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新婚(1)

　　林岩被母亲一番话说得笑了，想到岳好的倔强脾气，摇头笑叹道：“她有那么好吗？”

　　“有，你听她的名字——岳好，越来越好。你只要不像你爸爸到处风流，伤了女人心，她……”

　　“妈——”林岩听见母亲提起父亲，想劝慰，却又止住，好不容易这么多年跟母亲终于亲近了，他不想破坏眼前的氛围，于是他转而道：“你已经知道小风还在的吧？”

　　谢芳听了这话，神情大震，伸出手探向儿子，林岩忙握住母亲，听见她声音颤抖着道：“小风没死？他——还活着？”

　　林岩看了母亲的神色，心中也是激动万分，初闻弟弟平安的喜悦依然清晰，他低声道：“是，他还活着，他不想让你们知道，是因为他害怕爸又一时意气，跑回城里，所以他暂时不会回来。”

　　“这个不孝的孩子，怎么能这样呢？”谢芳的喜悦仍在，但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所受的苦恼和痛楚，又有些气上来。

　　“妈，我和小风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和爸？你……你何不就……”他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完想说的。

　　“想劝妈妈原谅你爸爸？”谢芳替他说完。林岩嗯了一声，对母亲的聪慧十分心折，什么都看不见的母亲，却没有什么事是瞒得过她的。

　　“我想说你们都不要费心了，可估计你们也不会听我的，小风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妈妈不是不原谅你爸爸，而是在我心里，他已经没有重要到需要我原谅的地步了。你懂这句话的意思吗？大街上过来的一个陌生人，值得妈妈浪费心思吗？你爸爸在我心里的分量就像个陌生人。我跟他说了很多遍这样的话，他始终不死心，一大把年纪了，还非要像年轻人一样折腾，何苦呢？”

　　“妈，如果真是这样，就当看在小风死去活来的份儿上，重新跟爸做个朋友不行吗？就算是两个年过半百的陌生人，重新认识，重做朋友，也是有可能的啊。”

　　林妈妈没作声，沉浸在小儿子死而复生的喜悦中，无心其他，只随口答道：“这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了。这些年我爸因为自尊心的缘故，心里明明想家，可就是不肯回来。我跟小风夹在中间毫无办法，我看着他一个人寂寞地过日子，为他难过，恨他当初一时糊涂做错事。可是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不再年轻气盛，你就当可怜他给他一个回家的机会，也不行吗？”

　　谢芳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若说不行，你们兄弟都会倒戈到你爸爸那里去了吧？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懊悔自己没有个女儿。也许等小好成了我的儿媳妇之后，我跟她讲讲女人之间的话，她会明白我的心思。”

　　这句话让林岩猛地扭过头看着她，想到母亲即将要对岳好洗脑，心中大为警惕，忙道：“妈，你不是想害你儿子吧？”

　　谢芳憋不住大笑起来，平素一丝不苟的面容因为满是笑意而显得十分年轻可亲。林岩看着母亲，想到父亲这么多年念念不忘妈妈，果然是有他的道理，以母亲的睿智聪敏、开朗自信，父母当初一起读书时一定有过很多难忘的时光吧？

　　可惜自己既不能让父亲忘记母亲，开心无忧地走下半辈子的路，也不能让母亲原谅父亲当初的错误，相携相伴地共度后半生的时光……他抛下这个自己束手无策的话题，陪着母亲聊天，话题散漫而随意，很多年以来母子之间第一次如此闲适无拘束地对话。他问起岳好的爱好，听见母亲说她喜欢读书和写作，而最喜欢读的竟然是武侠小说时，他大大地惊讶了一番，心想以岳好那副娇俏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喜欢读武侠的女子啊？

　　“她可喜欢金庸了，要是我没猜错，她还写过一本武侠小说，男主角的名字叫什么欧阳湘。”谢芳说着不觉莞尔，想起岳好偷偷摸摸写小说，躲着藏着生怕被人知道的样子来。

　　林岩也笑了，想着岳好的一颦一笑，心澜波动，好半天没有说话。隔了很久，他才又说道：“妈，你给她打个电话吧，她说你要是同意她跟我的婚事，她就会嫁给我。”

　　谢芳唔了一声，反问道：“她知道要嫁的是‘你’吗？”林岩没吭声，后来说了个“不”。

　　“那你想怎么办？”

