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43章 抉择(2)

  她答了什么,自己完全忘记了,也许她没有回答吧,因为她想不到他会对自己说话,她想也许有什么事情不对了,他或许把自己当成了别人,毕竟……毕竟连附近那些傻乎乎的愣小子都不屑于与自己说话,对面这个一看就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的小伙子怎么会搭理自己呢?

  然而她错了,她看着他脱掉了皮长裤,愣住了的自己甚至忘了害怕,就见他下水而来,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他甚至停了下来,眼睛乌黑晶亮,呼吸间能闻见他身上浓浓的酒精味道,这味道本应该让她反感,可是在那一刻,却勾起了刚刚在岸上被人解围的回忆。她盯着他,认出了他的声音,嘴唇颤抖着,她想谢谢他刚刚的帮忙,可是这样跟他面对面,她不多的勇气和太多的自卑让她张不开嘴,只匆匆扫了一眼他的样子,就扭开了头,向岸上跑过去……上了岸的她,听见身后一阵水响,站在滩上的水草之中,她回过头,目光穿过河边随风摇曳的蒲草,看见河水当中他随着水波,来回游动的身影,高高的修长的身姿,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你在想什么?”他的问话打断了她的回忆,她抬起头,看着七年后的那个水边少年,他长大了,更成熟,更英俊了,当年的遥不可及,竟然变成了今天的同桌而食,她想自己有一千个理由对这样的男人动心,可往事当中也深埋着一个记忆,让她无法坦然面对今天这一切。

  “因为睡不着,所以我总是在你睡着之后,跑到你的床前看着你……后来我想我何必这样难为自己?干脆正式娶了你算了。”他那天所说的话闪现在脑海里,跟刚刚所经历的跟他的亲密吻合在一起,让她的肌肤兴起一阵战栗,她盯着他的目光一时忘记移开,因为她的脑海里不停地想着一个念头——我本该知足的,就如同我嫁给任何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我都会知足一样。可是为什么偏偏对着他,我却想要更多,想要那些本不该奢望幻想的不切实际的东西,难道是因为我自卑吗?因为我怕失去吗?还是因为我其实这些年来,一直爱着他,可我却一点儿也不想承认?

  手上传来一阵温热,她回过神来,看见他握住了自己的手,目光相对,听他笑着追问自己:“在想什么?”

  岳好不敢看他的笑容,低头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吃着饭,没有回答。他看着她良久,竟也没有再说话,两个人默默地吃完了新婚之后的第一顿晚餐,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岳好不等他同行,已经快速跑上楼。她不认为今天晚上再住在二哥的屋子是件明智的事,她将自己的东西草草收拾,跑到走廊林姑姑暂居的粉红房间里,将门牢牢地在身后关上,反锁,一室的静寂仿佛是为了衬托她内心翻江倒海一般烦乱。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不是办法,虽然他只是个陌生人,她对他完全不了解,可是从有限的几次接触,她也知道他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地被自己关在外面,他会要求一个说法,而这个说法的最终结果绝对不是他的妥协,他那样的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妥协……妥协的只能是自己。她感到一阵无力,对现状无力,对自己极为失望。心中难过极了的时候,她听见走廊外他的脚步声,敲门声响起,他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好,出来。”

  她叹了口气,从门上起身,伸手拉开门,门外的他道:“你这是干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言不发地拿着要换洗的衣服,走过去坐在窗前的沙发上,看着窗外。地毯吞没了他的脚步声,可是她依然可以感觉到他的靠近,等他到了近前,坐在自己对面,她抬起眼睛看着他,二人对视,好一时恍神。

  “这套首饰你戴着真好看。”他看着她珠玉衬托下显得更加莹泽的脸,低声说道。

  岳好微微偏过头,看着窗外,没有答言。“跟我说,你心里在想什么?”

