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春幻觉(4)

　　你说那天在车站从早上等到晚上都没有看到我，打电话我又关机，以为我在路上出了事把你吓坏了，于是你蹲在地上哭，引起了很多人的围观，后来车站的工作人员帮助你在大广播里找我，还是不见我人影。妈妈打电话来的时候他们担心，你撒谎说已经接到我了，一点事都没有。那天晚上你一夜没睡，我的电话还是一直打不通，你就一直哭一直哭，想着第二天再联系不到我就去报警了。和你一起上班的人跟你说来比赛的地方看看我是不是已经到了，于是一路打听着过来，没想到真的看到我了。

　　你说，当时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想着你肯定是被人拐跑去卖啦，可我吓死了，我觉得自己呼吸都快停止了，哎哟老天，幸好你平安无事，真的是太好了，都怪我那天没站在出口更近的地方等你，你这两天也吃了不少苦吧？真是对不起啊……

　　她就这样一直喋喋不休地说话，表情生动形象，眼神也特别到位，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我们一起进到旅馆里，同房间的女生奇怪地看了看你又看了看我，然后出去跟大家玩去了。我给你找毛巾擦头发找干净的衣服给你换，你一边忙活一边继续不停地说着。你竟然没有一点怪我，那一刻我真的好感动。我看着你一会哭一会笑的，心里很难受，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比赛你又请了假陪我去考场，你显然比我还要紧张，一路上你都拉着我的手说没事的没事的，你好好写就是了。你嘴里这么说，手心却在冒汗。我觉得你的样子好滑稽，安慰你说能进复赛我就很满足了，没想过要拿什么大奖的，你不用太在意，我本来就没事的啦。你说那就好，心态要放宽嘛。说是这么说，隔了一会儿快走近学校大门了你又不停地跟我说没事的没事的。我有些无奈地看着你，你也觉察过来，于是冲我嘿嘿地干笑了几声。

　　比赛时间三个小时，我发挥得并不好，写了太多想了太多，出来的时候有些头晕脑胀。你看到我出来赶紧小跑过来接我，然后递给我一瓶我营养快线，我正口渴得要死，猛的喝了好大一口，差点被呛到，你帮我拍着背跟我说慢点喝呀。我以为你会问我写得怎么样的，结果你却没问，只是拉着我的手去路边等车，说晚上带我去吃好吃的。我任由你拉着走，走着走着就好像回到了童年时光，那感觉真美好。

　　后来颁奖完毕，我和你一起回招待所收拾东西去你那里，然后准备第二天坐火车回家。同房的女生也在收拾东西，她其实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这次比赛拿了一等奖，据说已经是第二次了。她送给我一只挂在手机上的小链子然后同我道别，临行前她看着帮我忙着收拾东西的你说，我真羡慕你啊，有这么一个关心你的人。我对她微笑，然后挥手告别。来自天南地北的男孩女孩们，大家依依不舍地相继离去，互相说着下一次再见，可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再见，这让人感到伤感。

　　这天晚上我去了你那里住。第一次去到你的宿舍，很狭窄很简单的小单间，你和另外几个女孩子住在一起，你对她们说这就是我妹妹哦，她这次来上海参加比赛的，拿了大奖哦，很厉害吧。一个短发女孩嬉笑着打断她知道啦知道啦，你妹妹成绩很好人很漂亮还会写文章，你说过很多很多次啦。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环境虽然很简陋，气氛却很好，你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我看到你别扭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发自肺腑的。

　　你和那几个女孩都在附近的一家川菜馆当服务员，包吃包住，每个月有下一千多块钱，你除了基本的生活品之外基本一分钱都不花地全都存了起来，那几个女孩也是，来自偏远的小镇或者农村，除了踏实肯干之外什么都没有，你们在一起努力工作努力挣钱，这是你们唯一的乐趣。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你这几年在大城市里却没有沾染上大城市的浮华的原因，对于你而言，我忽然觉得这并不是坏事。后来你给我看你的存折，鼓励我说那些钱都存着等我夏天考上大学了就给我买电脑和交学费的。

