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CHAPTER-17 (2)

　　两边是我最好的朋友，中间是一个幸福的女孩，像公主一样被他们维护在中间。

　　最安全最珍贵的中心地位。

　　我下意识望望自己的左边，刚好雯佩珊探出一点身子用手指在末百颜的肩膀上开玩笑画着什么东西，末百颜头扭向左边轻轻笑着说了句什么话，女生的脸又溢满了幸福。

　　右手边的VV，一直看着前方，一言不发。似乎不在意旁边的人是谁，也无所谓要去哪里做什么，仿佛一切都无关紧要。

　　走在末百颜和VV中间的我，不再是那个受宠的公主。

　　肆

　　篮球场上两队男生正在比赛，两个球框后面站着各自球队的拉拉队，喊着各自心目中王子的名字。

　　场外不时爆发出“好球”“三分三分--”哄哄闹闹的吼叫。

　　“坐这里吧。”末百颜指着场外的台阶，说。

　　“嗯。”

　　VV是自从刚才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四个人并排坐了下来，末百颜向篮球场望过去。

　　眼睛微微眯成细线，目光穿过空气分散开来又集中在一点，投射在篮球场上一个飞跃的人影身上。

　　“真的决定要走？”VV拧开可乐，喝了一口。

　　“嗯。末振华已经给我办好了转学手续。下星期开始上课。直接跟二年级。”

　　末百颜回答着。

　　“末振华”，这个敏感的词。

　　“缺钱吗？”

　　“……还好。”

　　接着，一片沉默。

　　我默默喝着可乐，听他们干巴巴的对白，突然想起去年末百颜发疯一样对名牌鞋子感了兴趣，不停地收集。

　　有一天看上了一双几千块的鞋子，非要买，把全部的生活费都算上了还不够。于是人变得非常忧郁。

　　一天，VV看到末百颜闷闷不乐地趴在“V年代”的吧台上，觉得奇怪，张嘴就问：

　　“缺钱吗？”

　　憋了半天，末百颜说：

　　“……缺的！”

　　我当时在旁边，听到末百颜这么不客气的回答，笑得叽叽呱呱的。

　　大概VV也没想到末百颜这么回答，愣了一下，接着嘟囔：

　　“死小子，就是随便问问，这么不给姐姐台阶下。”

　　最后那双鞋子是VV买来送末百颜的。

　　记得当时VV把鞋子推到末百颜面前的时候，末百颜眼睛中明亮的光。

　　但是，如今，一切，面目全非。

　　“喂……喂！七七！”

　　谁在叫自己的名字。

　　“喂……七七，问你话呢……”

　　发觉有人在推自己，我停止乱想，回过头去，正对着末百颜疑惑的脸。

　　“啊……哦……”胡乱应答着。

　　“想什么呢啊你，我问你是不是最近都在学校里啊？”

　　“啊……哦哦，对，早在学校申请了住宿。不过过几天就搬回家去住了，”顿了顿，我艰难地说，“辰泽……搬出去了。”

　　“哦。”

　　末百颜应着。

　　又是沉默。

　　“辰泽”。又是一个敏感词汇。

　　妈的，今天敏感词怎么这么多！

　　“哦。也好。不然晚上校门封闭出去的话太麻烦。”

　　VV接了一句。

　　“其实也不怎么麻烦啊！呵呵……出是能出去……就是需要些力气……”

　　末百颜说。

　　“啊……哈……是哦。”VV和末百颜突然对视一下，接着同时露出个笑容。

　　两人意识到正对着对方笑，马上把头别了回去。

　　看在我眼里，超级别扭。

　　“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需要力气啊？”

　　雯佩珊摇晃着末百颜的胳膊追问着。

　　“哈，也没什么啦，一年级的时候我和七七晚上常常会跳墙出去看B—BOY街球比赛，然后早上上课之前又再跳回来……七七很笨，总得先踩在我身上才能爬上墙，我那时候也没现在这么高……”

　　“是啊，呵呵。”

　　我想到高一的事情，嘴角不禁微微上扬起来。

　　“想不到这家伙现在能长这么瘦，那时候胖乎乎的……”

　　末百颜扭过头来，看着我。

　　“是啊，没想到你会变这么瘦。像竹竿子一样。”

　　“拜托，我哪有像竹竿！”末百颜不满地嚷了起来。

　　“就是，哪像。明明就是电线杆。”

　　旁边的VV接了一句。

　　“放屁啊。”

