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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暧昧(2)

  他又心情不好了?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不好,才能让一个人这么不同呢?她在脑子里细细地回忆着记忆中的林风,那个眼睛清澈,既绝顶聪明又谦虚文雅的青年男子,在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完美无缺,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善意的词语都用在他身上,也不为过,他善良,开朗,毫无缺憾,跟阴郁内敛沉默寡言这些特质一点儿不相干,可是为什么这一次回来,竟然完全变了,整个换了一个人一般?

  她默默地想了半天,想得自己的头脑一片混乱,长叹一声,回手将灯关了,去卫生间略微洗漱,回来躺在床上瞪着屋顶,听着室内暖气管里淙淙的流水声响,很久很久都没有睡意。

  十六岁到二十三岁,差不多是一个人性格塑成最重要的阶段,与诚于中形于外的林妈妈一起生活,耳闻目睹她如何待人处事,她天性中与谢芳非常切合的一部分,也养成了内省自查的习惯。正因为笃信一个人内心与外在密切相关,所有不好的恶的内心想法,或许可以欺瞒一时,但终究会在行为上表现出来,所以她在这静静的夜里,经过无数次长吁短叹之后,不得不对自己承认,此时她内心的感觉确实是心动。

  这个认知让她痛苦得躺不住,从床上坐起来。想到七年前与林岩的往事,和这七年间谢芳对自己的种种好意,自己竟然能在七年的痛苦与好意上,滋养出对林风乱伦一般的情动,就几乎难过得流下泪来。

  或许是时候离开这个家了?又或者,她该像奶奶建议的那样,该动点儿心思,为自己找个下家了?离开家,去哪里呢?找下家,又该找谁呢?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她脑海里仿佛过山车一样,盘来绕去,窗帘外星月的光辉映进来,看着墙上的时钟,已是半夜,她却大睁着眼睛,一点儿睡意都没有。隔壁房间低低的一声,似乎是叹息,又似乎是呜咽,打断了她的思绪,岳好听着,又是一声传过来,这次清晰了一些,明明白白是二哥的声音。他怎么了?在哭吗?

  这个想法让她心中一跳,掀开被子走下床,拉开小书房的门,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可以看见通往他房间的门开着。岳好走过去,棉拖踩在厚厚的地毯上,一点儿声息也没有。他的房间拉上了窗帘,猛然进去,只见一团漆黑,岳好辨识了半天,才发现他坐在窗下的椅子上,头枕着一堆相册,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累着了,很久,都没有动一下。

  岳好走到他身边,低声问:“二哥,怎么不躺下?”

  林风猛地抬起头,看着她,很黑的夜里,也能辨认出他眼睛里晶亮的泪光,岳好心中一动,还未开口,他已经快速地转过头去,从椅子上起身,走到窗前,高挺的背影映着窗帘,仿佛一个动也不动的剪影。

  他站了好一会儿,回过身的时候,眼睛里的那抹晶亮已经消失,神情如常地对她说:“都半夜了,你怎么还没睡?”

  “我有点儿失眠。”她实话实说。“怎么失眠了?”他看着她,声音里的关切让岳好心中一动,目光迎上他的眼睛。从对面那双好看的眸子里,她感到了他跟以往一样不曾变的好意,岳好原本有些紊乱的内心涌上一股暖流。在与林风的相处中感到温暖,是过去七年她十分熟悉的感觉,她暗暗松了一口气,轻声道:“没什么,就是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你怎么了?还没有睡?”

  “倒时差,现在是那边的中午。”他答道。

  岳好了然地点头,过去每次回来,他都要倒几天时差,看来这次也不例外。她的眼睛在他状似平静的脸上停驻片刻,想到刚刚自己听到的叹息与呜咽,和自己进来时他明显的闪避与遮饰,她明智地选择了放弃这个话题,转过身子,就想回自己屋子里。

  “睡不着的话,就陪我坐坐吧?”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有些突兀地挽留她。

  岳好回过头看着他,或许是出自她的幻觉,从他的脸上,竟体察出一抹脆弱与孤单,她向外走的脚步顿住,有点儿不确定地说道:“陪你?”