　　你说：“你脑子比我聪明，上学也比我强，一定要考个好大学，到时我就能跟我的姐妹们炫耀啦。”你想要的也就这么多，如此而已。

　　晚上我们终于又挨在一起睡觉，你仍旧伸出手臂来枕着我，有些歉意地跟我说这地方实在太窄了，我说没关系，挺好的，然后又凑近身子紧紧贴着你。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浑身上下都暖呼呼的，而我属于体寒型的，有时一整晚下来脚都是冰凉冰凉的。你说你给我买了手套和围巾，明天回去记得一起带走，我说嗯，你以后也不要老想着给我买东西，你自己也该给自己买点衣服什么的打扮打扮嘛，毕竟你都二十一岁啦，你一直这样哪个小伙子和你谈恋爱啊。你这次没有啊啊啊地提醒我不要提谈恋爱这个事，而是笑嘻嘻地说我不谈恋爱的啦不谈恋爱的啦。似乎很不好意思。我也伸出手去环抱住你的腰，轻轻地拍着你说姐姐，睡吧。慢慢的你不再答话，呼呼地睡了过去，我替你盖好了被子，看着你恬静熟睡的脸，忽然觉得你可爱至极。

　　第二天你送我回去，一路上你都拉着我的手，话不多，有时看看我，楚楚可怜的眼神却让我快要落下泪来。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我也是。你执意把我送进火车，娇小的身子提着大大的箱子很是吃力，我有几次都说让我来吧你却不肯，你说你力气可大着哩，等你今年考上大学了我还送你去学校呢。我只得作罢。

　　上了车你又掏出些水果之类的给我座位附近的人，拜托他们路上照顾我点，你一脸陪着笑，真诚到几近哀求的地步，我有些无奈，不过知道劝不住你，也就任你去了。

　　火车要开了，你才不得不下去，我看着你费力地穿过长长的车厢走下去，突然就心酸得湿了眼眶。没过一会儿你竟然又出现在车窗外面看着我，泪水在眸子里闪动，你憋着嘴似乎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隔着窗子对你扮鬼脸，你就又破涕为笑了。

　　火车开走了，你竟然学着言情剧里的剧情跟火车跑了起来，我想笑话你如此煽情，却发现笑不出来，嘴一憋竟成了哭的模样。你怎么跑得过火车呢，于是你挥着手的样子渐渐缩小在我的视线里，最后变成了一个点，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车窗外的风景急速变换着，忽然觉得这不是一辆开往回家的列车，而是一列回到过去的列车，所有的时光精简之后，我和你突然变成了很久以前的样子，一起手拉着手笑得心无芥蒂，你依旧还是我的偶像，在我眼里你依旧还是维纳斯的化身。

　　这一切多么美好。

　　美丽世界的孤儿

　　哦别哭

　　我亲爱的人

　　我们要坚强

　　我们要微笑

　　因为无论我们怎样

　　我们永远都是这个美丽世界的孤儿

　　——汪峰《美丽世界的孤儿》

　　在我写下这几个字时，我的心开始莫名的颤抖。

　　我十八岁，一个忙忙碌碌普普通通的高三学生，总是很容易走失在拥挤的人群，但是却无可救药地喜欢那种被隐没的感觉。四周被浓重的阴影包围，细长或浑厚，纤巧或笨重，不停的变换、交替。于是，我会有种被温暖的感觉。

　　2008年的九月起，我扯着头发对自己说：小鱼，要努力，一定要很努力哦。然后我开始每天穿很整齐的校服，戴早以毁了容目的校牌，背很久不再背的双肩书包。我明白的，高三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来供我浪费了。

