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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心安(2)

  想到李雪说起小凤时鄙夷的样子,想到张树辉跟自己提起的小凤可疑的名声,让她在接下来的几天都心事重重,她不知道林家若是真的清楚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会不会瞧不起自己,而自己是不是有必要在婚礼之前,对他们坦承这一切?

  一个人最没办法的,最无力的,就是自己的出身,无论你长成什么样的人,成为多么优秀的一个个体,可是在那些看重家世与承续的人眼里,都不如一个好爸爸好妈妈更有吸引力。

  日子一天一天变暖,冬天马上过去,婚礼定在春天,马上就要到了,她看着张灯结彩的林家大院,对那个公开的秘密将要在婚礼那天被人背后讲论的担忧占据了她。她并非在意别人怎么耻笑她、嘲讽她,她在意的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林岩和谢芳成为笑柄。

  她的担忧在婚礼的前一天达到了顶点,对奶奶支使自己去山上给爷爷上坟的行为特别不热衷。

  “去给你爷上坟,春天雪水化了,看看坟稳当不稳当,记得跟他说说你嫁人了,让他在那边放心。”岳奶奶不由分说,非要岳好去。

  她无奈,只好买了一些纸钱,不想麻烦林岩,一个人向着山上走去。这时候天气转暖,早已不用穿羽绒服,只是一件春秋衫就已经够了,她沿着马路边上刚走出小镇,就听见身后有汽车的喇叭响,她回过头,看见开车的林岩正在车里对自己示意,让她上车。

  她坐上去,问他:“你怎么来了?”

  “马上结婚了,怕老婆跑了,要看住。”他答道。岳好忍不住笑了,跟他在一起这么久,多少习惯了他板着脸说逗人话的性格,抱着手里的一大沓子纸钱,她说:“我奶非让我给我爷上坟,她老人家一旦决定了一件事,不办到就不行。”

  林岩想到岳奶奶,深以为然地嗯了一声。“又麻烦你跟我跑了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她对他抱歉地说。“你就要嫁给我当老婆了,突然跟我这么客气,是不是想要反悔啊?”他接着逗她。

  岳好笑了一下,笑容敛去,她想到自己的身世,神色黯淡起来。她很少跟林岩提起小凤这个名字,在她心中,她宁可当自己没有妈妈,如果没有这个妈妈,她或许会比现在更多一点儿自信。此时她低声道:“我妈妈可能是小凤这件事,你爸妈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后悔让你娶了我?”

  林岩摇头,安慰她说:“别担心,我爸妈早就知道了。”岳好惊讶地看着他。难道自己是整个镇子里最后知道这件事的人吗?这件“秘密”,还有谁是不知道的?

  “我妈觉得一个人的养育过程比出身更重要,她不会因为这个另眼看你的。”他很暖心地说。

  “那你爸呢?”林岩顿了顿,有一会儿没说话,后来答:“他能同意你嫁进来,就证明他不介意,你说是吗?”岳好却觉得林嘉树对自己的冷淡里,仍然带着一股子瞧不起,摇头叹道:

  “真不懂他怎么会松口,让我嫁给你?”林岩想到楼下客房消失了的父亲的行李,自己这个骄傲的从不轻易低头的父亲,当初骄傲得让他连个不戒大和尚都不如,现如今显然苦尽甘来,跟母亲前嫌尽释,重新找到了幸福。说起来,爸爸还得谢谢自己才对……他想着父亲母亲,微微笑了,没有跟岳好解释。“你笑什么?”岳好看出他眼睛里的笑意,很纳闷地追问。“没笑什么。”他答。

  “不说是吗?”岳好嗔了。林岩看她秀目含嗔,柳眉微皱,就知道她要发怒了,如此美丽的她即使生起气来,也能让自己移不开目光,他心中微动,眼睛忙专注于路上,嘴上却对她说:“过来,让我亲亲你。”

  岳好哂道:“真是,你好好开车吧。”

  “不让亲我就不开了。”

  “不开就不开,反正前面就到了。”她笑着说。唉,因为有他,不管多大的烦恼,都可以忘却吧?