　　“要是现在跟她说清楚，她的倔脾气上来，肯定又不嫁了。妈，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种事你们自己决定，千万不要问我。”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林岩摇头叹说。“你心里已经知道怎么办了，只不过你现在惧怕后果，所以有点儿举棋不定。儿子，从小妈妈就告诉你，不知道怎么选择的时候，就闭上眼睛问问自己的本心，你的心能帮你下最正确的决定，它比任何人的建议都要靠谱。”谢芳伸手拍拍儿子宽阔的肩膀，加了句，“要对自己有点儿自信，关系到一辈子的婚姻大事时，更要相信自己的本事！”

　　林岩被母亲一番话说得茅塞顿开，心情豁然开朗，对母亲极为佩服。他的目光扫过卧室内床上和沙发上那两摞分隔得远远的被褥，心中暗忖半晌，说道：“妈，你要是没事，现在就给小好打个电话行吗？”

　　“我该怎么讲？”

　　“就说你同意了我们俩的婚事，别的不要多说。”

　　谢芳嗯了一声，起身要去拿电话。林岩却先站起身，走到电话机旁，伸手扯断电话线，拿起话筒试了试，里面的忙音让听觉灵敏的谢芳一愣，他对母亲道：“电话坏了，你用我的手机算了。”说着将手机递给母亲。谢芳没有怀疑，拨通了老家的电话，跟岳好说了好半天家常，末了不忘送上母亲对儿女婚事的祝福。听见岳好在电话那头有些羞怯又十分欢喜的声音，谢芳心情大好，把电话给儿子小岩时，说道：“等你爸爸回来时，记得让他去服务台找人修电话。”

　　林岩嗯了一声，却转身走到通往外间温泉阳台的衣架处，一边伸手摘下衣架上的棉质睡袍，一边看着窗外冒着热气的圆形温泉池，对客厅内的母亲道：“你有没有下去泡泡泉水？”

　　“没去，你爸爸在这里，我不想泡。”谢芳理所当然地说。“来都来了，泡泡温泉对身体也有好处。我去给你订几个药浴，趁着我爸不在这里，我给你盯着，你下去泡泡吧？”

　　谢芳摇头，约束清静惯了的人，对这些稀奇玩意不太感兴趣。哪知林岩却走了过来，从母亲的行李箱里翻出一件游泳衣，然后又扣上行李箱，他将浴袍和游泳衣递给母亲，一边拉着母亲起来，一边道：“那边就是卫生间，你去换了，我帮你盯着，泡一个小时就出来。既来之，则安之，你大老远跑到这个温泉度假村来，不是为了坐在这里听书吧？”

　　谢芳拗不过儿子，她对泡温泉真的不感兴趣，因为目盲，也不太敢一个人下水，这时候却拗不过儿子的好意，只好进了卫生间。她一个人摸索了很久，才勉强换上游泳衣和浴袍，出来的时候，喊林岩道：“小岩，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她，谢芳皱着眉头，又喊了一声，仍然没有林岩的声音，她心想自己确实是换了很久衣服，但是也不至于把儿子搞得不耐烦，丢下自己一走了之吧？

　　这个不孝子跑哪里去了？门口一声轻响，她心中一喜，回过头来道：“你回来了，小岩？”林嘉树的声音比之年轻的儿子，听起来要低沉得多，他道：“我看见小岩向停车场走过去，喊他他也不吭声，他怎么了？”谢芳纳闷，也想不明白。“他干吗拎着我们俩的行李箱？你要回去吗？”谢芳怔住，茫然地盯着林嘉树的方向，说不出话。“他要走了我的手机，说屋子里的电话坏了，怎么回事？”谢芳捂紧身上浴袍的衣襟，已经醒悟过来的脸紧紧绷着，一声不吭。“你穿成这样子，是想去泡温泉吗？要不要我陪你？”

　　“我谁都不用陪。”谢芳低低地说。

　　林嘉树不置可否，眼睛扫过谢芳依然苗条的身形，发现沙发旁的茶几上有一张纸条，他走过去拿起来，见上面是大儿子林岩龙飞凤舞的几行大字——爸爸，你带着我看过的那本《笑傲江湖》，还记得里面令狐冲怎么教仪琳小尼姑的爸不戒大和尚搞定仪琳小尼姑的妈那个老尼姑的吗？你可别连那个傻乎乎的大和尚都不如啊！

