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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时光机(2)

  四月的阳光已经算得上明媚。教室里很安静。只是偶尔空出些座位。常常趴在桌子上看外面的绿叶。阳光肆掠的打在上面,泛出一片明晃晃的光。看着那些光亮,想着它们投射在地上的斑驳的影子。那些被枝叶裁剪得很细碎的影子。微小的尘埃在空气里以无可估算的度数翻转,只是不知道它们最后会转到哪里。

  我的眼睛撑不了多久便会疼痛起来。那种很熹微的疼痛。想要流泪的疼痛。视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什么时候开始看不清黑板的已经忘了。花了二百元配来的眼镜放在抽屉里。可是我总懒得戴。不习惯透过厚厚的镜片来观摩这个世界。一朵虚假的阳光。

  这个时候我总会拾到一些记忆的碎片,然后很容易得想起那个给了我生命的女人。时光在这一瞬间变得恍若止步。在我的心里投射出一些细碎的光影。于是。心脏也慢慢柔软下来。

  ――写在前面

  【1990——2006年:珍藏在口袋里的旧日时光】

  某年的冬日末尾。我出生在中国西南部的一个鲜为人知的小村落里。丘陵和平原之间。山多却不高。还有一些被田埂分割开来的田地。

  爷爷那代人。国家还没来得及提出“计划生育”。农村向来流传“人多好种田”。于是便有了父亲兄弟四个。据说本来是五个的,后来饿死了一个。这大概就是父亲在家里排行第三却被叫成老四的原因。父亲兄弟几个早早成家并各有子嗣。逢年过节聚到一起,很是热闹。

  我在家里排行老二。头上还有一个从小便开始狂练力气的哥哥。虽说当时盛行“重男轻女”,但作为这个庞大家族里年纪最小并且唯一的一个女孩,却也得到了所有人的宠爱。

  小时侯便是个折腾人的丫头。稍有不顺意便立即瘫到桌下打滚。哭也把好手。嘴一张开就可以接连四个小时不闭上。尽管很多时候没有一滴眼泪。因为打滚,两只脚丫子都登烂了。冬天里没有痊愈的伤口龟裂出一道道的口子,很疼所以又哭。

  难缠出了名。村里人都不敢招惹我。弄哭了谁也哄不了。而且村里的小孩都不是我哥的对手。加上几个叔伯家里的堂兄堂弟撑腰。走到哪惹惹到哪。欠扁至及。

  晚饭后村里人会聚到大院里拉家常。我们小孩子就用从学校里偷偷拿回来的粉笔在地上画二十四间的房子。将大伙捡回来的啤酒盖、酸枣核、电池盖穿成串。然后用来跳房。因为电池盖穿的串最好跳,所以常常会为了谁跳那种串争的面红耳赤,甚至打架哭鼻子。后来还玩过一段时间的踢毽子。我们做的毽子很简单,削上一段拇指半大小的竹筒,插上一撮鸡毛便成功了。为了找到好看的鸡毛,大奶奶把她家准备用来过年的大公鸡抱了来。小家伙们一哄而上去拔鸡尾巴上的毛,公鸡叫的悲痛欲绝。

  老一辈的人拉家常时常说我长得像大伯家的姐姐。说她从小就会织笔套,很乖巧。九岁时误吃了有毒的桑葚,大人们给她灌了猪屎,没救得了,死掉了。大妈哭得死去活来。眼泪流得太多,眼角膜受了伤。看不清东西了。

  后来奶奶对怀着我的母亲说若是女孩就让大伯抱去养吧。母亲死活不肯。奶奶生了气一个月没和母亲说话。母亲是个心胸宽广的女人,可每提到这事总会埋怨奶奶偏心。她说怀着我的时候,计划生育查得严。村里有专门组织的监察队。听说谁家媳妇有了二胎,便硬拉去医院打掉。为了掩人耳目,母亲穿很大的衣服。每天照样同村里的几个妇女去很远的地方割猪草。背篓里从不比别人少装一点。到了八九个月的时候,肚子大起来再也掩藏不了,只好呆在家里不敢出门。父亲常不在家。地里的农活没人做。猪也饿得翻出猪圈满院子乱跑。家里顿时乱得一团糟。