  而春天,就在这个春天,自己就要嫁给他,成为他名正言顺、堂堂正正的妻子了——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幸福?

  为什么要纠结于那些自己无力左右的事情,破坏自己这一生最该幸福的日子呢?

  她脸上微红,看着前方蓝蓝的天空,春天的气息已经从南方吹来,可以看见漫山遍野的灰寂中,渗透出的一股勃勃生机的淡绿。她看着看着,欠身而起,在林岩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林岩愣了一下,后来一踩油门,汽车跟抽风了一般,很快地就开到了沙滩上的岳家茅屋门口。停在林外,他解开安全带,凑到岳好身前低声道:“想那么糊弄一下就完了?”

  岳好呀了一声,她知道他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可是在这里不行,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太多太多的回忆让她完全没有心情,伸出手推他道:“别胡闹了。”

  “林夫人,你老公我最喜欢胡闹,你忘了吗?”她咬牙道:“这里不行,你要是胡闹,我就喊……”

  “随便,看你喊出个鬼来。”他一脸大灰狼似的笑容,凑了过来,不管岳好的推拒,将她搂在怀里,亲吻着她,两个人唇舌相交,岳好被他亲得喘不过气来,在他的手伸进自己的衣服里时,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啊地惊叫一声。

  林岩缩回手,目光微动之间,看见车窗外一个人影,险些吓了一跳,惊讶地道:“这……这……老婆,你真叫出个鬼来了。”

  岳好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见车挡风玻璃正对着的树林外,站着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中年女子,她长发随风飘动,容颜极为美丽,虽然隔着这么远,也能看出来这女子眉目之间跟岳好的相像之处。

  岳好愣住了,她注视着她,一个不敢想的念头冒了出来。“那是——”林岩惊讶地说道。岳好没有回答,她拉开车门,跳下去,跑到那个女人面前,二人相对。她不用对方开口,已经知道这个女人一定是自己母亲了。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小好,你……你长这么大了?”这女人看着她说道,说的是本地口音。“你……你怎么来了?”岳好也看着她,心情复杂地问。她脸上闪过一抹痛苦,叹了口气,这时岳好才看清她的容颜之间透着一股病态,穿着大衣的身子甚至在微微颤抖。眼前的这个女人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是你奶奶让我来的,她说你要结婚了,让我来看看你。”这就是奶奶绕着弯子强逼着自己来上坟的原因?身后林岩走了上来,站在自己身边,很自然地用手揽住岳好的肩头。对面的中年女子看着眼前的一对青年男女,眼睛里闪过一抹又像是羡慕,又像是欣慰的神色,她轻声道:“你运气比我好,能遇到这样好的男人。”

  岳好感到林岩搂着自己的手微微用力,明白这是他无言的支持,她一团混乱的心感到一股安心,这确实是幸福,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身边永远有他跟自己站在一起勇敢地面对。因为这个,她单刀直入地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两个问题:“为什么把我丢了?我爸爸是谁?”

  中年女子,也就是小凤,看着岳好,眼睛里微微湿润,似乎在勉力控制自己的泪水。她移开目光,显然说到这个话题,她心中有愧,所以不敢再看岳好,低声答道:“我没有把你丢了,我生了你之后,从这片林子跑过来,偷偷摸摸地到岳大婶家里,把你送给她了。我的名声不好,怕人家知道你是我女儿笑话你,所以岳大婶岳大叔才骗你说你是个孤儿,是他们在垃圾堆上捡的。”

  岳好吃了一惊,她想不到答案竟然是这样,所以自己并不是像一团烂肉一样被丢到垃圾堆上,而是被她送给爷爷奶奶的吗?

