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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CHAPTER-15 (2)

  眼泪扑簌扑簌滴在日记本上,很快模糊了字迹。

  去年的。

  --5月13号。阴。

  我站在病房外看着这个女人。

  因为化疗头发几乎已经掉得没有,原本明朗的脸庞毫无生气,瘦小得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我感觉强烈的酸涌上鼻腔,眼眶开始发热。

  她一生苦难,连即将离开也要这么痛苦。

  无论怎么样,在16年前,那一万块救活了她自己,也同时救活了我。

  虽然我常常感觉自己是被遗弃的东西,没有血脉相通的亲人,可是当这个亲人真的出现时候,我才发现我自己这么无力承担。

  “真的无能为力了么?”

  我拉着主治医师的白大褂袖子。

  “也就只有一个月了吧……对不起……也许做手术能延长到一年。”

  “手术费……多少?”

  “5万。”

  医师沉闷地回答。

  我退了回去,关上门的时候,整个人就顺着墙壁滑了下去。

  当珊珊提着她的书包赶过来时,我正坐在医院走廊冰冷的地板上,头埋在双臂,痛苦悲伤地呜咽。

  真的无能为力了么?

  只能无能为力了么?

  5万。

  珊珊默默站在我旁边,长久地沉默,然后突然说:

  “Calvin,去参加万度美术全国赛吧。”

  --6月25号。大雨。

  唯一跟我有相同血脉的人,离开我了。

  全国赛,我输了。

  一切,出现又消失。

  6月25号这篇之后,日记本上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我合上日记本,轻轻放回桌子上,看着病床上熟睡的Calvin,在心里跟自己说:

  “Calvin,如果你的眼睛有什么闪失,我照顾你一辈子。”

  陆

  阴霾满天,凄凉枯萎的荒草漫野漫际,天际有隐约的滚滚雷声。

  只穿着单薄的白连衣裙,我不顾一切地在秋天荒芜的草野中向前奔跑着,想要摆脱后面不知名的什么可怕东西的追赶。

  死去的草茎干枯僵硬的枝叶划破我的皮肤,鲜红的血星星点点刺在洁白的裙子上,似绽开一朵朵妖艳的花。

  从来没有这么强大的无助感,巨大的恐惧像狂乱的潮水淹没上来,我已经精疲力竭,力量正在一点点从我身上殆尽。

  我突然僵在了原地,望着前方的双眼中露出萧杀的绝望。

  前面是悬崖。再没了路。

  后面的怪物发出阴森的笑声,逼近过来。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亲昵地喊:“七七。”

  我惊喜地扭转了头去看,刹那间,心仿佛静了,阳光般的温暖要包裹起我孱弱的身体。真的,是Calvin。

  那张轮廓明朗的脸,Calvin的脸。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向自己伸出手。

  欣喜地刚要向前,突然Calvin嘴角露出凄凉的笑,接着朝后仰了下去。

  来不及尖叫,身体就重重跌进漆黑冰冷的峡谷……

  我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遮挡在脸前的长发已稍稍湿濡,抹不去的是一额头细密的汗。

  寂静的寝室,淡淡的月光透过丝绒窗帘缠绕在寝室的物品上,秒针滴答滴答走着,另一旁的女生微微拉着鼻鼾。

  一切静安无恙。

  只是一个噩梦。

  我捂着胸口使劲安慰着自己:

  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看看表,凌晨4点22。

  太阳升起的下午,Calvin的眼睛就要拆线。

  心脏像被一块巨大石头压住了。

  我抱着胳膊缩在床上,夜色在慢慢浅下去。

  天要亮了。

  躺在床上,实在是睡不着。

  拧亮小台灯,随手从旁边书架上抽出一本书。

  拿到眼前,才有点后悔。

  《90°摩天轮》。

  辰光之前的一本畅销书。

  大概是同住女生买的。

  看来辰光的人气不是一般地高啊。

  突然有想要看一看的冲动。

  翻开干净的书页,随便定在了其中一页上。

  因为RUYCHI,所以才认识这个叫武的小孩子。

  在遥远的广东的浅蓝双鱼座小男孩。干净削瘦的脸,绽开一个极淡的日式少年干净的微笑。帅气的篮球小子。

  武听南拳听元未,把喜欢的二宫和也的贴纸寄给我,头发留成黄义达的样子,很臭屁地说我就是最红的星级人物。

  着了迷般地迷恋着游乐场摩天轮的小孩子。

  3月15日,WU的信安静地躺在床头。拆信,掉出两张光碟。W—inds最新的演唱会CD。手指抚过CD光亮的面,似乎听得见RYUCHI在里面念充满力量的RAP。

  还有一张照片,巨大的白色摩天轮,和天空呈直角的角度,武最爱的角度。

  整四页潦倒的字迹。散满芒果之乡的温度。

  华华啊,我个子又长高一点,可是却越来越瘦,我要增肥啊!

