,看着她因为眼睛没有焦点而显得柔弱无助的脸,看了好久,张开口想说话,似乎又因为身边都是人的缘故,自重身份,始终没说出来。

  谢芳仿佛没有听见林嘉树的话一样,她依旧美丽的脸上闪过一抹怒意,空洞地盯着林嘉树所站的位置,张开口,正要说话——“你们两个小家伙跟我上楼吧?”一旁的林美惠见机忙道,拉开林风紧搂着母亲的胳膊,又抓住一旁愣着的岳好的手,带着两个小辈快速离开,边走边笑着对岳好说,“小好,我当初住的屋子还在吧?隔了这么多年,我还真挺怀念那个房间的。”

  岳好无心地答着,回过头看着谢芳和林嘉树,见他二人默默相对,林妈妈浑身的气势显示她怒意正盛,而她面前的林嘉树则目不转睛地盯着谢芳,脸上的神色复杂至极,似乎因为周围除了目盲的谢芳以外,再也没有旁人的缘故,他脸上那种平时高高在上的神气完全消失,反而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谢芳的脸,满眼都是哀伤。

  就在这时她听见林嘉树近乎哀恳着说了一句:“你就收留我住一阵子吧?就当看在孩子的分儿上?”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林嘉树那样的人说出来的话,人向楼上走,心中好奇极了谢芳听了这句话的反应。

  谢芳的反应是勃然大怒。她眼睛不便,却听得出屋子里另外的人都上楼了,她跟林嘉树多年夫妻,自然懂得林嘉树这人最爱面子,虽然是名头上的夫妻,但她多少也顾及他的脸面,压低声音指着门口道:“走,你快走!”

  “我走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气够?”林嘉树伤感地叹气问道。“我说了永远不原谅你,我说到做到,我希望你也如此!当年说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的人不是你吗?”

  “我——”林嘉树欲言又止,看着谢芳。她失明之后唯一的益处,似乎就是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她,而不必担心被她那双太过清澈的眼睛回视得无所遁形。

  “我当时年轻气盛,说的都是胡话,你忘了好吗?”

  谢芳愣了一下,她习惯了大模大样目中无人的林嘉树,对他这样十分诧异,可她精明洞察的心稍微思索,立时恍然,怒上加怒,忘了控制音量地气道:“你可怜我眼睛看不见吗?我老了,眼睛又瞎了,你在外面荒唐够了,良心发现,想在我这里发善心了?”

  “你知道我根本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那是什么样?不要用你那张肮脏的嘴跟我讲话!滚,你给我滚出去!”

  林嘉树脸色僵了僵,脚步微动,似乎就想掉头冲出去,就像过去这些年他无数次回来,又不得不离开家一样。可这次他只是旋踵之间,就改了主意,十分沉着地说:“这次你无论如何都要让我住一段时间,就算你不欢迎我,你也不能否认我有权利跟自己儿子相处吧?儿子们离开家太久了,我做父亲的这些年都没跟儿子说过什么话,趁着这次常住,我要多留在家人身边一段时间。你向来自诩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是非分明,所以就算我不是个好丈夫,但我向来不是个很差的父亲,对不对?”

  谢芳冷着脸,半晌没说话,慢慢地向客厅里面走。虽然有着过人的记忆力,但是脚步间难免犹疑蹒跚,目盲之人,看不见她身后林嘉树眼睛里伤心怜惜的神色,低下身子摸到了沙发扶手,她轻轻坐下,隔了一会儿低声说:“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你可以住一阵子。”

  林嘉树如释重负地长长出了口气,他大步走了回来,坐在谢芳旁边的沙发上,满脸的轻松却被谢芳接下来的话彻底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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