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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心安(1)

  被大雪关在海边的房子里整整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他们再也不陌生。所有情感上的、躯体上的饥渴都在这与世隔绝的一个星期内得到了满足,年轻健康的他们体味了所有他们想体味的情欲滋味,满足了之后相拥着在大雪里一起读书,一起玩电脑上的游戏,嬉戏欢笑,仿佛两个未曾长大的孩子。岳好看着他,只需要看着他,她就觉得自己的心飘飘然欲起,过了二十三年沉重负荷的日子,她从未如此刻一般轻松。

  也许这就是爱情吧。爱他,拥有他,再也不孤单,再也不必忧心哪里才是自己的家,因为吾心安处就是家了。而她的心,此时都在他的身上。

  公路上的雪清出来之后,他给家里通报了一下,带着她开始向南开,两个人一路沿着绥中、锦州,开进山海关,直到秦皇岛北戴河,若是依着林岩,索性玩个痛快,一直开到京津,带着岳好去逛逛北京城。

  岳好没有同意,在外面玩了一个月,看到了她做梦也想不到的广阔天地,见到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她方才知道自己在过去的二十三年里错过了什么。所有这些外面世界的精彩,她在清渠镇的书房里,根本无法想象。

  也许这就是林妈妈跟自己的不同吧,她想着,林妈妈是看腻了这五光十色乱糟糟的世界,才回到清渠镇的老家,过清净的书斋生活。而从未接触外界世界的自己,却再也回不到以前那样闭塞仿佛古墓一般的生活了。

  她的心情有些激动,看着开车的林岩,对他说:“带我回家吧。”

  “不想玩了?”他将车停在路边,看着她问。“我想玩,我想玩个遍,将来你带着我,我们走遍天涯海角好不好?”她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期盼。“你喜欢这样?”他笑了,问道。

  “我喜欢这样,我喜欢所有这些好玩的新鲜的事情,我以前都不知道我喜欢,直到自己见到了才发觉……”

  “那还要回家?”他望着她问。“喜欢的,好玩的,新鲜的,也该适可而止了,我还得回家照顾我奶,人生七苦求不得,过度喜乐了,我怕我会受不了。”他笑了,没说什么,只是掉转车头,向回开去。“不会生我的气吧?”她问他。

  林岩摇头。“会不会觉得我很扫兴?”她又问。“一点儿都没有。”

  “那你怎么板着脸不说话啊?”

  “我没有板着脸,我要是板着脸可比现在帅多了。”岳好扑哧笑了出来,嗔了句“净胡说”,看着他专注开车的侧脸,对他说道:“我回去了要去考驾照,以后出去玩,我要替你开一半的路。”

  “喜欢开车?”他问。“跟喜欢不喜欢没有关系,我想帮你分担,我不想心安理得地享受你的辛苦和照顾。以后我们一起过日子,我不要躲在你的身后,我想生活里的风风雨雨,我都要跟你并肩去面对,我说到做到。你绝对不会后悔娶了我,你放心好了。”

  他笑了,看了她一眼说:“我相信你。”她抿嘴笑了,看着他,那天喝了酒之后晕眩迷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让她目不转睛地,仿佛着迷了一般地看着他。“你要是这样一直盯着我,我们还是下车,找个暖和点儿的地方歇一会儿吧。”

  “为什么?”

  “你害我无法专心,心里总想着亲你。”

  岳好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转开眼睛,目光对着前方。

  林岩说:“其实我很怕你跟着我妈住了这么多年之后,变得像她一样心静,关在那个小镇子里,再也不想出来了。”

  “我没见过外面的世界,跟林妈妈看腻了这世界是不一样的。”

  “不是,你跟我妈完全不同。”他摇头说。岳好看着他,等他解释。

  “我妈的心向内,她自己就是一个圆,你没有发现吗?她不需要外界,就可以过得很好,而我们多数的人,却都是半圆,甚至一个月牙,我们需要跟人接触,需要将缺憾弥补,我很高兴你自身不是一个圆,你喜欢跟我一起天南海北地到处去长见识多经历吗?这再好不过了。”

  岳好笑了,听他这样说话,觉得他心性之聪敏,不差二哥分毫,想到二哥,她问:“那二哥呢?他是个圆吗?”