  他很轻地嗯了一声,走到她身边,拉开书房的门,对着窗下一对绿色果篮状的沙发示意。岳好以前常在这两只沙发上阅读小憩,那沙发小而柔,读书的时候脱掉鞋子窝在上面,十分的舒适惬意,这也是这个房间她最喜欢的地方。

  这时她走过去,在其中一只沙发上坐下。林风坐在她对面,他修长的腿搭起,坐姿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自信,利落的头发下是一张她十分熟悉俊美的脸,在夜半雪月的光线里看去,仿佛大师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一般完美。岳好看着他,懊恼地发现自己刚刚平静下来的心跳又有点儿加速,她不自在地脱掉棉拖,窝在沙发上,目光躲闪着看向窗外。大雪那天的雪,此时已经不剩多少痕迹,只隐约能看见林家临街的那片仓房屋顶上,还依稀剩下薄薄的一层。

  寂静让人紧张,她不觉开口道:“隆雪无冬,今年冬天雪虽然大,可总是化得快,不知道波士顿怎么样?是不是还是像往年一样,时不时下场暴雪?”

  他幽邃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她,说话时,声音十分低沉:“今年还没有,十二月的波士顿,还不是很冷。”

  “你说去年到了四月中旬波士顿还下了一场暴雪,你的车都被雪埋了,不知道今年会不会还这样?”

  “不知道,我已经把车卖了,以后那里下不下雪,跟我再也没有关系。”他说起那个住了七年的城市,语气中竟然平淡无波。

  岳好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慌,因为他声音中的意趣缺缺又略有些尴尬,心想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因为林妈妈重病,不得不暂停学业以回国尽孝,当初在来往信件中他表示无比深爱的波士顿这座城市,这时提起来,除了让他难过以外,还有什么用处呢?

  她决定弥补自己刚刚犯下的错误,尽量说些让他高兴的话题,于是笑着问:“你以往每年都去加勒比海潜水,今年去了没有?”

  哪知这句话出口,对面一直默默地看着她的林风脸色明显一变,她见他将搭起的腿放下,在沙发上似乎不太舒服地动了动,隔了很久,他才低低地说了一句:“去了。”

  “已经去了?以前不是都圣诞假期去吗?”岳好奇道。“今年有点儿特殊。对了,你上次写信,说要去湘西凤凰,去了没有?”

  他显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反过来问她。“没去啊。”岳好知道他的意思,心中虽然存了疑虑,脸上却笑了一下,没有深问那个潜水的话题,“那不过是我随口说说罢了,人哪能心里盼望什么,就得到什么呢?”

  他哦了一声,看着她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好奇,问道:“为什么这样讲?”

  “因为这是生活的常态啊,如果真的心想事成,人间岂不是跟天堂一样了?”岳好轻轻一笑,想起过去二十三年的许许多多不如意,她天性中诚实坦白的一面,让她很少将心思纠缠在苦难多舛的经历上,但这并不意味着敏感的内心世界中,没有留下那些苦难割出的伤痕,“从古至今,聪明的、愚笨的,有才的、有貌的人莫不是在人生七苦里面打转转,从来没有一个人能逃脱……”

  “人生七苦?”他犹疑着反问道。

  岳好抬起眼睛,奇怪道:“上次我们写信,还谈过这个话题,莫非你忘了?”他轻轻摇头,嗯了一声道:“忘了。”

  “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这就是人生七苦。”她的声音有些低沉。想到七苦中的“生”之苦,难免勾起自己的凄凉身世,而“老”之苦,“病”之苦,“死”之苦,她在仍然活着的奶奶、林妈妈和故去的爷爷、如寄身上,已经体味尽了。

  “求不得……”对面的林风轻声重复这一句,边说目光边在她脸上梭巡,仿佛这话指的是她一般。岳好被他看得无处躲藏,一双眼睛不由得回视着他,她无从知道在夜晚朦胧的光线下看去,自己的容颜有多么美丽,那光洁的额头挺翘的鼻子和弧度完美的双唇,无一不让人移不开目光,而最动人的是她脸上那双乌黑清亮的眼睛,因为眸子深处流露出的聪慧与坦诚,配上她容颜之间让人舒适惬意的甜美可意,简直如诱人沉溺的深海,目光相对,让人难以移开。

