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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交锋(2)

  她养大的女孩,她知道这孩子的脾性,忙道:“其实人生大事,确实不能急着做决定,是我太心急了一些。小好啊,你凡事多想想,尤其是一辈子的事,多考虑考虑没错的。昨天山上的人跟我讲,说你爷爷的坟被雪水泡了,你去看看,帮你爷爷添把土。小风,你也去吧,去山上的路长,你陪着她我放心些。”

  林风忙答应了,声音诚恳而恭敬,这前倨后恭的态度,让岳好大惑不解。于是两个人出门的时候,岳好就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他,把林风看得不得不问:“怎么了?”

  “你对我奶的态度,变得很快啊?”林风微微一笑答:“我发现她是个十分了不起的老太太,聪明,世故,跟我原先所想的不一样。”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奶是这样的吗?”岳好纳闷地看着他。林风却只是淡淡地道:“她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这种在生活中淬炼过的人,比读书过多的书蠹有更切实的行动力,我十分欣赏!”岳好听见书蠹这个词,难免多心,神情一变道:“你不是指你妈妈吧?”林风笑了,看了她脸上的神情,笑意更深,不知道是觉得她一副被挑衅的样子可笑,还是她对自己母亲的忠诚让他觉得好玩,显然他笑得十分开心,而他笑起来心动眼开的样子又太过好看,让岳好一阵恍神,直到他笑容散去,才听他解释道:“何必多心呢?那是我亲妈,我没事指桑骂槐影射自己母亲,岂不成了傻瓜?你不该多心。”

  “我不是多心,我只是不能听别人中伤影射林妈妈,听了就要生气。”

  “她自己听了这样的话,不过就是淡淡一笑,根本懒得分辩。当然,如果说这些中伤影射她的话的人是我爸,那又另当别论……”林风欲言又止地没有说完。

  岳好天性不喜刺探别人家的隐事,见他不肯再说,也不深问。

  入冬的小镇静悄悄的,很少看见人影。通往镇外的柏油马路上半天也没有一辆车经过,在路边的上水沟外,翻新的黑色土壤上偶尔还挂着一丝冬雪的痕迹,在正午的骄阳照耀下,黑白分明里融雪显得分外润泽闪亮。这世界安静得仿佛静止了,似乎昨天刚刚看过眼前的景物,而一回神间,二十多年却过去了。岳好看着路边的枯草,轻轻叹了口气,叹息声吸引了走在一旁的林风,他遂问:“怎么叹气了?”

  “没什么,就是心里一有想不通的事情时,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如寄。”

  “如寄?”他先是一阵茫然,然后恍然,“是那个住在山上的如寄?”

  岳好点头,目光抬起,看着天上那些飘过的白云,脑海中当年如寄所说的他会变成一朵花、一片云、一粒天上的星的话又在脑海中闪过。如果如寄活着,他会对眼下自己心中的疑问说什么呢?

  嫁人?为什么非要嫁人?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走在身边的林风,心里暗暗地想到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可是他那眼底的深沉和唇角的冷毅,绝对跟以前那个明朗颖异的二哥不同。如寄啊如寄,你是天上的这朵云吗?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呢?“你怎么一直盯着天上?小心脚下绊倒了。”一旁的林风提醒她道。“不会的,我眼角的余光看得到你,跟着你走就不会绊倒。”她的脸依然抬起,盯着上空,漫不经心地说。他哦了一声道:“那万一我故意带着你走岔路呢?”

  “不怕,我还有如寄呢,他会告诉我怎么走正确的路。”她深深出口气,目光移到他脸上,笑着说。“他不是死了吗?”林风皱眉。

  “他在我心里没有死,这不就行了?”她说着用手指着远端大青山峰巅之上的白云道,“我跟你讲过没有?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灵魂存在,如寄就埋在那片山林子里,比活着的时候更自由自在。”

  林风十分讶异地看着她,从她眉目之间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很是惊奇地道:“这个想法你从哪里来的?”

  “小时候当然是如寄跟我讲的,可是我长大了之后,我确实相信有另外一种生命形式的存在,不是鬼,不是仙,而是一种类似灵气,依存着我们生活的世界,可是依存的方式,又跟我们大大不同。”

  “你知道吗,你这些想法真是够惊世骇俗的了。这就是你这些年没有上学的结果,如果你接受了正规的教育,此时怕会是地道的无神论者。”他十分确定地对她说道。

  “无神论和我的想法并不矛盾,我只是觉得人各自选择自己相信的,并在这个相信的过程中,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像我喜欢的小朱蒂一样,就可以了。”她笑着说,很高兴他没有被自己刚刚的奇言吓到,如此看来,二哥虽然变了,但是两个人之间能开诚布公地讨论问题的老习惯,还是可以保留下去的。

  “这个朱蒂是《长腿叔叔》中的那个小孤女吧?”岳好笑着点头,谈起这个,她心中最得意的一件事自动溜出口来:“我写的一篇关于《长腿叔叔》的文章,被报社副刊选中了,你知道吗?”他看出她眉眼之间的兴奋,嗯了一声赞许道:“这个不错,你该接着干下去,或许以后可以在写作这条路上继续发展?”岳好笑着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想写作是一个需要天分的事情,一个人最难认识的,恰恰是自己——我是谁,能做什么,会做什么,擅长做什么,这些都是很难弄清楚的事情。”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就这句话发表意见。

  “当然,这是因为我们是普通人,那些天才又不一样,你上次提到的高斯、黎曼和伽罗瓦,这些人肯定是很早就知道这一生该做什么,数学是这样,文学也是这样。那些锦心绣口的词章之士,很多都是天生就适合做这个,文字从内心流出来,自然千古流传,永不过时。”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说的话题如天马行空,跟普通女子谈论购物化妆衣着一般地透着一股热切,林风笑着摇头,轻声说了一句:“我对文学一窍不通,想来文学中也自有高斯、黎曼和伽罗瓦了?”

