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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CHAPTER-15 (1)

  壹

  南源最有人气的课外社团活动室除了“惟舞制造”的排练室外,就是音乐教室。

  因为有时候“惟舞制造”的队员们会来音乐教室排练。

  当“惟舞制造”来排练的时候,走廊外“经过”的人也会突增好多。抱着粉红笔记本的学姐学妹是中流砥柱。

  排练完之后乐队成员走出来的时候总是引起大大小小的嚣嚷,甚至有女生会拿着网上红人相册里载来的照片冲到前面去要签名。

  每次“惟舞制造”排练,当天的值日生都会怨声载道,因为喧嚣散去,留的是一地狼藉,比平时更难清理干净。

  这天轮到我们班给音乐教室做扫除,一起的几个值日生粗略地划拉了几下地板就结伴走了。

  我故意留在最后。

  最近常常都是一个人。

  突然觉得独来独往很好。

  捏着抹布的手触在合着的钢琴琴盖上,我胸腔中一声轻微振动。

  我停了手里的动作,站起来偏过头朝教室门口望了望。

  六点半钟,应该所有学生都聚集在校门外的炒面店或快餐厅里进行晚自修前的食物补充,这个时候,课外训练组的走廊更该不会有什么人经过的吧。

  我转回头来,轻轻揭开面前的钢琴琴盖,拉过刚擦过的琴凳坐了上去。

  手指灵巧地轻抚过一排琴键,几个温和清淡的乐符立即飞起在安静的教室中,仿佛一望无涯的绿草中挣出几朵淡雅的小花,让氛围一下如此生动起来。

  接着我微微闭起眼睛,顿了顿,十只灵巧的手指开始在长长的琴键上翻飞起来。

  合上琴盖的时候,感觉有人在拍我的肩膀。

  我回过头看清楚对方的脸时,因为惊讶朝后稍微退了一步。

  柔顺的黑长发,精致的脸孔,抿紧的嘴唇。

  雯佩珊把手伸过来,轻轻说:

  “梨七七,我想跟你谈一谈。”

  贰

  最后决定在旁边的“碰碰凉”里面坐一坐。

  刚坐下来,雯佩珊就冲我说:

  “Calvin非常喜欢你。”

  我一惊,手里刚端起来的咖啡差点倒出去。

  倒不是因为雯佩珊说Calvin喜欢我而惊讶,而是雯佩珊这么淡定地跟我说,仿佛之前那个恨不得置我于死地的人不是她似的。

  而且我注意到,雯佩珊对Calvin常常直呼名字。

  “你大概不知道,Calvin是我父母领养的。”

  雯佩珊看着我,说。

  我手中的咖啡杯彻底从手中掉了下去,在桌子上“当啷”一声,引得周围人看了过来。

  一直以来,我认为的这个阳光到不行的阿波罗王的完美家庭,竟然是……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我直了直身子,看着雯佩珊。

  “因为这个。”

  雯佩珊把一张金卡推在我面前。

  “为了……钱?”

  我突然觉得我们的对话非常可笑,仿佛我们两个突然变成了城府极深的成年女人,在谈论非常成熟的话题。

  为了钱,这种话。

  被我们这种穿着校服的学生说出来。

  十分不搭调。

  而讽刺的是,我们就是在谈论这个。

  “对,因为钱。”

  雯佩珊看着我,定定地说:

  “也许你不知道,我爸妈根本就没给够我哥治病的钱,手术费中很多都是之前Calvin自己打工攒的钱。但是眼睛拆线后护理的费用我爸妈再也不肯出了。但是--”

  雯佩珊拉长声音:

  “你的钱救了Calvin的命。”

  我沉默,不说话。

  “所以,无论如何,我想跟你说声‘谢谢’。”

  雯佩珊看着我,说。

  我咳嗽一声,点点头。

  接着我想起什么,问: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去年的万度美术全国赛上Calvin为什么要在决赛弃权?”

  雯佩珊脸上突然蒙上一层忧伤,慢慢说:

  “他的亲生母亲,在那一刻去世了。”

  叁

  一年前。万度美术全国赛决赛现场。

  决赛名单初选正在紧张进行中。

  秉承着“艺术的极致是唯一”的学术概念,艺术大赛的六组比赛统统只选唯一一名获奖选手。也就是说,无论哪一组的比赛,每组最后只有一个人胜出。

  也就是全国的唯一。

  所以决赛名单只留极少数评委认为合格的选手。

  为数不多的待定选手们在休息室等着最后结果。

  几个选手算安静,毕竟一路过关斩将,早知道一切要凭借着实力,甚至要一点点运气才能顺利达成所愿,从几万人中走到二十几个,疲惫和压力可想而知。

  倒是旁边的亲友后援团站起坐下,团团转,着急得要冒火。

  等候室的长沙发上安静地躺着一个男生,纯白的衬衫,宽松的粗布蓝牛仔裤。

  微微闭着眼睛,细碎的栗色头发有几根覆在眼睛上,和睫毛交错起来,从上面看过去仿佛是被原子笔一根根画好的一样美好。

  沙发另一边坐着一个女生。

  “Calvin,起来,吃个苹果。”女生轻轻推推似乎睡着的男生。

  男生“哼”了一声没动弹,只是微微蹙起眉头,没有睁眼,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问:

  “珊珊,医院那边没有新消息吗?珊珊?”