  林岩笑了,摇头道:“他是个屁圆。”

  岳好瞪了他一眼,知道他们兄弟感情极好,可是在自己心里,二哥简直就是《长腿叔叔》里的那个杰维少爷一般,是他陪着自己长大,对待自己仿佛一个亲哥哥,在她的心里,她觉得二哥才是个圆,他的人生,不需要苦苦地寻找,就已经完美无缺了。

  相反对林妈妈的看法,她想得跟林岩完全不一样,或许是女人之间心灵比较相通吧,过去七年林妈妈的痛苦与寂寞,她全都看在眼里,在这方面,从小就离开家的林岩是领悟不到的。

  “我回到家,就立即跟林妈妈说。”

  “跟妈说。你要是接着叫她林妈妈,她会不高兴的。”林岩提醒她。她笑了,拘谨了一会儿,才低声说:“跟妈说我当初错了,冤枉了你,你觉得她会不会生我的气?”

  “她生气还是不生气,你都别太在意,太忧心自己决定不了的事情,很没有必要。”

  岳好对这句话深以为然,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了这件事。

  车在高速上开了整整两天,他们才进入清渠镇,路边已经全是贩卖年货的小摊贩了,离过年,只剩下一个星期了。

  她下车,跟着林岩一起拎着在路上给家里置办的年货,向屋子里走过去。事先已经跟家里打过电话说两个人今天下午到家,所以三个长辈都在客厅里等着他们。岳好将东西放下,走到谢芳跟前,叫了句:“妈——”

  谢芳笑了,问道:“在外面玩得高兴吗?”

  岳好嗯了一声,看着林嘉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为难地看向身后的林岩,林岩走过来,对爸爸说:“爸,我还是跟小好结婚了。”

  林嘉树没说话,脸冷着,不肯吭声。谢芳伸手碰了碰他,林嘉树看了一眼老婆,脸上神色缓和了一些,但依然十分冷淡,看都没看岳好,说道:“我知道了。”岳好低下头,回转身对着林美惠叫了句姑姑,借口自己出去太久很担心奶奶,立即出门去了。

  她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身后林岩的声音叫住自己,岳好回过头,他已经拎着一些礼物追上来了,对她道:“别生气,我爸那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太骄傲,你看他能跟我妈分居这么多年,也不肯服软跟她解释自己没养情妇,就知道他骄傲到了什么程度。他慢慢会转变过来的,你别伤心。”

  岳好嗯了一声,以前因为自己并不是林家人,对林嘉树这样的陌生人,认为根本不值得浪费心思,所以他的冷淡和蔑视并没有伤害到她,但如今她已经嫁给了林岩,而林岩又跟父亲最为亲近,就算为了林岩考虑,她也不能惹林嘉树不开心……可是他所瞧不起自己的,恰恰是她无力改变的。人,终究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她对林岩笑笑,求全责备又有何益,已经有了这样好的丈夫,她该每天高兴得睡不着才对,想到这里,伸出手,抱着他的胳膊,亲昵地拥着他向外走。林岩笑道:“干吗抱着我?”

  “我要让整个清渠镇看看,我这个小磕巴傻丫头找了个多么好的丈夫!”

  她抿着嘴说。

  林岩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险些把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走到大门口,他指着门上划的线,对她说:“我跟小风在那里划了很多身高线,你有没有看到?”