　　天黑的时候，长途跋涉的林岩总算将车驶进自家的大门，下车锁好车门，拎着从父母那里“打劫”来的行李箱步上台阶。只听见前门一响，他思念了一整天的那个身影出现在他眼前，纤细的腰身围着鹅黄的卡通围裙，一张清丽的脸上满是微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心中一动，目光对视间，她已经快步走了过来，毫无预兆地扑进他的怀里，让他愣在当地，好半天不知该如何动作。

　　她的双手抱住他的脖子：“怎么才回来？”她问。林岩出其不意，狂喜加上感动，让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双手箍紧，搂着她不放。

　　“我一直在门口看着，总担心你路上耽搁了，那么多雪，新闻里说高速路上出了好多车祸，我吓得一天什么都做不了。你为什么非要一大早出门呢？什么事那么急非要立即去找林妈妈？”她一迭声地问。

　　“想让她说同意你嫁给我。”他答。

　　“打个电话就好了，为什么非要开车过去？那么远的地方，又这么多积雪……”她显然余悸未了，声音中仍有担忧。

　　“我不是没事吗？好端端地回来了。”他看着她，笑着对她说。这笑容仅仅一天未见，就让岳好心跳怦怦地，她看着他英俊的脸，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盘来绕去，不肯消失——这样好的他，竟然会属于自己了！这不是自己在做梦吧？她这一整天都患得患失，如果她对眼前男子的渴望曾被一道高高的道德与良心的堤坝拦住，那么昨夜夜半那道堤坝已经崩溃。清早他在她还熟睡之时离开，之后这一整天她都若有所失，形单影只地度过了大半天，然后猛惊觉莫非这就是书上所说的相思之苦——神魂颠倒，不能自已，苦涩之中带着一点点甜蜜……于是当听见外面的引擎响，她立即掷下手中正在忙着的事，冲到天寒地冻的院子里，总算看见想念了一天的他……他抱着她的胳膊险些让她透不过气来，两个人相拥良久，方才并肩向屋子里走去。合上房门，她看着放在玄关里的两只行李箱问：“他们的行李箱怎么回来了？林妈妈今天电话里说他们还会玩好多天的啊？”

　　“衣服带太多了。”他笑着简单答道，没再多说，拥着她向厨房走去，边走边问，“什么东西这么好闻？”

　　“我做了点儿菜，打算等你回来一起吃，因为太担心你，把排骨炖煳了……”

　　他笑着说：“不喜欢的话，以后就不必勉强自己做这些事，我妈从来不下厨，我爸也没少爱她一分。”

　　岳好嗯了一声，因为喜悦，觉得他说什么都好听极了，根本没虑及林嘉树和谢芳二人分居十多年的事实来。两个人在桌子边坐下的时候，她给他盛饭夹菜，看着他拿起饭碗，吃着自己给他特意做好的食物，心中的某个地方柔软轻飘得仿佛夏日果林上空的那些云彩。脑子中不知怎的，想起当年自己跟如寄坐在林子中的木屋下，那时自己无意中碰到了一朵雪绒花，聪明的如寄说了好多自己不懂的话，还把那朵小花别在自己的头发上——心动的感觉就如此刻一样吧？甜甜的，满满的，只是看着他，就觉得这世界如此圆满……“再给我唱一次‘雪绒花’吧？”她笑着对正在吃饭的他说。

　　林岩呛了一下，低声咳了一会儿，想了想，摇头拒绝：“我唱歌不好听。”

　　“当初你也是这样讲，可是后来真的唱了，我觉得好听极了。”她娇俏地坚持着，因为爱他，也知道他爱自己，所以声音里满是爱情中女孩子的撒娇味道。

　　“真不好听。”他一边说，一边恨恨地想着自己的双胞胎弟弟，那家伙做什么不好，为什么要给她唱歌？天知道他这个哥哥唱歌就跟沙子刮铁锅似的，死人都能被他吓活了。

　　“我觉得好听不就行了？”她坚持。林岩放下饭碗，换了个自认为十分安全的话题，问她道：“我明天带你去买衣服吧？”