  “那是当然,人生来就不一样,文学数学在这点上没什么差别。”她低声道,显然这句话让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心情低落了下去,好一会儿才续道,“其实天才不天才的,真的不重要吧,我想多数人都是普通的资质,但是因缘际会,某段经历,甚至某个偶然的事件,促成某个人做了某件事,就会成就某个大家。”她心绪不佳,对这个话题不想再深入下去了,沉默不言。

  而林风显然很习惯这种沉默,走在她旁边,很久没有说一句话。她望着青山上的白云,他则沉默地注视着前面的远方,心事浮沉中她终于开口道:“刚才我奶问你,你说你认为她说得很好,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所说的意思。”他很快回答道。“难道你觉得我嫁人好吗?还是你妈妈认了我做女儿,这个主意好?”他低低地说了一声什么,好看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极为复杂的情绪,似乎不信任自己的声音一般,他并没有开口说话。

  嫁人,终于要嫁人了吗?可是我该嫁给谁呢?她心情郁郁地想着这件事,一时心乱如麻。

  七年前他的善良与孝心,促使他帮了自己一个忙,将她迎进了林家,这些年过去,她自问自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跟这里的多数女孩一样找个没什么感情的小伙子结婚,生子,成家,过着没多少感情的小日子,她自问难以做到。

  可是不这样嫁人,她又能找什么样的男人呢?哪个男人会要她这样没读过多少书,毫无谋生能力,怀过孕,流过产,一文不名的女孩呢?小时候根植在她心底的自卑,这时候全部汹涌地冒出来,这种好几年不曾体味的自卑感,让她冷一般地抱着自己的胳臂,目光遇上前方的白云,沈从文的那句话就在那个时候钻进她的脑海。

  我看过很多地方的云,走过很多地方的桥,喝过很多地方的酒,但只爱过一个正当好年华的女子。

  多好的心意,多好的文字。她感到自己的眼眶有点儿湿了,也许这辈子她也碰不到这样隽永深长的情感了吧?她不得不离开林家,离开之后,等待她的,也许还是七年前她暂时逃避开的命运:嫁给一个本地的男子,一年半载生个娃娃,过着没有多少感情、平凡又琐碎的生活——世间夫妻,大多如此。

  这不是一个让人心情愉快的念头,她的脚步仿佛也随着心情的沉重而滞缓起来,通往镇外大青山脚下的路漫长得几乎没有尽头。心情最低落的时候,她听见机动车躁动的响声从对面呼啸而来,一辆绿色的吉普车从山路上开下来,岳好和林风驻足路边,等着它开过去的时候,这辆车却在两个人旁边停了下来,一个年轻男子打开车窗,对岳好招呼道:“岳好,这么冷的天,你上哪儿去?”

  岳好认出他是炼油厂的接班人张树辉,这个小镇最有钱最有权势人家的子弟,也是自己从小到大的死对头李雪的未婚夫。她以往从未跟他有过来往,心中十分纳闷他怎么突然跟自己打招呼呢?

  “我到山上去给我爷看看坟。”她礼貌地答道。“要不要我送你上去?这天虽然不冷,可是山上风挺大的。”张树辉十分热络地主动要求。岳好有些不好意思了,因为林风在旁边,她十分不自在地赶忙说道:“不用了,谢谢你,我就当是散步,走走就回来。”张树辉也没有勉强,看着林风,笑着说:“林二哥今年冬天回来得正是时候,早几天路上都是雪,晚几天听说又有一场大雪要下。”他嗯了一声,看着张树辉,神情态度都十分疏远。张树辉心思显然并不在林风身上,对他的冷淡恍若未觉,目光移向岳好,他说:“听说你要开一个图书馆了?什么时候开?需要人帮忙吗?”岳好笑着摇头:“我还在准备,书目现在还没有做完呢。”

  “书目是计算机录入还是手工记录?”张树辉热心地接着问。“计算机录入,林妈妈帮忙买了一套程序,可以检索的。”

  “那哪天我去帮你吧?我对这个很拿手。”他笑着说,年轻的脸看上去很好看。

  岳好笑了,录入书目是个繁琐的活计,她操作不熟悉,打字也不快,所以一天做不了多少书,如寄和谢芳的藏书加在一起,她一个人恐怕再做半年也做不完,这时候听了张树辉的建议,心中很高兴,遂答:“好啊,那过几天我们再联系?”

  张树辉目光在她满是笑容的脸上逗留了好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道:“给我你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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