  她点头:“十六岁的时候,我跟你们一般高,可惜后来就追不上了。”她说着,抬起头看着他,七年前自己站在这里,心中恨透了身边的这个人,想不到时隔七年,她竟然能拥着他,一辈子做他的妻子。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事情,竟然就这样发生了,若不是眼前的岁月刻痕作证,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好运。

  “将来我们俩的孩子,也可以跟我和小风似的,从一岁起就在这里划道道,到他长大了回头一看,也一定觉得很好玩。”

  他的话,让岳好一阵黯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会忘记当年那个不幸流产的孩子,可其实随着年龄渐长,她越来越多地想起当初不懂事失去的那个胎儿。如果当初自己多注意一下身体,那个孩子健康地生下来,现在该有七岁了吧?

  她挎着林岩的胳膊,不想在这里多逗留,催促他出了大门。

  走在去敬老院的路上,恰好经过农贸市场,过年了,赶集置办货物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可以感到那些落在自己和林岩身上的目光,她天性其实并不喜欢这样趾高气扬地炫耀,可是她年少时所受的那些屈辱,那些被老师瞧不起、被同学欺负、被学校赶出去、这个小镇上所有正派人家的大门都对她关闭的岁月,让她心头怎么也不平,如果不是这些人年复一年地瞧不起她,欺负她,她在过去的岁月里怎么会那么自卑,那么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幸福?

  既然他们看人只看出身,看家世,看财富,看爸爸妈妈老公老婆是哪路神仙,就是不看自身这个人,那今天就让他们看看我找到的这个出身家世财富样样无可挑剔的丈夫吧!

  她先是挎着林岩,后来市场上人多,林岩伸出手,将她的肩头揽住,岳好嘴唇含笑,她忍不住抬起头,看着他,恰好他也看过来,两个人相视一笑,一股暖融融的情感在她心口滋生,刹那间周围的人都已不再那么重要,他们瞧得起自己也好,瞧不起也好,都成了过眼云烟……她的手伸出,抱着他的腰,跟他紧紧相伴着向敬老院走去。

  岳奶奶先是不理林岩,她嘟哝着怪自己老眼昏花,连人都分不清,一辈子打鸟,老了被鸟抓了眼睛之类的,直到看见容光焕发的孙女满脸的幸福,说话时的声音显得无忧无虑,一派乐观,才勉强不提,但是仍然对林岩十分冷淡。

  岳好无奈,小声地跟她解释当年的事情林岩绝对没有强迫自己,是自己一时害怕,才赖在了林岩身上。

  岳奶奶哦了一声,目光在岳好和林岩身上转来转去,责备地看了一眼岳好,方才看着林岩,开口问了孙女婿一句:“婚礼什么时候办?”

  林岩忙答:“都听奶奶的。”这句奶奶叫得岳奶奶十分高兴,嗯了一声,说了声“让我想想”,自己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对岳好道:“你婆婆能到我这里来商量商量不?”岳好跟林岩互视一眼,摇头道:“她眼睛还是看不见,不太方便。”

  “我的腿脚也不方便,没法过去,再说了,我年纪大,又是女方,没有我上赶着去男方家里商量婚期的道理。不然这样,你让你公公林嘉树过来一趟,我跟他商量一下婚礼的日子和铺陈,这些事你们小辈也不懂,跟你俩说了也白说。”

  岳好听了,顿时为难起来,她想起刚刚出门时林嘉树那一脸的冷淡,自己奶奶竟然找他商量婚礼,不是自讨没趣吗?

  她看了一眼林岩,林岩摇头,一脸的无所谓,她对他瞪了瞪眼睛,林岩笑了,只好对岳奶奶解释道:“我回家跟我爸商量一下,他总是很忙,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再……再忙,也得把欠我孙女的婚礼补上!”岳奶奶哼了一声,结巴着说,“我们要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这个婚礼没有也没啥,可是小好不一样,她嫁进你家,婚礼要是没有个排场,人家背地里不知道要怎么嚼舌头。你回去跟你爸讲,就说我说的,如果没有婚礼,小好以后就在我这里住了,我一把老骨头了,不想招人烦,可是为了孙女不让人说,只好讨人嫌了。”