　　“我不缺衣服。”

　　“那去买戒指？给你换个大一点儿的？”

　　“这个就很好，我很喜欢。”

　　“头发呢？女人结婚前都要弄头发，你想不想去大型的理发店，我带你去？”

　　岳好扒拉了一下自己的短发，有点儿不确定地问：“你嫌弃我头发土吗？”

　　他摇头，放下这个变得不安全的话题，转而问：“天亮就去登记，好不好？”

　　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没听清楚：“登什么记？”他答：“结婚登记。”

　　岳好有点儿蒙地看着他，秀气的眉尖微蹙说道：“太急了吧？”她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结婚的，不过头天表白，第二天就去扯证，不用想也知道属于神速了。

　　他笑了，看着她，神秘莫测地说了句：“我是很急。”岳好被他看得脸红了，想起昨天晚上他躺在自己身边，辗转反侧，几乎一个晚上没有睡好的事来，低了头，半天才问：“这样行吗？”

　　“我们明天把结婚证领了，然后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度蜜月，至于结婚摆酒，等我们蜜月回来再说，你看怎么样？”

　　岳好笑了，这样快地决定一件跟自己终生都有关系的大事，对她来说实在太不寻常，嘴唇张开，她想说等等吧，可是她天性中的另一面刺激着她的大脑，她感到自己的脑袋发热，脸发烫。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但是她猜他们十有八九是个赌徒，她听见自己竟然对他说：“好，明天就明天。”

　　他听罢，大笑着站起身，走过来一把拉起她，盯着她的眼睛亮亮地问她：“决定了？”

　　她微微点头，赌徒豁出去之后的忐忑不安笼罩着她，让她说不出话。“其实我这次回家的时候，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儿结婚，也许我每次跟你在一起，都会昏了头，七年前我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你太美了，小好，美得我只能娶了你，才会让自己好过点儿……”

　　可我不只是因为你美，我想……我想……我是因为爱你，才会这样赌自己的一生——岳好心里这样想着，刚刚赌了一把之后的不确定感更深。他说的这番话无疑是真心的，她该高兴他这样喜欢自己的容貌，可是敏感的心难免感到一丝丝的遗憾……至于她遗憾的是什么，直到晚饭之后，两个人坐在楼上书房里，她仍没有想明白。

　　他坐在电脑前面，对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曲线和跳跃的数字忙碌着。岳好拿了自己的书，窝在坐了很多年的绿色小沙发上静静地读书，只是目光在文字上浮动，却完全不知道书上都写了些什么。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向他的背影扫过去，看着他专注的样子，陌生又熟悉——一个认识了好多年的兄长一般的男子，仅仅是因为明天就要嫁给他了，就感觉如此陌生了吗？

　　正对着他的背影发呆，却听电脑前面的他突然“咦”了一声，岳好心中纳闷，他已经刷地一下转过身来，看着她很突兀地说道：“糟糕了。”

　　岳好被吓了一跳，手里的书险些掉到地毯上，被他脸上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的神情吓坏了，忙问：“怎么了？”

　　“还要婚前体检……”他一脸惊诧地说。岳好哦了一声，她虽没结过婚，不过确实听人家提起过结婚之前要体检，她笑了一下道：“体检怎么了？”

　　“明天会不会拿不到结婚证？”他难掩语气中的懊恼，盯着电脑屏幕，一会儿工夫，在键盘上飞速地敲了起来。岳好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心想就算明天拿不到，那也不是世界末日啊。见他盯了一会儿屏幕，末了站起身，手上拿着手机，一边拨着号码，一边随口叮嘱她：“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去打个电话，马上回来。”

　　岳好答应了，看他走进林岩的屋子，顺手还关上了房门，听见他在另外一边对着电话低低地说着什么。好半天，二室相隔的门重新打开，他站在门口，满是笑容地看着她说道：“搞定了，不是必须的程序，不过保险起见，我们还是明天早上去体检，下午去登记。”

　　岳好不知道他怎么搞定的，不过他心急结婚的样子让她很高兴，就笑了笑，问了句：“搞定了？”

　　“咨询了一个专家。”他简单答了一句，已走到她身边，高高的个子向下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看着她清亮的眼睛道，“明天你就是我的了，小好，你在结婚前有什么心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