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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暧昧(1)

  “他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到性情巨变?

  林美惠摇头,叹了口气,转开话题道:“对了,我来找你是想跟你讲,还是我住到小风的屋子去吧。我这次回来,总要过了年才走,一个多月呢,让你一直在小风的屋子住着,我过意不去。”

  岳好忙说没关系,她坚持让林美惠住到她的老房间去。她言辞既有礼,举止又很从容大方,一番话说完,林美惠目不转睛地看着岳好,笑道:“既然这样,我就住了。我虽然很多年不在国内,可听说你当初是嫁进林家来的?”

  岳好没想到林姑姑竟然拐到这个话题上了,她有点儿尴尬地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是因为小岩……因为小岩做的事,所以你才嫁进林家的?”林美惠的声音很低,仿佛这个镇子里人人皆知的事情是个不能让人听见的秘密一般,刻意控制着音量。

  岳好不得不嗯了一声,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过身,就想中断谈话。林美惠的手轻轻搭在岳好胳膊上,岳好躲不过去,只好看着她,听见林姑姑低声说:“小好,我认识你的时间很短,可是我看得出,你是个好姑娘。我们家小岩,他真的像你当初跟别人说的,做了那件禽兽不如的坏事吗?”

  岳好脸色微变,手臂一动,挣脱林姑姑的手,很快地打开水龙头,低着头匆匆把手洗干净,回过头来对林美惠道:“你大老远地从美国回来,可能累了,我上去把我的东西收拾出来,你可以洗漱休息了。”

  不等林美惠答应,她先出门去了,快步上楼,进粉色房间将自己所有的东西收拾好,搬进林风的屋子,又从杂物间拿了备用的干净床上用品,给林美惠放在屋子里的时候,正好林美惠进门来。

  岳好对林姑姑一笑,指着床上的寝具道:“都给你放好了,洗澡间的东西还是老样子,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林美惠看着她,从她的客气里体会到了一抹先前没有的疏远。看来事情过去了七年,但眼前这个心思敏感的女孩子,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呢。

  林美惠嗯了一声,很淡地说了一句谢谢,没再多话。

  岳好走进林风的房间,她东西不多,将几件冬天穿的大衣毛衣挂在壁橱里,床单换上自己常用的,内衣之类的收进抽屉,就算收拾好了。以往林家三人没回来之前,每晚的八点半是她给谢芳读书的时间,她知道今天晚上谢芳肯定没有心情来听自己读书念报,想着下楼去跟她说声晚安,进了书房,不想里面却空无一人。她纳闷地瞅了瞅谢芳平时坐着的沙发此时空空的,转过身,向着谢芳的房间走过去。

  谢芳的房门虚掩着,她伸手敲门。里面谢芳的声音问是小好吗,岳好应了,推门走进去,见谢芳跟林嘉树面面相对,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林风高高的个子站在地上,见她进来,一家三口人一齐将目光转向她。岳好想不到他们一家人竟然都在,自己停住脚,有一种闯入者的感觉。

  她看了一眼谢芳,将其脸上仿佛刚刚哭过的痕迹看在眼里。目光移向林风,他幽邃的目光瞬也不瞬地正看着她,岳好感到自己的心口怦然一动,忙移开眼睛,对谢芳道:“我来看看你睡了没有?今晚还念书吗?”

  谢芳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用了,你们都去休息吧。儿子,跟小好一起上楼去休息,日子长着呢,有话慢慢说。”

  林风嗯了一声,迈动脚步,向门口走过来,到了岳好身边,见她愣着,低低地催促了一句“走吧”。岳好很快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向外走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楼去了。室内的林嘉树看着房门带上,清了一下嗓子,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自己都不习惯的口吻问谢芳:“伤心什么呢?孩子回来了哭什么?”谢芳用手擦了擦眼睛,冷淡地答:“我哭我的,你笑你的,有人哭,有人笑,这不正是人生?”