  林岩看着岳好,岳好一脸为难,林岩想了想,答应了岳奶奶,自己拿出手机,走出去给父亲林嘉树打电话去了。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下午林嘉树竟然真的到了敬老院,他一脸冷淡地走进岳奶奶的小屋,待到商量好事情出来,脸上先前淡淡的神色竟然消失了。他回到林家的时候,平生第一次,他看了看坐在沙发上陪着谢芳的岳好,似乎不认识她一般,让岳好莫名其妙。

  非常纳闷自己奶奶跟他说了什么,竟然能转变这般铁石心肠的人?

  其实她心中还有一个更大的纳闷,从回来,她就一直想问奶奶,但可能是因为心底深处害怕问出来的结果,她始终没有找到勇气……到底谁是我的妈妈?为什么这么多年,奶奶始终不曾提起自己的身世?林家上上下下开始忙着操办婚礼,过完年,她跟林岩去照了婚纱照,待到一个多月后那差不多有半面墙大的婚纱照拿回家,挂在了墙上。岳好搀着看不见的谢芳,见她满脸的喜悦,盯着什么都看不清的墙壁,才低声说:“妈,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跟你提,因为我……我怕你不肯原谅我。”

  “什么事?”谢芳的声音里还带着喜悦。喜事临门,她是高兴的,关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太多年,她已经忘了热闹和喧嚣是什么样子了。现在看来,她自己也没有那么孤僻爱静啊,甚至想到自己将来若是治好了眼睛,能亲眼看看自己的小孙子或者小孙女,带着他们读书写字嬉闹,她对上手术台,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当初……当初小岩没有强迫我,我……我在那件事上撒谎了。”谢芳哦了一声,满是讶异:“为什么?”

  “我……我当时没说清楚,我奶误会了……”

  “你不是撒谎的孩子,为什么在这样的大事上不说实话呢?”谢芳忧心地问,显然想到了过去七年自己的儿子受过的委屈,神色凝重起来。“我当时结巴,说不清楚,后来奶奶带着我来到你家,您问小岩说有没有这回事,他在电话里说‘记不清了’——这句话让我太难过了,我那时候……那时候险些昏过去,我以为……我以为他是因为喜欢我,才跟我在河边那样的,可他说记不清了,我就想我真的什么都不是,连双破鞋都不如,他试了一下就丢掉了,根本忘了有我这个人……”

  “所以你就撒谎了?”谢芳问。她嗯了一声,惭愧地说:“我好恨他,恨不得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我整天想着死了算了,那会儿我真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谢芳叹息,劝慰道:“你那会儿就喜欢小岩了,也难怪你为了一句话恨他这么多年,好在今天结局不错,你们俩能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岳好听谢芳这么讲,知道她原谅了自己,心中高兴,向前拥住谢芳道:“谢谢妈,我最怕你不原谅我,如果你不原谅,我只好天天跪在你的房间外面,求你原谅我为止,要是你还是不理睬我,我都想过放弃小岩,一个人悄悄地离开这里,让你再也不用见到我这个不争气爱撒谎的骗人精。”

  “傻孩子,你怎么会有这些傻念头?”谢芳心疼地问。

  “我没有亲妈,我有的就只有你,如果我结婚让你不高兴,我宁可不结了。”

  谢芳听了,神色一怔,嘴张开,似乎想要告诉她什么,后来自己摇摇头,轻声道:“你的心意我懂了,若不是你这么好,我也不会这么喜欢你当我的儿媳妇。”

  岳好脑海中闪过小凤的名字,她不知道谢芳知不知道谁是小凤,如果她知道了,那么她会不会介意?

  一个清渠镇公开的秘密,即使隐居的谢芳,也该有所耳闻吧?

  她鼓了几次勇气,想要问问谢芳这件事,可面对着眼前这张清润秀美的脸,她就是没法开口提起小凤这个名字……她终究是自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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