　　我收敛了我所有的飞扬跋扈，开始每天坐在教室里安静的练题，不停的练那种学校统一订发的“创新大课堂”，偶尔累了便支着肘望着窗外，然而却不敢停留太久，五楼高的空旷足以吞噬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心里面的层层波澜。

　　虽然我已经决定做个好孩子了，可是我还是任性的把书本高高摞起，然后埋进去，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在老师们的眼前隐没下去。可这并不妨碍我博得老师们淡淡的微笑，我知道他们只是以为我的努力证明我已经开始觉醒，而这理应归功于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循循善诱。每个人都是希望被喜欢的，可是这一点小小的被喜欢却没有让我心里感到一丝的欢喜。我甚至不太高兴他们的满足，我不认为我过去是一个劣迹斑斑的坏孩子，我只是偏执于我的梦想，只是悲哀的将它们信奉为我所有的出路。然后，这个世界就说我错了。

　　我没错。即使是我放下最初的偏执转而努力学习的现在，我也一直这么认为。真的，别说我的梦贱，只是我自己太过卑微。我的梦想是一棵过于丰硕的果实，让我太过纤细的腰肢无力承担，于是我学着放下，只是放下，并不是放弃。

　　卡卡离开的时候说小鱼你真是个傻瓜。

　　那又怎么样？我不屑的看着他。

　　不怎么样。他笑笑然后离开。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他的眼里盛满了疲惫，于是我明白我的卡卡真的要离开了，并且永远不会再回来。

　　我想抱着他死活不放手的，我不想他走，只剩下我一个人的世界我会害怕，真的。可是最后我还是选择了一动不动，我很认真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每一个都记在心里，牢牢的。倔强的转身，然后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脸颊倾泄而下，一滴一滴的跌落进我的嘴里，有种咸咸的苦涩。整个世界被忧伤所覆盖，大雨滂沱。

　　我不是一个善于感伤的女子，没有多余的情感来任我肆意宣泄，有时感觉青春是一条过于单纯的林阴小道，然而我们都知道，自以为是的人总是能惬意的同复杂纠缠，面对单纯却往往会显得不知所措。我就是那个自以为是的人，我把一切都想的太过复杂，于是我在青春这条路上走得很艰辛，一切都弄得像春末的花朵一样支离破碎。

　　然而我终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不懂得细水常流的道理。连续几次大考败北让我彻底死了同分数周旋的心。

　　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一个孩子，喜欢甜蜜讨厌苦涩，喜欢被宠被爱讨厌被人置之不理。我真的只是一个孩子，有着明亮的双眸和脆弱而敏感的心。

　　和我很要好的一个朋友叫做亚麻，一个很好的男孩子，同样置身于水深火热的高三，同样用不羁与叛逆来宣示抗拒，同样属于文字的宝贝，喜欢在大雪纷飞般的试卷中写自己的文字唱自己的歌。

　　亚麻说我们钟摆一样的孤独，亚麻说世界就是个拉渣的大胡子，亚麻说幸福不许我们等待她说她不会在回来，亚麻说小鱼我们都是那么卑微的动物。

　　我很安静地看那一串串小辣椒一样长的文字，然后被辣到了，心里有着了火的滋味。末了我只是很轻很轻地对他说：亚麻，我在吃巧克力豆，你要吃吗？亚麻不在说话，然后他那亮亮的企鹅头暗淡了下去，我似乎听到了他隔着屏幕落泪的声响。

　　啪，啪，啪，啪。

　　我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巧克力豆，然后泪水就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将我小小的满足彻底覆盖了。

　　其实我是想说亚麻，我好想念我的卡卡。其实我是想说亚麻，真的不要再难过了。其实我是想说亚麻，我们都会很幸福的对不对？可是亚麻，他听不到了。

　　我的班主任在晚自习是找了我。他说辜妤洁你怎么了？最近怎么又松懈了？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加把劲还是很有希望的。