  华华啊,我们全明星篮球赛怎么3分输掉了啊。抑郁。

  华华啊,这里天天刮台风,眯眼睛。到了夏天就好了!夏天一刮台风可以掉一地的芒果!夏天给你寄一个!哈哈!

  永远是阳光充足的日子。明亮的天光缓缓流过天际。这样地方的小孩子,应该都是拥有温暖善良的心的。呵呵。永远快乐的小孩子武。

  书的这一页旁边真的有一幅摩天轮的彩色插图。

  湛蓝的天空,没有白云,左上角是一道纯白的阳光,斜刺在摩天轮中间的一只格子里。

  呈90°直角。

  从来没有想过,居然可以把摩天轮拍得这么完美。

  90°角的摩天轮。

  柒

  早上去吃早点,一直不在心思上。

  而且最近几天我的处境有些糟糕。

  因为公告栏的照片和那些飞短流长,一些早就建立的排挤情绪趋于白热化的敌意。

  无缘无故的敌对情绪,标着“我们就是想欺负你,怎样”的恶毒牌子。

  课桌上会被粉笔涂上一团乱线,午休后发现水杯总是头朝下立着,上课前发现桌柜中的笔记不翼而飞。

  等等诸如此类。

  层出不穷。

  跟班导讲,也是被以“同学跟你开玩笑吧”的解释一语带过,不予受理。

  事件终于在我早上吃早点的时候升级了。

  我将打好的菜和饭放在食堂角落的一张空桌上,起身去近处的水槽洗汤匙。

  没过两分钟的时间,转回来,发现自己的桌子上空空如也。

  原先的饭菜汤碗连同自己的饭盒一同消失。

  我紧了紧脚步,走过去,等发现自己的所见,胸口一大块冰堵了上来。

  桌子旁边的移动垃圾桶里,自己的午餐全部泡在里面。

  拉着桶的食堂大婶正往出口走。我追上去拉住大婶,语气里有愤怒:

  “怎么好端端地把我饭回收进垃圾桶啊!”

  大婶僵了一张长年累月刻薄的嘴脸,一头卷发冲桌旁站着的几个似笑非笑的女生扬了扬,说:

  “你同学说你吃完了,说可以把你的剩饭倒进来了啊,搞什么东西--”

  然后拉着硕大的垃圾桶走远。

  我看清楚了为首的女生。

  果然是姚金。

  我突然失去了自制力,浑身在发抖,听见自己胸腔的火苗在舔着每根细微的神经。

  这次,我真的不想再继续装公主了,我现在想冲那张脸狠狠捣一拳。

  我慢慢挪到了那张桌子前,脑子里翻飞着冲突激烈的念头,可是我感觉自己的手在抖,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办法说出一句话来。

  突然,一只手“啪”地撑在面前的桌子上,接着两盒豆浆突兀地被丢在桌子上。

  一个高高的身影立在了几个女生后面,脸正对着我。

  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那几个女生一跳,统统扭回头去看,是硕北极冷着一张脸把手里的书放在桌子上,坐了下来。

  我后退一步,惊讶地张大眼睛。

  几乎是同时,我听见自己背后有人碎碎念“小心小心!”

  接着看到辰泽弓着身体的侧影,把两碗汤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

  没等我反应,然后辰泽突然伸出手,拉了拉杵在原地的我,指点着自己旁边的座位,笑得露出白牙齿说:“快坐下来啊,饭要凉了!”

  我的大脑当时肯定是空白了一截,不然为什么直到弄清状况后,才发现自己面前放着一盒香味扑鼻的小笼包。

  硕北极?

  辰泽?

  这是怎么回事?

  坐下来之前的记忆几乎都像被格式化一样,依稀只印着姚金几个女生骤然扭曲的脸部模糊轮廓。

  坐在辰泽旁边,硕北极的对面。面前是他们买来的早餐。

  辰泽把蛋花汤推到我面前,说:“你吃这一份。再去买一份。”

  接着冲硕北极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北极,麻烦你再去买一碗来啊。”

  硕北极的目光飞快地在辰泽脸上点一点,接着看了看不说话的我。

  我不是不想说话,我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种场景,太让人无语了。

  尤其辰泽,不久前还和姚金开心地逛商店,现在又在姚金为难我的时候突然跑来帮我一把。

  想不通。

  辰泽这个人,永远都是让人捉摸不透的。

  硕北极站起来走了。辰泽没说话,静静地吃饭喝汤,摊开桌上的纸。

  我迟疑了半天,蚊子哼哼说了声“谢谢”。

  辰泽停了手里的笔,抬起眼睛,目光直视我,突然开口:

  “七七,做我女朋友要不要?”