  她愣愣地盯着对面的这个女人,心潮翻涌,不知道自己是该恨她,还是该过去拥抱她。

  “你爸爸他是这里中学的一个老师,他当初犯了一点儿错误,是从城里被撵到这里来的,他年纪比我大得多,也不想娶我,怕人家笑话,等我把你送人了之后没多久,他就死了。”

  “他叫什么?”岳好轻声问。

  小凤说了名字,岳好想了半天,一点儿印象都没有,看着林岩,他摇摇头,显然也没听说过。

  “我来这里,是因为岳大婶跟我讲,她说你要结婚了,会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小好,我是个无用的女人,但我不是无耻下流的东西,绝对不是不要脸的妓女。我最大的错误,就是生了这张无用的脸,性格懦弱,害了自己一辈子。”说到这里,她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岳好看着她的泪水,人在中年,她哭起来还能如此好看,可想而知她年少的时候,美得该有多么惊人了。

  “至于你父亲,他也不是那些坏痞子,他是个很好的人,正派,会读书,他不想娶我,我倒也不怪他。”说到这里,小凤看着岳好,眼睛在她眉目之间逗留片刻,轻声说,“你的眼睛很像他。”

  小凤说完这句话,看着岳好,又看了看林岩,转身道:“你们俩好好地过日子吧,我该说的都说完了。”

  她转过身,似乎就想离开。“你生病了?”岳好突兀地喊她道。

  小凤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岳好,目光微动,她轻描淡写地说:“是,不过不要紧,歇一阵子就好了。”

  “你——”岳好心中一团乱麻,明明有很多话要说,不想就让她这么走了,可是千言万语汇到嘴边,她竟然一句都问不出来,后来只说了一句,“你现在住在哪里?”

  “跟我的一个儿子住在一起,他很孝顺。”小凤答。岳好哦了一声,因为这句话,心中蓦地起了一个念头,如果……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是自己的母亲,那么她所生的孩子,全都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了?兄弟姐妹,自己竟然也有兄弟姐妹?她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小凤,半天没有作声。小凤却摇头笑了,道:“那些孩子连我这个妈都不认,别提什么兄弟姐妹了,生了七八个孩子,也就这一个好点儿,也是看在我帮他带孩子的分儿上。你好好地跟你丈夫过日子吧,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有个自己的家,有丈夫和孩子,别的全都是假的。”

  岳好还想再说,小凤却似乎话已说尽,她最后看了一眼岳好,既没有上来拥抱一下她,神情中也没有任何亲昵的表示,母女重逢伊始她脸上的愧疚与痛苦,这时候已然消失,手插在大衣袋里,她转过身悄悄离开了。

  岳好的眼泪掉了下来,抬起手,捂住脸,泪水沿着指缝簌簌而落。林岩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紧紧地抱住她。

  岳好哭个不住,小时候被生身之母丢弃时,她不过尚在襁褓之中,无智无识,不知道什么叫做痛苦,不想在二十四年后的今天,再次体会了什么叫被弃……终究是母女,难道抱一下自己都不行吗?“别哭了,她走了,是为你好。”林岩劝慰着说。岳好抽泣了一下,哑声说道:“为我好?”

  “她病了,病得很严重,她不想让你知道,所以走了,刚才我看她走的时候,身子都有些摇摇晃晃……”岳好停了哭泣,身子微动,就想追过去。

  “别追了,她这样离开,肯定有她的原因,你追过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是我妈啊。”岳好心痛地说。“可也是把你丢给别人抚养的妈!她也有自尊心的,她当初不要你,现在也就不想接受你的同情和怜悯,你懂吗?”岳好点头,她懂,她太懂了,当初在明城的城墙之上,自己暗暗发誓就当没有母亲的决心依然清晰,可是那都是在她真的与自己母亲面对面之前……重逢了,“妈妈”这个空洞的词,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发现自己没法子当她再也不存在。

  她叹了口气,眼泪不能自禁地又掉了下来。“做个勇敢的雪绒花吧,别哭了。”岳好抬起头,一双红肿的秀目望着他,问道:“你知道雪绒花?”林岩笑了,点头道:“当然知道,你忘了我看了你写的一千多封信吗?我还知道你在大雨里,跑到山上给那个叫如寄的家伙摘了一朵,跟一束水仙扎在一起,放在了他的窗前……”

  岳好留意到了他酸溜溜的口气,自己不禁莞尔,挽着他的胳膊,一边向山上的方向走,一边轻声道:“要是你想,我也摘一朵送给你,你觉得怎么样?”