  半晌没人应,Calvin睁开眼,女生已经不在休息室里了。

  “Calvin手机怎么关机?”从楼梯口冲过来一个同学使劲抓住雯佩珊,脸色苍白里加青色。

  “我、我怕吵到Calvin,就、就帮他关了。”

  雯佩珊惊慌地看着男同学变形的脸,尽量稳住手里刚冲好的热咖啡。

  “那怎么连你也不接电话?”

  雯佩珊腾出一只手拿出手机,沮丧地说:

  “调成静音了啊……现在Calvin正在等决赛通知呢……到底什么事啊……”

  雯佩珊突然一震,目光惊恐起来,盯着报信的同学,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该不会是……”

  “阿姨不行了!我听你们的一直在病房看着,刚才病情突然恶化,医生重新上了氧气做了急救措施,情况还是不好……打你们手机一个不通一个不接,我只好打车奔过来了!”

  “现在……”雯佩珊刚开了口,突然背后一阵疾风,Calvin大踏步冲了过来。

  仅仅来得及瞥到一道白光撕开两人,撞翻的咖啡全部泼到了衬衫上。

  雯佩珊一声惊呼还来不及结束尾音,Calvin已经消失在楼梯口。

  同时,休息室的门“咔嚓”一声拧开了,评委会代表站在门口说:“只有六名选手进了最后决赛--Calvin同学在哪?”

  肆

  我觉得“碰碰凉”里的冷气开太多了。

  不然为什么听完雯佩珊所说的,会有一阵一阵难忍的寒冷渗上背脊。

  手里重新要的冰奶昔像要结一层冰将十只手指冻粘在杯子上。

  对面的雯佩珊慢慢搅着草莓汁,过了很久,轻轻说:

  “Calvin赶过去之前他妈妈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

  几颗晶莹的水珠从雯佩珊脸颊砸进草莓汁,悄无声息地巨响。

  我突然坐直,两眼瞪着眼前的雯佩珊。

  原本埋藏在身体最深处的一丝酸疼,遇见眼泪的催化迅速发芽抽枝长叶,粗壮的枝干“嘎吱嘎吱”地拉扯每根最敏感最细微的神经一路摧枯拉朽生长出来。

  酸。冷。疼。

  “Calvin参加全国赛也是为了那几万的奖金,他妈妈需要这些钱治病……可是,Calvin连妈妈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他一直深深自责,觉得是因为他参加比赛没陪在妈妈身边所以才……所以这件事,成为他心中永远的伤疤,他从来不提。”

  我看着满脸是泪的雯佩珊,心底是滚滚而过的惊雷。

  温柔的Calvin。

  让我常常幻觉阳光停留在他身上的阿波罗王。

  一直以为他有温暖的家庭,慈爱的妈妈,开朗的爸爸,幸福得让我嫉妒到眼红。

  可是,我现在才知道,Calvin一直以来都是在怎样的环境中成长。

  “Calvin为了你,才改变的。”

  雯佩珊抽噎着,慢慢说。

  “所以,之前的态度,真的很抱歉。还有,能不能请你不要离开他?至少,在他完全恢复之前?”

  伍

  离市中心很远的一条小偏路上,有一间精致的小蛋糕坊。

  这家的招牌蛋糕是一种奶油夹心蛋塔,叫“七色槿”。

  从一张很小的广告纸上看到的。

  广告上说他们的“七色槿”星期一到星期日,每天夹心颜色都会各不相同。

  赤橙黄绿青蓝紫,几乎是彩虹的颜色。

  也是传说中可以实现人心愿的神奇之花“七色槿”的七片花瓣颜色。

  由于小路很偏,没有公车路线,所以每次我都要绕上一大段路才能找到这间店。

  即使这样,我仍然连续两天,每天中午坐40分钟车,然后再绕过很多杂乱的巷子找到这间店,买“七色槿”。

  然后小心地把包好的蛋塔盒拢在手里,打车回学校,刚好可以赶得上第一堂课的课前预备铃。

  下午放学后,仍然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坐上与自己家的方向完全相反的公车,坐一个小时,到第三医院下车。

  白的墙。白的天顶。白的门。白的床单。

  床上躺着的Calvin,白的脸。

  我轻轻推开病房门,走了过去。

  把蛋塔盒放在病床旁边白色的床头柜上。坐下来,看着Calvin熟睡的脸。

  明天是拆线的日子。

  眼睛能不能看得见,明天就知道了。

  万一……

  我心里突然一紧。

  不会的。

  不会的!