  她望着屋外萧条的冬日景色,暮色里一切都不甚清晰,跟她自己心中乱成一团的想法一样。好半天,她低声答:“我想我对你还不太了解,对这件婚事也不知道怎么办,我……我需要时间。”

  “我给你时间。”

  “给我时间,也给我点儿空间,不行吗?”她回过头看着他,想到刚刚将他关在门外,忖度着他敲门时的口气,暗道若是自己没有如他所愿地立即打开了门,他会不会恼怒起来,将那扇门一脚踢开?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空间,什么样的空间?你的意思是像刚才那样,你把我关在外面,完全隔离开,既看不见你,也摸不着你,对吗?”他的声音带着令她心头一颤的棱角,不容她闪躲地问道。

  “对,我想静一静。我在那张结婚证上签字的那一刻,还以为你是二哥,结果竟然是你,你难道认为我会木雕泥塑一样地接受这件事吗?”

  “你有半个月的时间考虑,我给了你半个月,但不是今晚,明天你去你奶奶那里住,随便你怎么考虑,但是今晚,你还是我的……”

  他的口气让她烦躁,既讨厌他用这个口气说话,也讨厌自己内心不争气的反应,她伤心地打断他道:“别再说这个了。我恨那些事情,恨死了,今天晚上你休想再碰我一下!”

  她的口气如此伤心,让他动容地盯着她,后来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看着她道:“你怎么了?”

  岳好摇摇头,若是自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好了。他伸手握着她的胳膊,将她从座位上拉起来,目光盯着她的脸,后来将她搂在怀里,好一阵,只是静静地搂着她,没有说话。他的怀抱从来没有这样安静过,以往不是震荡着情欲的风暴,就是涌动着性感的狂澜,平生第一次,她倚靠在他的怀里,被他有力的胳膊揽在他暖融融的怀里,脸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而心中不必担心下一秒就被他饥渴地吻上,或是径直被他扛起来,放到那张太大太大的床上……她低低地叹息一声。

  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吧,她想,爱与关怀,爱与保护,爱与宽容,爱与忍耐——所有那些她在每个长大的日子里奢望的、梦想的,她都想从怀中搂着自己的这个男子身上得到,谁让他给自己的,与世上其他任何一个男子所能给予自己的,是如此的不一样……“你讨厌我碰你?”他的声音很低,说话时胸腔的共鸣让岳好从他身上微微抬起头,仰视着他。

  她摇摇头,她不想在这件事上撒谎。“那就对了,你的身体反应是骗不了人的,你是个天生浪漫热情的女人。

  你的头脑却告诉你要拒绝我,小好,为什么?”

  她贪恋这一时刻,安安静静地靠着他,若是能不说话该有多好,她叹口气,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竟然也没有再追问,很久没有作声,两个人静静地拥抱着,后来他慢慢移动脚步,拥着岳好,走过去两个人并躺在大床上,双双瞪着高高的天花板上的装饰壁纸。夜色渐浓,他始终没有动,等到岳好起身去洗漱,回来的时候,刚刚他躺过的地方已经空了。

  岳好怔了片刻,看向敞开的房间门,她心中一动,走到门口,隔着铺着红地毯的走廊,看见对门他房间的门果然也敞开着,里面静悄悄的,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她用手中的毛巾捂住嘴,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潮,走回房间,上床躺下,隔着敞开的房门,感受着对面房间他的存在,听见他走到小书房,出出进进,拿起东西,又放下,轻微的几不可闻的所有声响全都收进耳朵里,她仍一动不动。

  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她听见他穿过走廊,向自己房间走过来的声音,她才从枕头上微微欠起身,看见他站在地上,目光盯着自己,仿佛三秋未见,良久低声道:“我没听见你的声音,以为你睡着了,过来看看。”岳好没作声,她怕自己一开口,声音会泄露内心的那些隐秘的情感,可是她不知道她的目光一样不善掩饰。林岩迈动脚步,走到她身边,岳好的身体向里挪了挪,他上床躺在她对面,两个人同床共枕,目光相对,陷入情人间无须言语的海里。