  母亲知道奶奶口风不严。不敢告诉她怀孕的事。所以也不能叫奶奶来帮忙。后来奶奶来骂母亲好吃懒做,整天窝在家里,不像个成了家的样子。母亲心里委屈,但是不敢吭声。只好忍着。再后来奶奶说要去请村干部来评评理,看看这女人还要不要和她儿子一起过日子。母亲知道奶奶奉村干部为神灵,丁点小事也要去找来评理。怕村干部们当真来了,到时定会穿帮。急得在家里偷偷抹泪。

  还是大奶奶心细。她悄悄对奶奶说你看你媳妇是不是有了?前段时间我看她好像有点不对劲。于是奶奶才回来看。从此不再提找村干部的事儿。

  到了腊月二十八。羊水破了。父亲和小叔赶紧绑好椅子作成担架。准备抬母亲去医院。但母亲说一点也不觉得肚子胀。过了一个下午也没有一点要生的症状。于是父亲说那再看看情况吧。过了腊月二十九,依旧没事。三十的晚上母亲还同父亲一起去二爷爷家看了春晚。那时一个村子里只有一台电视。那种十一英寸的熊猫牌电视。但在当时很是珍贵。正月初一。大家正端着碗吃汤圆。母亲的肚子突然痛了起来。全家人都着了慌。医院那天关门。奶奶说邻村的宋德华会接生,叫父亲赶快去请来。母亲拦住父亲不让去。她说怎么能让一个男人来接生呢?她宁愿死也是不肯的。奶奶说傻!宋德华是个女人啊。母亲说别骗我,一听名字也知道是个男人。大奶奶说当真是个女人。原来还一同上街去买过毛线哩。于是母亲才让父亲去了。

  母亲说我是她的劫。好好的过个年却连一个汤圆也没吃上。母亲还说想来也怪。别人都说羊水破了半天生不出孩子,孩子也就给闷死了。可是生你时羊水都破了三天啊,不但没把你丫头给闷死。反而还白胖胖的。眼睛还没睁开便伸手抓起床单往嘴里塞。宋德华当时惊讶得不得了。说这丫头以后一定是个贪吃的主儿。说完便笑。

  那时生二胎要罚1200块钱。可是家里哪里拿得出来?村里的干部天天来找,后来还是外公帮忙给的钱。母亲说我是外公花钱买来的。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敬他老人家。我说记住了。可是五岁时,外公癌症晚期,过世了。于是母亲以后每年清明节都让我给外公烧很多的纸钱磕很多的头。她说一定要好好孝敬他老人家。

  平日里母亲很少提起这些难堪的往事。一旦提起便唠叨上半天。我说烦。别过头去,眼眶却湿了。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母亲去了汪洋镇帮她的一个表亲搞批发的工作。每个月三百块钱。她说节省点用,够你们两兄妹的学费了。她说涛娃你要照顾好妹妹。哥哥说好,我不会让人欺负她的。可是那时侯全村就只有他敢欺负我。而且也只有他才欺负我。

  母亲不在家。我更肆无忌惮起来。每逢放假时,便同村里年龄相仿的孩子聚到一起去摘桑葚、找野地瓜、拾柴禾或者上山采野蘑菇。那时我采的蘑菇总是最多。然后一个人提着篮子上街叫卖。懂了门路之后便直接送去餐馆问他们收不收。胆子练大了,脸皮也更厚了。我把钱积攒起来给自己买衣服以及给我哥哥买一些好吃的豆子。

  有时候大家聚在一起搓麻。筹码是自己的宝贝弹子。我很厉害得把他们杀了个精光。回家后得意地跟我哥哥炫耀。他却说赌博不好。以后不准我再去。才懒得理他。谁知他竟会告状。后来自然遭到母亲一顿训斥。

  汪洋镇到龙马镇。七块钱的车费。母亲却也极少回来。她一天的工资是十块。偶尔打电话到学校。说着说着声音也会哽咽。她说你爸爸不争气便算了。你们两兄妹在家一定要团结。不能吵架不能打架。我便回答知道啦知道啦。