  我闭起眼睛,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Calvin,只要你的眼睛能看得到,我愿意少活五年,十年。

  之前有一部非常红的电视剧叫《八号当铺》,说在这个当铺里,人们可以典当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去换取自己的想要。

  可以典当寿命,器官,运气,味觉,听觉,甚至未出生的儿孙。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八号当铺,我真的愿意用我后半生全部的寿命换取Calvin眼睛的康复。

  Calvin,你一定要好好的。

  你一定会没事的。

  Calvin动了动,好像要醒来了。

  我怕吵醒他,赶紧站起来,突然碰翻了桌上的一本书。

  我赶紧捡起来,手里的不是书,而是一本日记。

  我刚要合上,突然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6月10号。晴。

  和七七去游乐场,遇上了硕北极。

  虽然之前和硕北极算是关系还不错,但是自从因为七七的事情我狠狠揍了他几拳后,我们大概也没什么可谈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当看到硕北极牵着双小懂的手时,我心底就涌起无比的愤慨。

  于是我拉紧七七的手,故意在硕北极面前说了些刺激对方的话。

  我能感觉得到七七的手在颤抖,其实我自己也是一样,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七七会是什么反应。

  哦……好险。

  大概这算是在知道自己喜欢上七七后第一次牵她的手吧。

  居然会一晚上没睡着。

  七七,我真的可以保护你的。

  七七,我喜欢你。想要牵起你的手,想要有资格永远把你留在身边。

  你相信吗?

  我默默看完,眼眶一阵发酸。

  日记本很厚,我往前翻了翻,想看看还有没有跟我有关的事情。

  突然,看到一篇很长的日期上勾红字的日记。

  日期居然是前年的圣诞节。

  --12月24日。大雪。

  雪还没有停,从细微的雪霰颗粒转化为羽毛状的雪片,已经持续了几个小时。

  远处别墅的屋顶铺了厚厚一层纯白。

  我站在二楼巨大的落地窗前看到自己在落地镜中的影像。

  黑色的头发遮住了几乎半张脸,整个人与纯白的半透明纱帘对比起来,像苍凉的黑白映画。

  纱帘挡住窗外清晰的景物。此刻我的眼神根本无法集中却又像灌注了空前庞大的注意力看着外面。

  “她还在外面站着吗?”

  突然,卧室门被推开,珊珊探进头来问我,接着走过来,把手里的一个精致的杯子递过来。

  我没有回答对方的问话,接过咖啡,默然转身离开了落地窗。

  靠在白色的床上,腾出右手放在脑后撑着,左手慢慢摇着手里的咖啡。我现在的眉头一定是蹙着的。我觉得仿佛整个人堕入一个标识着“闲人免进”的独立空间。

  楼下传来我称为“妈妈”的女人的尖嗓子:

  “当初拿钱的时候怎么就那么爽快?15年了,她又跑出来认儿子,真好意思来!”

  然后是被我称作“父亲”的男人的疲惫的声音:

  “好了好了,小声点吧你,她也就是说想见见孩子,也没想认回去……”

  “她还想认回去?我养了17年,那就是我的儿子--Calvin!你干什么去?给我回来!”

  女人正在冲着疾风般穿过他们,拉开门,奔出去的我。

  一脚踩在雪里,我才发现自己掉了一只拖鞋。

  积雪与脚接触面的温度降低,刺骨冰冷麻痹了知觉,光着的脚踝泛出清冷的青白色。

  没有风,也没有声响。一片安静的白。

  我抬起头,纷纷扬扬的雪片落进眼睛中,没有云。大团大团的苍灰色延伸至天的尽头,没有起伏的色调,统统苍白。我感觉眼眶发酸,我抹掉眼角融掉的水,向大门外走过去。

  一个女人立在门外的大雪中,微微颔首,看不清脸,头发覆满了白雪。一动不动像尊雕塑。

  我的亲生母亲。

  在我刚出生就把我卖掉的女人。

  我张了张嘴,手缓缓举了起来。想说什么,发现我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雪中的女人听到了声响,犹疑地抬抬头,埋下去的一小片脸的轮廓迅速延长具体,直到一整张脸孔出现在我面前。

  看到我的刹那,这个女人眼睛中亮起可怕的热光。

  那一点光燃亮女人之前满脸的悲苦僵冷,惊愕,狂喜,悲伤,痛苦,热切,紧张,激动等等种种无法说明的复杂情绪凝结成眼眶边的湿红。

  我看着她,静静地说:

  “你走吧。”

  然后我看见我面前的女人使劲动了动嘴,眼眶迅速泛红。

  但是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接着转身走进大雪中。

  我看着她落魄的背影,突然很想去死。

  我第一次,觉得真的很想去死。

  为什么,要把我生出来?

  我的心脏“怦怦”跳动,因为我看到了Calvin的隐私。

  曾经有这么伤痛过往的Calvin,我无知无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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