  后半夜的时候,她醒来,听着他陌生但又迷人的呼吸声响在自己耳畔,心潮翻涌,目光在黑暗中放肆起来,盯着他熟睡的容颜,她一夜没有安睡。

  岳奶奶盯着岳好,等着她解释。岳好不想说话,更早在一进了敬老院时,就摘掉了林岩送给自己的首饰。

  她不想任何人猜疑自己搬到奶奶这里的动机,所以换洗的衣服就带了两件,随手塞在挎包里,她只想静一静,太多事情发生了,她自己都茫然一头混乱的时候,完全不知道怎么对奶奶说。

  “奶,我出去走走,中午回来给你做饭。”说完,不待奶奶追问,急忙闪身出门去了。

  沿着柏油马路,她向着当年自己住的沙滩方向行去。冬日清晨,小镇静悄悄的,偶尔能看见一些置办年货的商家急匆匆地将货品卸下来,摆置在商铺外面。过了铁路道口,路上开始一个人影子都看不见了,清晨的北风有些寒冷,她拢紧身上的大衣,将帽子扣在头上,背转身,慢慢地倒行。

  这样走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才到了山上,空荡荡上山的路,只有寒林和山石上的脚步声与她为伴。她一直走到如寄和爷爷的坟前,看见当日她采的松枝依然挂在墓碑上。很多年前,她曾经惧怕过站在逝者面前,年少时爷爷和如寄孤零零地躺在坟墓里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以至于她以为死亡就是枯萎,就是腐烂,就是一个人永远地躺在黑暗中,连个做伴的人都没有……可其实如寄和爷爷都是火化的,如寄的骨灰全都撒在了这片大山里,眼前这座坟,不过是个以资忆念的痕迹罢了。她在坟前立了良久,转身向着大山的深处走去,心中那些乱糟糟的念头仍在纠缠,她不知道如果如寄活着,他会怎么讲,也许他也会二话不说,跟奶奶一样,肯定会同意自己嫁给林岩吧?毕竟,她到哪里去找更好的呢?

  只不过以如寄的聪灵明辨,他会将这样的话说得婉转而明澈,一语道破天机,而自己却是关心则乱,唉,事情关系到林岩的时候,她总是心乱如麻。

  她的脚踪循着年少时,在细雨中给如寄寻找雪绒花的路线一直向上。大山在这个季节,光秃死寂,毫无生机,只有一些常绿乔木散落在山坡上,依稀有些绿的痕迹。至于潭水流瀑,早已经被北方的寒冬冻得只剩一点儿冰碴子了。她一路走到山顶当初发现雪绒花的地方停住,山风呼呼地刮着,吹得她身上的衣服簌簌作响,她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灰色山林,长长地出了口气,大山里冷冽的空气吸进肺腑,让她神神志时为之一振。

  当日为如寄搜寻这朵雪绒花时的感觉依然清晰,那个年纪的爱情,纯净透明,没有一丝情欲的影子,她爱他,用自己的心和灵魂,因为那时的她想去拥抱一个比自己聪慧高明的心与灵魂,借他睿智的眼睛,帮助自己看透这个乌七八糟的世界。

  她跟林岩之间,这样刻骨铭心的情感从未发生过。也许维系一段婚姻,他跟她们之间的那点儿吸引就足够了吧,毕竟这世上求不得、得不到的事情何其多,两情相悦、矢志不渝的爱情或许只存在童话中……可似乎当年在雨中激励她一鼓作气爬上山,为心上人寻找雪绒花的那股激情在作怪,她想着这次林岩回来的所作所为,他骗了自己签字结婚之后那神气的样子,内心中的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压不下——他怎么能这样耍弄人呢?怎么能这样玩弄自己于股掌之上,仿佛她是一个没有自由意志的玩偶?