  “你又来了,好好地说话,又说什么人生不人生的!”林嘉树无奈地摇头。

  “嫌我是个书中蠹虫,你可以接着去找你那些风情万种会撒娇会温柔有血有肉的情妇去。当年你不正是这样做的吗?我对我的生存状态没有什么不满意,如果你听不惯我说话,大可以不要到我跟前来……”

  林嘉树沉默地听着,可是她的最后一句似乎令他忍无可忍,张口打断道:“除了撵我,你就没有一句别的话说吗?”

  谢芳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没有!”林嘉树愤然起身,谢芳听着他向外走的脚步声,心里正仿佛解脱一般地松了口气时,却又听见他大步走回来的声音,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一片漆黑的前方,皱眉道:“怎么又回来了?”

  “回我老婆的屋子,有那么奇怪吗?”他的声音带了谢芳熟悉的盛气凌人的口气,仿佛三十多年前两个人在大学初遇时,那个来自小镇一穷二白,除了身上的破胶鞋蓝布衣之外什么都没有的青年又回来了一般。

  只不过这时的谢芳,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满心幻想爱做梦的少女了。她冷冷地站起身,走了十一步,堪堪站在床边上,头也不回地淡淡地说:

  “我听说在城里,你那个情妇有个外号叫‘天下谁人不识君’。她既这般开门恭迎天下客,到了最后还能找到你这样的当她的入幕之宾,你包养她七年,听说现在也不过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跟小岩小风差不多大,这女子想来手段一定非常人可比——不知道你怎么就离开她了?”

  “你跟我的问题,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吗?”林嘉树将门带上。那清脆的嗒的一声,让听觉灵敏的谢芳微微一怔,转过身看着林嘉树道:“你关门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我一向说不过你。”林嘉树走到她身边。谢芳虽然看不见,可是他定定的目光仿佛火炬一般,将她的脸颊都烤热了。她犹疑地道:“那是因为你心里有鬼,如果心胸坦荡,为人无愧,怎么可能在口头上输了阵仗?”

  “我是心里有鬼……”谢芳感到了不对劲儿,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不想双手这时却被林嘉树握在手里。相依相握几十年的两双手,熟悉得仿佛是握着自己的一般,谢芳手上用力,就想挣脱开。

  “阿芳,你真不能试着原谅我吗?”林嘉树紧紧抓着她,不肯松开,口上叹息着问她。

  谢芳想都不想地摇摇头,有些惨白的嘴唇抖着,十分冷淡地说:“你若是了解我一点儿半点儿,也该知道我向来不辜负人,但人若辜负了我,那就是一生一世的事。”

  “你嘴上这么讲,可是那么多辜负你的人,你不是都原谅他们了吗?单独剩了我一个,非要到死的那一天才算了结?”谢芳听见“死”这个字,神情一变,茫然的眼睛努力地对准林嘉树,有些不敢相信地问:“所以这就是原因?你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不得不离开那个女人,回到家里等死来了?”

  “如果是这样,你愿意原谅我?”林嘉树握紧她的手,低声问她。谢芳任由他握着,愣了很久,后来她点点头,好像失了浑身的力气一般矮身坐在床边上,隔了很久,慢慢地道:“如果是那样,我原谅你。”

  她感到自己的头被他贴在身体上,纯毛的高档料子沾着她的肌肤,有些麻痒。似乎因为他就要死了的缘故,她脑子里不知道怎的,就回忆起三十多年前,两个人在大学里两情相悦,那情窦初开的日子,她第一次被他拥在怀里,那个细高劲瘦穿着蓝色补丁衣服的青年,拥着她就仿佛拥住了全世界一般,兴奋得浑身都在颤抖。一转眼,三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身边这个人,就要死了……她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潮湿,几乎又要流下泪来。“虽然装死能让你原谅我,可是我不想再骗你——阿芳,我身体好得很,什么毛病都没有……”林嘉树的声音在她脑袋顶上说道。

  谢芳猛地直起身子,腾地站起来。她虽然眼睛盲了,可气头上手劲并不小,双手用力,险些将强壮的林嘉树推了个跟头,她气愤地指着房门的方向道:“滚!你给我滚出去!”