  遇上农忙。哥哥会带一大帮人回来。几个男孩子吵吵闹闹地去田里插秧或者去地里割麦子和油菜。哥哥让我呆在家里做作业、看动画片。时间到了便做饭。晚上他会买些啤酒和花生回来款待他的朋友。却会偷偷把花生大把大把往我兜里揣。虽然和他一天吵到晚。可这些。我都记得。

  一年后,哥哥初中毕业不再念书。跟随母亲去了汪洋镇。十五岁。成绩在班上十几名。母亲后来教训我时才提起说他是想减轻母亲的负担。让我一个人好好念书。母亲说哥哥倔强,怎么说都不愿再回学校。嘴里道不可能。心里却愧疚得不行。

  一个人在家里会害怕。况且爷爷奶奶相继过世。下葬之前尸体便停在堂屋里。白天我也从不去堂屋,更别说晚上了。电灯整夜整夜地亮着,连厕所也不敢去。实在憋不住时才股足勇气去厕所,回来时跑得比风还快。

  有一晚停电。于是点亮蜡烛。睡觉时忘了熄灭。半夜突然惊醒。发现床和床单都燃烧起来了。但奇怪的是没有明火。只是有炽热的火星在不断蔓延。幸好没有蔓延到我睡觉的地方,全身上下的衣服也没有一点被烧坏的。当时吓懵了,赶紧起床提水来灭火。黑夜里心里竟没有一点恐惧。后来村里人说一定是爷爷奶奶的庇佑。便信了。从此不再惧怕黑夜。

  期末母亲回来开家长会。虽然平日里贪玩,作业一次也没做过。可是还是年年考第一。做了九年的班长。奖状领了许多。后来参加比赛也是频频获奖。班主任很给面子的当着所有家长的面花了开会时间的三分之一来表扬我。母亲自然乐得合不拢嘴。以后很少再管束我。任我逍遥。

  初中毕业后要去县城上学。于是告别了我的小镇以及我的小村落。走的时候是一个人。锁门的时候突然很舍不得。舍不得我和哥哥一起在院子里造的小花园,还有那棵后来死掉的李树。这些平日里很少关注的花花草草。却在这一刻显得珍贵起来。

  长辈们说好好加油。我说恩,知道了。然后坐上了去仁寿的班车。我当时很煽情地想我一定会常常回来的。可是以后很少再回去。

  【2006年——2009年:记忆延续的盛夏流年】

  高中是在仁寿中学念的。在一个所谓的重点中学的所谓重点班里一直念到现在。高三。

  表舅的批发部搬到了仁寿。扩建成了不大也决不小的超市。母亲也跟着来到了仁寿。她说真好。以后可以一起生活。

  租的房子在天梯上。白色的小洋楼。站在阳台上便看得到我的学校。路程却不短。二十到三十分钟的时间。

  在阳台上种了两棵兰花。面朝阳光。长得很好。某一天突然发现密密麻麻的根系已经胀破了不太牢固的塑料盆子。墨绿色的根系。很可爱。用手去摸才知道那是假像。里面全是棉就的结实。一般人不能扯断。这才是兰花长得如此好的原因吧。恍然大悟。

  一直想给我的兰花换只大点的盆子。因为忙。一再耽搁。后来便忘了。

  2008年的九月。跑了老远的路去买回一棵仙人球。放在阳台上,兰花的旁边。不需要过多的关注。依旧长得很好。打算等到2009年的七月。亲手送给一个很喜欢的人。这么想着。满心的欢喜。

  天梯是仁寿的形象工程之一。每天都有很多来游玩的人。周末下午放假。我便端着我的小板凳坐到阳台边上。搭拉着脑袋看下面过往的人群。常常犯花痴地看有没有帅哥经过。遇到熟识的人便心奋得在楼上大喊大叫。惹来很多人的侧目。

  母亲中午一点下班。我们的午饭便常常在一点半进行。两个人的生活很简单。家里也没有过多的家具,但总算该有的都有。中午放学后去金马市场买菜。一块钱的菜。两块钱的肉。便可以吃上一天。不是为了节俭。是真的吃得很少。