  我受惊地被刚放进嘴里的包子馅儿呛了一下,咳嗽得惊天动地,引得全食堂的人都朝这里看。

  一汤匙汤送到我嘴边,握着汤匙的,是辰泽的手。

  “和我在一起。七七。”

  辰泽再次重申,看着我的眼睛。眼睛中闪着之前在一片美人蕉的花园中看着我时的那种光,深邃得让人捉摸不透。

  但是却如此魅惑。

  这种目光像是有诡异的魔力,会让人中蛊般地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对不起,请你重新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我望着辰泽,说。

  辰泽往后靠了靠,慢悠悠说:

  “一直在背后害你的人,你知道是谁么?就是你们班姚金。”

  什么?

  我像看见外星人一样盯着辰泽。

  “我之前一直在调查这件事,前几天终于取得姚金信任,她什么都跟我说了。小到弄脏你的课桌,弄丢你的水杯这些,大到,在公告栏贴你的海报。”

  我彻底懵了,这么说,上次我在“漂亮宝贝”看到他和姚金在一起的,是他正在假装接近姚金的时候?

  我误会他了。

  辰泽又看了看我,接着平静地说:

  “姚金做的这些,全部是双小懂在背后指使。我之前和双小懂一个班,太了解她的为人了。”

  正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突然背后有人使劲拍我。

  扭头,是满脸是泪的雯佩珊,脸色铁青,她钳住我的胳膊拼命摇,说:“梨七七你手机是不是关机了?我怎么打都不通,是Calvin!Calvin不好了……”

  没等雯佩珊说完,我就一把推开面前的桌子,拉着她夺门而出。

  捌

  不顾门卫让我们拿出假条的吼叫,我们疯了一样冲出校门,拦了一辆的士跳上去对司机吼:“第三医院第三医院!!!”

  尽管当时我祈祷可以丢掉后半生的生命来换取Calvin的健康,但是当我奔进加重看护室时,还是晚了。

  Calvin的养父捂着脸陷在沙发里,养母伏在一张白色椅子上愁容满面。

  病床上的Calvin,看着我。

  其实,那只是--

  他的眼睛刚好对着我的方向。

  Calvin脸上没有表情,眼睛中没有一丝神色。仿佛他的面前是无尽的黑暗。

  两个医师和几个护士站在旁边不发一语。

  我扶了扶墙,觉得有点恍惚。

  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的呀,对不对?

  怎么可能呢?!

  绝对不可能啊!!!

  我一直。

  不相信,并不是真的无能为力。

  我相信,我仍能做最后的挣扎。

  哪怕希望微薄得可笑,近乎于零。

  所以,在之后看见报纸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印着“七色槿”蛋塔店的广告后,便义无反顾地去找那间蛋糕店。

  因为传说中有七种颜色花瓣的七色槿可以实现人的心愿。

  广告上说:你想要的一切都在“七色槿”里。

  所以每天去买一种,买够七种颜色的时候对着夜空虔诚许愿。隔天再重新买。义无反顾。

  虽然这真的很可笑。

  虽然也知道它可笑。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除了这些,我还能做些什么。

  你曾经那么想要保护我却不能名正言顺跟我说:七七,我喜欢你。想要牵起你的手,想要有资格永远把你留在身边。

  这么多默默的付出。

  可是。

  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为你做不了。

  我攥紧手里一张坚硬质感的纸片,头脑中轰然作响。

  Calvin,对不起。

  真的,Calvin,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眼泪飞快地滑下来,却没有任何声音。

  我突然两腿一软,马上要跪倒在地上。

  突然有人及时伸出一双手把我及时拉住。

  接着我面前出现Calvin的苍白的脸,向我扬起微微的笑容。

  然后听见医生和护士倒抽冷气的声音,看护室所有的人抬起头来,朝向我们的方向。

  “七七,你什么时候变成一个爱哭鬼了啊?”

  Calvin突然说,眼睛看着我。

  我觉得Calvin眼睛中的光快要晃瞎我的眼睛。

  “天!”

  四周有护士捂住嘴。

  “今天天气真不错啊。”

  Calvin冲我眨眨眼,说。

  我猛地站起来,盯着Calvin的眼睛。

  没错,他能看见了!

  我突然握住Calvin的肩膀,对着他,定定地说:

  “Calvin,你进了万度美术全国赛的复赛了。”

  接着我把手里皱成一团的通知书递给目瞪口呆的Calvin。

  病房中所有人都张大了眼睛。

  玖

  万度艺术全国赛由于美术组参加比赛的人太多,所以初赛是以报名表附上作品,统一收到组委会,由评委选拔的形式进行。

  当时我混进美术宫,骗老师说我的报名表掉了,重新要了一张。

  报名表的“姓名”一栏里仓皇又坚决地写上“Calvin”。

  将Calvin给我的那本画册的第一页小心地拆下来。

  偷偷代替他报了名,交了初赛作品。

  就是这样。

  看着Calvin眼中惊喜的光,我心里的负罪感少了一点点。

  Calvin,请你张开你明亮的眼睛,完成你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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