  “也在大雨里?”

  “你想我大雨里跑上山,给你摘一朵花?”

  林岩作势想了想,后来摇头道:“要是有我陪着你,我们俩一起上山,我倒是很乐意。”

  “为什么要一起上山?”

  “呃,当然是为了采花……”

  岳好扑哧一下笑了,她就知道他这个人,说不了几句正经话,就要打趣逗弄自己。

  “你笑什么,我说的是正经的,真是采花。”

  “去你的。”她嗔道,刚刚因为小凤离开而痛苦的心境不觉轻松了下来。空山早春,寂远湿润,有他在身边,就算全世界都离开了,自己终究不再是独自一人了。“你把我想得太离谱了,我说采花就不能是真的采花?比如现在,我们俩要是上了山,难道就不能顺便播播种?”岳好羞得轻轻哎了一声,捶他一下道:“已经到了爷爷坟前了,你别胡说了。”

  林岩笑了笑,两个人站在岳爷爷和如寄的坟前,他拥着她,二人站了良久,他将手探进大衣袋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她道:“喏,给你。”

  “什么?”岳好奇道。“种子。”

  岳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来,打开了,里面竟然真的是一包植物的种子,她奇怪道:“这是什么?”

  “你这样思想复杂的人啊,真是理解不了我善良的动机。”岳好笑得险些把种子撒在地上,她一迭声地嗯着,末了催促他道:“到底是什么?”

  “雪绒花的种子。”完全出其不意,岳好愣了,她盯着他,捧着花种的手微微颤抖。“我让人从河北带过来的,你可以将这种子种在如寄的周围,喜欢的话,我们家的院子,这个大山,都可以播种。只要温度湿度适宜,总能有一粒两粒活下来,秋天的时候开出又小又洁白的花……”

  岳好点头,低声喃喃了一句:“你这样有心,我很高兴。”他看着她,好看的眼睛一直盯着,上翘的唇角翘起,带着笑意,却没有说话。

  岳好纳闷了,问:“怎么?”

  “我刚刚说的……”

  “什么?”

  “呃……”

  “到底是什么?”

  “说的采花和播种的事情,你要不要考虑看看?”他对她说道,口气中满是逗弄与笑意。岳好以为他又在逗自己,张开口,想要嗤笑他一下,不想目光对上了他的眼睛,她满脸轻松的神色消失,讶讶地结巴道:“你这个……这个家伙,你是说真的?”

  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否认,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她,没说话。

  岳好上前,伸手欲扭他的耳朵,林岩见势一躲,绕到岳爷爷和如寄的坟后,笑着说:“你不同意就不同意好啦,干吗打人?”

  岳好嘴上说道:“我让你整天想着耍流氓……”她伸出手,堪堪将要抓到他的衣襟,手上的花种包却不留神,一下子掉了,细细的种子随风飘散,散落在如寄和爷爷的坟周,岳好愣了,张着空荡荡的手,呀的惊叫一声。

  林岩走过来,安慰她道:“没什么,我们本来也是要种在这里的。”

  “可我想仔细点儿种下去。”

  “无心插柳柳成荫,你忘了吗?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

  岳好被他安慰得心中微微轻松,点了点头,抬头笑着对他说:“虽然是这样,不过你刚才说的事情,我还没有跟你算账。”

  “什么事情?”

  “你脑子里想的事情。”

  他笑了,看着她,乌黑的眼睛光芒晶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好半天不言不语。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今年二十四岁了,竟然越活越不如从前。”岳好知道他又在逗自己了,哂了一下,不肯搭腔。

  他不需要搭腔,自己就能接下去,笑着说:“你忘了吗?十六岁的时候,你跟我不就是在离这里不远的河边,第一次相逢,连对方名姓都不知道,就……”

  岳好哎呀了一声,转身向山下跑,一边跑一边道:“胡说八道,我根本不记得这回事……”

  他高高的个子跟了上来,伸出手拉住她,对她轻笑着说:“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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