  父亲变得惜家。于是来到仁寿一起生活。哥哥一个人去了上海。一年后一无所获地回来。二十岁。年轻的脸上带着羞愧。却莫名的感觉亲切和温暖。母亲说年轻人总要碰点壁才会变得坚强和成熟。不望你给家里挣多少钱。只当是为了经验出去闯荡。一无所有没关系。养你。我还养得起。

  之后哥哥总算找到合适的工作。拿不错的工资。父亲也给家里添了不少钱。于是。皆大欢喜。想起很久以前同哥哥一起怂恿母亲与父亲离婚。母亲笑说自家有自家的生活。好过歹过。冷暖自知。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想来母亲确有先见。真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十七岁。想过自己理想的生活。以前的朋友散了也就散了。偶尔写信。却也只是道些平常而烦琐的事情。一下子少了那么多疼爱我的人。很不习惯。在沉默里写了很多的文字。变得文静。想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成绩不再如以前优秀。却多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幸福。

  所有的零用钱都换成了书。放在我的小书桌上。整齐地斜放成一排。每每看到。心里有种很温暖的感觉。床上总是很乱。放了两只大布娃娃。一只红色的条条狗,一只黄色的飞飞熊。夜里枕一个抱一个。才睡得安稳。枕边放着一堆杂志。还有几本很厚的书。半夜醒来。打开台灯,随手抓出一本也能读得津津有味。

  有几张很喜欢的CD。朴树的《我去2000年》和《生如夏花》。这两张CD是我最喜欢的,珍藏了近四年。后来全部送了人。一张给了我很要好的女生。一张给了我要好的男生。还有一张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王菲的《寓言》和《将爱》。夜里不敢听《寓言》。很害怕封面上那张斑斓的脸。后来借小雪的《仙境》来听。记得李林说过班得瑞是欧洲很棒的乐队。可以听到大自然。会感动地想要流泪。听了《仙境》之后,才知道此话不假。

  睡觉之前常常听萨克斯。很费力的乐器。想起很久以前,有个云南的男孩跟我说是真的很喜欢。一直想听葫芦丝和古筝。没找到好的CD。所以继续听萨克斯。然后安然入睡。

  养成了懒散的习惯。早上总会赖床。想起以前一个人在龙马时。李林总站在很远的公路上喊我的名字。于是慢腾腾地起床穿衣。耽搁了太多时间。害得小林子陪我一起迟到。现在很少迟到。但也不能早去学校。每天都踩在点上。提前五分钟。同桌也会惊讶的问今天怎么这么早?想杀人的冲动。

  高中不住寝室。结识的朋友朋友很少。认识的人倒很多。见到时点个头便匆匆而过。和同桌的关系算好。一起逃过很多课。对我很好。感动的时候也很少对她说谢谢。还有一个要好点的是Li。很漂亮的女孩子。眼睛很大。写伤感的文字。为燕姿疯狂。有几次她装病。便扶她出学校。两个女孩子漫无目的的在新南街或者春熙路闲走。聊些无关紧要的话。听她讲她的感情。结局并不美好。却也觉得她很幸福。带她去一中的后门。在地上坐了一个晚上。依旧聊天。没告诉她这里面有一个曾经很喜欢的人。有一次逃课去天梯顶上看演出。没看到事先说好要来的明星。很失望。疯狂的一次是一起去坐公车。几块钱跑遍了大半个仁寿。很喜欢坐车。耳朵里塞着MP3的耳麦。听U2的October和不知道歌手是谁的Sunny以及Ihaveadream。车窗外流动的云朵,明明暗暗的温暖。下车后说好下次再去。然后两个人快快乐乐的回家。

  2009的元旦。受到邀请去北京参加一个颁奖典礼。跟母亲说起。她欣然同意。她一直都很支持我。无论我做什么。14岁的时候考上鲁迅文学院的中国少年作家班。收到录取通知时她也很高兴。一年260元的学费。她给我我不要。在这些不必要的事情上。我不愿意她为我花一分钱。自己额外喜欢的事想凭自己的实力。我说我可以写稿。挣稿费。这只是课余的兴趣。不必要挂在心上。于是退回了资料。心里没有一点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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