  “你能不能不用这个‘滚’字?”林嘉树摇头,刚刚将她拥在怀里的感觉稍纵即逝,短暂得让人想留恋,却无法留恋,他满心恼火,十分沮丧地说。

  “不能!滚出去,滚得远远的,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气愤得脸色雪白,跟她脆弱的心脏打交道许多年的林嘉树关切地盯着她,很久,转过身,一边向外走,一边低声道:“我去隔壁睡,你别光顾着生气,注意身体,早点儿休息吧。”

  他没听见身后的回答,房门关上,林嘉树站在门口默默地伫立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房内再没声息了,他才移动脚步,向着客房走过去。

  岳好与林风并肩上楼,像是第一次注意到这楼梯这么窄,这样局促,人在他旁边走着,好像一不留神就能碰到他身上的羊绒衫,忐忑不安中她开始生自己的气,走到二楼,到了自己房间门口时,头也不抬,几乎懊恼着跟林风快速说了句晚安,就闪进自己房里。

  她紧紧地合上房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可内心的烦闷与困惑并没有随着叹息减少。小人闲居为不善,难道她是镇日长闲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不善之心吗?在静静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屋子里,内心泛起的那些萌动的情愫仿佛烛照下的暗影一般无所遁形,心动,她竟然会对着一个当了自己七年兄长的人心动!不提这心动有多辜负二哥对她的一片好意,就算是为了七年来仿佛自己母亲一般的谢芳,她也不该动这样的心思啊——对天下任何一个母亲来讲,跟大儿子有过夫妻之实又怀过身孕的女人,再勾搭上人家的二儿子,都是不可原谅的!

  岳好用手捂着发烫的脸,走到床边,一头栽在被褥上。虽然周遭只有自己一个人,可内心的羞愧让她一把将枕头拿起来,把头闷住,好久好久,都没有脸见人一般地埋头枕下,除了时不时发出一两声长叹,再也没有动作。

  林风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

  他用手在门上敲了敲,在枕头下长吁短叹的岳好猛地顿住,一把揭开枕头,一头短短的头发乱七八糟的,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拿手扒开额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仿佛明镜一般,愣愣地瞪着小书房门口的林风,脸上神情跟见了鬼似的。

  “我敲门半天,你怎么不应声?”林风看着她道。“我……我在枕头下,没听见。”岳好收拾好脸上的震惊,内心的情绪却没有那么容易收拾好,有点儿讷讷地,略微惭愧地答道。“现在才九点多,你这就睡了?”他说着,目光扫过她被枕头搞得乱糟糟假小子一般的短发。发型一看就知道是小镇里理发师用五块钱的手艺理出来的“杰作”,可是再怎样抽风的发型,用无懈可击的五官来搭配,也足以让异性移不开目光。

  “没有,我平时都是十一点多才睡。”岳好轻声答道,没有抬起眼睛看他。

  林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似乎很随意地走到写字台跟前,岳好抬起眼睛,见他正拿着桌案上的一个镜框。她在这个家住了七年,不用走到旁边,只看形状大小就知道他拿起的是当初兄弟二人的合照。他显然看得很用心,很久将镜框收起,似乎打算拿走。

  “下面的抽屉里,还有很多你们的照片,你要不要看看?”岳好见他如此,轻声建议着说。林风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相册,随手翻了两下,再没多看一眼,啪的一下合上,将抽屉中剩下的几本相册通通抱起,走向自己的房间。通往小书房的门在他身后嗒的一下带上,留下屋子里满心纳闷的岳好,瞪着紧闭的房门,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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