  如果如寄仍在,自己拿着这样的难题来问他,他会怎么回答自己呢?勇敢者,当年他指尖拈着雪绒花,喃喃着勇敢者这个名字的时候,那出神的样子仿佛仍在眼前。对当年的如寄和自己来说,生或者死,都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如今七年过去了,她似乎比以往都更需要勇气来面对眼前的一团乱麻……她抬起头,看着山间冷冬寞林这一番空寂的景色悠然出神,嘴角呼出来的气体在冷空气中化成一团白雾,缭绕消散,她出神得忘了时间,直到身上的防寒服被风吹透了,她才猛然清醒。

  雪绒花,雪绒花,幼小,洁白,大山里毫不起眼的小野花,可是在那不为人知的歌谣里,它却有着了不起的诗意与传说。自己长在这大山里,或许也是个没什么了不起的人,可如果她能更勇敢一些,更强悍一些,不管是对待别人,还是对待自己,那样,很多她想不明白、不想明白、逃避敷衍的事情,或许都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了吧?

  等岳好回到敬老院奶奶的屋子外时,已经快要到中午了。她在门外听见张榕唧唧喳喳说话的声音,那张榕从窗子看见她进来,高兴地大力挥手,等岳好进了屋子,张榕已经迫不及待地一迭声说:“小好,你到哪里去了?”

  “我上山了,怎么了?”

  “我们厂子里家属集体去旅游改时间了,我真怕来不及通知你,到处找你都找不到。时间换成明天了,早上八点在炼油厂的车库门口上车,你能不能去啊?”张榕焦急地看着岳好,脸上的表情似乎深怕她不能去。

  岳好求之不得,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静一静了,她知道张榕是存不住话的性格,她竟然没提自己嫁给林岩的事情,莫非事情还没有在小镇传开?

  看来苗大娘对林家的事情还懂得守口如瓶。“还是两天?”她问。

  “他们是玩两天,我跟我们当家的说了,我们多玩几天,一个星期怎么样?”

  岳好笑着嗯了一声,一个星期最好,她自己的钱不多,本来负担不起这样的旅费,但是炼油厂出车,她自己只需负担住宿费,那就省多了,而且出去玩一个星期,她至少可以暂时避开林岩,虽然自己的心意已经明了,但是那不意味着她对他这次的欺骗毫无芥蒂。

  她仍需要时间来适应这些日子的巨变……她知道他这几天都不在清渠镇,早上将她送到敬老院时,他说过他今天下午要出去一次,要到明天上午才会回来,而等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清渠镇了。

  “那里是个农家乐,有天然的温泉,还有明代的一个古城,我们玩几天温泉,在古城转转,因为快到春节了,听说古城里还有现场的冰雕表演,挺好看的。”张榕说。

  岳好没出过门,能出去转转,还是跟好友一起,心里自然很高兴。虽然是因为跟林岩同床,她好几天都是一夜无眠,但临出去旅游的晚上她依然没有睡好,躺在奶奶的小炕上,辗转反侧,脑袋迷糊成一团,瞌睡却远在天边。岳奶奶问了几次,见她打定主意不肯说,也就不再过问,她年老之人,睡眠很轻,跟着岳好一宿没有睡好。

  第二天岳好顶着大大的两个黑眼圈,准时出现在炼油厂车库门前。她看张榕已经到了,跟老公何勇两个人站在当地,神情焦急地正在向自己的方向张望,看见岳好,老早扬起手,迎过来一迭声地问道:“你怎么才来?我以为你不来了呢,吓死我了。”

  岳好奇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道:“不是说好的八点吗?”

  “八点发车啊,你八点来,还哪里有好座位。我家老何晕车,不能坐在后面。”

  岳好发愁了,啊了一声道:“那怎么办?”

  “没办法了,别人都上车了,我只好上去看看,能不能跟人换个座位。”

  张榕说完,跑了上去,丢下何勇和岳好在外面等着。何勇是个憨厚人,冲岳好呵呵笑了一下,手里拎着老婆的大包小裹,一副二十四孝好男人的模样。岳好跟何勇向来没什么可说的,看着他手里的几个大包,尴尬地立在地上,好在一会儿工夫张榕就冲了下来,跑过来道:“跟小刘说了下,老何你上去吧,他到最后面去坐。”

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

同类推荐 盛夏光年 那些生命中温暖而美好的事情 大地之灯 西决 我所理解的生活 等一个人咖啡 你是我的独家记忆 遵命,女王陛下1 花开半夏 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