  十六岁的她,沙滩上初遇,那时节青春的魔棒刚刚挥过她的身体,狭路相逢中,一张稚气清丽的脸上,她睁大了美丽天真的眼睛,满是惊奇渴慕地盯着人看,美得好像艳阳下的一场梦境;七年之后,当年的含苞欲放已经完整地盛开,简单的一头短发,顾盼之间聪慧甜美的气质,无一不吸引着异性的倾慕,而在这样近的距离中,鼻端还隐约能闻到她身上散发的淡淡芳香……溺入深海的眼睛终于动了动,他修长的搭起的腿放下,似乎想要起身。岳好感到自己的心怦怦跳,简直像在打雷一般,她从来没有被他用这样的目光盯视,明镜一般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他这样看着我,莫非他也喜欢上我了吗?就像我刚刚对他动心一般?她的脸颊发烫,一时忘了身在何地,脑中晕乎乎的,只有室内暖暖的空气在隆冬寂静的夜里,显得无比温和滋润。等到她惊觉自己的忘形,低下头,便也想站起身。

  哪知她屈膝时间太长,猛然一起身,久不活动的小腿完全不听使唤,脚甫一落地,发麻的小腿立即带着她向前猛地栽倒。她眼睁睁地看着半臂高的茶几离自己的脑门越来越近,悲哀地意识到这下自己可能要被摔得惨不忍睹——就在这时,他的手伸出来,一把将她抱住,他有力的胳膊安全地圈在她的腰上。下一秒钟,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他抱在怀里。

  心怦然而动,她仰起头看着他,身体与身体之间的接触,带来一阵熟悉的战栗感,仿佛久别之后的重逢,她几乎听见自己兴奋与狂喜的叹息。而又因为这一声叹息,她悚然而惊,双手撑起,竖在她与他之间,明亮的眼睛与他的对上,她双唇张开,想要说话——林风的手指抬起,按在她的嘴唇上,修长的手指带着一股温暖迷人的气息,漾入她的鼻端,她心神微乱,脸红耳热,胸口仿佛燃烧了一团旺热的火,那滚烫的气息蒸腾而上,让她一阵头晕目眩,浑不能自已的时候,她的身体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平生第二次,她被人这样忘情地搂着,仿佛要将她嵌入他的身体中一般,牢牢地,任谁也拆不开。

  这感觉太过熟悉,她在迷醉之中因为往昔的回忆而轻叹,那叹息响在他的耳畔。岳好听见林风不能自控地发出一个声音,像是痛楚,又像是发泄,他有力的胳膊如此狂热地搂着她,两个人的身躯紧紧地贴合在一起,紧得岳好几乎能感到他身上那轻微的颤抖。喉咙中似乎梗了一个肿块,岳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也说不出什么,过去七年二人之间的情感储备,让她满心慌乱,在不知所措中迷醉而狂喜,无法应付眼前的遽然突变——她仍是她,而他,也还是原来的他,唯一不同的是以往惬意又熟稔的兄妹一般的情谊,在这样火热的拥抱中,再也没了痕迹。

  她跟他,再也回不到原点……就在脑海心头一片混乱之中,谢芳的样子在她心头一闪而过,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洒下,她手上用力,猛地推开他,诚实的本性让她做不出背着谢芳与二哥暧昧的事,而仅仅一个失控的拥抱,又让她无法将这种担忧对他挑明,于是她只能脸红着匆匆说道:“夜深了,我先……去睡了。”

  林风没有说话,身子站得笔直,仿佛刚刚那些情感上的狂澜仅仅发生在她身上。他很快地侧开身子,看着岳好走进那扇通往她卧室的门。

  岳好将门在身后合上,踢掉棉拖,爬上床将被子安全地拉上,睁着眼睛,茫然地盯着室内昏暗光线下的屋顶。这样过了很久,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正竖着耳朵,努力地辨识一门之隔的书房中的动静……她猛地将被子盖在头上,在床上翻了个身,堵着耳朵,用力逼迫自己睡觉。就这样一直把自己堵得心慌意乱,她才拿开手,从被子里探出头,屏息静气中发现门的那边没有什么声息,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在床上翻了翻,找了个自己舒服的姿势打算入睡。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都在她不断地寻找更舒服的睡觉姿势中度过,折腾到几乎东方见白,方才朦胧地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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