　　我一直低着头，双手背在背后，眼睛盯着不断划着圆圈的鞋间，走廊上吹着很冷的风，一下一下的吹在脸上，有种入骨的刺痛。于是我说：恩，老师，我知道了。

　　我的班主任除了有些古板与世故其实还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不想惹他生气，真的，我从不希望任何人因为我而感到不快乐。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害怕任何的失败，我是一个柔软的人，经不起任何人对我好。卡卡说过这样的人会很累，我说我明白。

　　可是，我没有任何办法。我总是有那么多的无能为力。

　　我逃了两天的课，不回家，不上网，不给任何人打电话，不见我的任何朋友。我只是想好好的整理一下自己，我十八岁了，也许早就不能再被称之为小孩子了。

　　我去城郊的旅馆呆了整整两天，不管就在几里之外为了找我而急疯了的人。我一直趴在床上写字，不停地写不停地写。我已经决定了这一次要好好地写，痛快地写，从此以后便不再写了，至少在高考之前。

　　我还记得亚麻在深夜时给我打的电话，他说小鱼，我们不要再写字了。我说好的亚麻。亚麻说我们以后都要好好地学习，好好地高考。小鱼，我们都要生活，可是在这之前我们都要先学会生存。我说好的亚麻。然后亚麻接着说小鱼，明年的九月我们就做同学好不好？我说好的亚麻。

　　好的亚麻。真的，你说什么都好。我的青春太过折腾，我也已经累了、倦了，不想再继续玩下去了。我只要做一个真正的好孩子，每天快乐的学习，安静的写字，累了就看看支着肘望望窗外，饿了就吃吃我喜欢的苹果，闷了就想想我的卡卡和我的亚麻。不再任性不再叛逆，不再无缘无故的忧伤不再肆意妄为地脱离青春的轨迹。到时我的卡卡就会回来，我要告诉他我最好的朋友叫做亚麻，我要告诉他卡卡我真的很喜欢你。

　　卡卡，亚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是吧？

　　怀念在这个夏天蔓延

　　亲爱的修北，我还是决定写信给你。在距离你如此遥远的南方小城里，最后一次在不眠的凌晨写信给你。最后一次，唤你亲爱的。

　　之前给你写的信都被打上“杳无此人”的封条，一一如数的退了回来。后来我去找过你，人去楼空的结局。交换过好多悄悄话的那只墨绿色的邮箱早已锈迹斑斑，只是我们一起种下的那棵病殃殃的合欢树却是长得枝繁叶茂。修北，你说这是不是一种讽刺？

　　邻家的王伯还是那么慈祥，只是身子已不再如先前硬朗。好惊讶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旧一眼便认出了我来。他说我家的那套房子已经换过两任房主。询问起你来，他说我家搬走之后，你们也很快搬走了，只是房子一直没卖，也不见人回来打理。正是如此，我才一直坚持将信寄往那个地址。我以为，有一天你一定还会再回来。我以为，只要我坚持，总有一天还会得到你的消息。

　　王伯说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你们这些孩子都长大了。我说可是王伯你还是那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啊！然后我们都笑了出来，一如多年前的模样。只是台词的主人从原来的你变成了如今的我。

　　我们常玩的那个秋千还在，而且被整饰得更加好看了。绳索上缠满了塑料的绿色的藤蔓植物以及一些可爱的小花朵。再也没有像我们这样的笨小孩会担心该采些什么样的花回来才能把它装点得更像童话里的样子。

　　修北，我记得你以前说过真想那样一直一直摇我，从一个流鼻涕的小丫头一直到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修北，你知道吧，好多年过去，我仍旧没有听到过比这一句更动听的话了。也许，真的不是所有的刻骨铭心都需要惊天动地的情节。

　　修北，你于我，便是如此。也许并不是最耀眼眩目的那道光，但却足以深入我的心底，即使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也是弥漫着温暖的斑驳记忆。这些你都知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