　　末百颜笑着回应。

　　“你放的。”

　　VV马上接了一句。

　　突然，我们都沉默了。

　　空气中令人窒息的沉默。

　　因为我们都知道对方在想的是：

　　这氛围太过熟悉了。

　　那时几个人聚在一起，天天你打我闹不干正经事，做得最多的事就是互相打击。

　　可是今天话冲出口，才突然间醒悟到不该说。

　　像是好好吃饭突然被卡进一颗尖利的鱼刺，咽喉正常的吞咽猛然停止，细致的伤口找不出流不出血，疼痛却顺着经脉渗进柔嫩的皮层，钻进细小的骨头。

　　突然间刺痛了嗓子，疼得说不出话，只剩眼泪要无声地扑簌扑簌直掉下来。

　　对话突然间停滞，空出一大块前后无法过渡的空白，没有人来画上新的颜色，就一直空在那里，扎眼的白茫茫一片。

　　没有谁再把话接上去，也没有谁把这个话题抛开重新选择一个，谁都不动，也不说话。对话凭空卡在了原地。

　　“呃……你们看哦，这瓶饮料中好多果肉哎。”

　　雯佩珊摇摇手中的果汁，想打破僵硬的气氛。却又马上意识到自己开了个多么白痴的话题，又立刻缄了口。

　　篮球场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夹杂着叫嚷声，闹成一团。

　　末百颜的声音慢慢传过来，低沉又安静：

　　“VV，你……这段时间……咳，身体没事了吧？”

　　“嗯，还好……你呢？”

　　“嗯，挺好。”

　　客气的语调。

　　我突然站了起来。

　　我多希望我此刻也是站在那群篮球拉拉队中，那么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大声吼叫了。

　　短暂的沉默，末百颜眼睛方向仍然冲着篮球场，突然，VV说了一句完全不搭题的，也让我们无比震惊的话：

　　“我上星期，把‘V年代’卖了。”

　　“啊？”

　　我和末百颜几乎是同时发声，而且声音突然调高了几度。

　　“为什么？”

　　末百颜问。

　　“签证拿到了，我下个月就去英国了。”

　　伍

　　我手里的可乐啪嗒一声摔在了台阶下，马上一堆泛着滋滋声的白色泡沫从瓶口涌了出来。流成一块暗色的不规则形状，从上面的角度望去，像在俯瞰一座岛屿。

　　“我来！”雯佩珊跳下台阶去捡可乐瓶。

　　“那……”

　　末百颜忧疑地定了定，接着总算把话问了出来：

　　“末振华怎么办？”

　　VV静静笑着摇摇头，那笑容看在我眼中像是要把我的心脏搅碎。

　　“VV……”

　　我嘴刚张开，就不敢再往下说了，因为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颜，我对不起你。”

　　VV说着，吸了下鼻子，脸上挂起了笑，却笑得苍凉。

　　末百颜那双一直没有离开过篮球场的眼睛中突然弥漫起了模糊的潮湿，定格成悲伤的颜色。

　　我的胸口泛起一阵细微的疼痛。

　　“那，什么时候回来？”我让自己平静了下来，抬起脸来。

　　“不知道啊，几年。或者，永远不回来。呵呵，谁知道呢。”

　　VV笑着说。

　　末百颜突然开口了：

　　“那，你走的时候我就不去送机了……”

　　“嗯。”VV轻轻点点头，眼睛迅速泛红。

　　篮球场上的人几乎都走光了，熙熙攘攘的篮球场一下子变得无比空旷。

　　安静中，末百颜有点微微颤抖的声音点在空气中：

　　“VV，过段时间，也许能好一点，我……比想象中更难接受……我妈的事……”末百颜眼睛朝上使劲睁了睁，继续说，“要给些时间……再多些时间以后……也许……”

　　“哎，没事啊，孤身来孤身去……呵呵。”

　　VV突然笑着说。

　　“VV……”

　　VV突然仰头把剩下的可乐全倒进嘴里，瓶中咖啡红的液体剧烈地翻腾着，瞬间消失。

　　像突如其来的海啸卷走一切生物，海啸过后恢复的海面上，带着有如死亡的静寂，掩藏着下一次的致命来袭。

　　VV被呛了一下，放下瓶子，惊天动地地咳嗽了起来。

　　我赶紧伸出一只手发力拍打VV的后背，皱着眉说：

　　“哎呀……喝个可乐都会被呛！又没人跟你抢！急个屁！”

　　VV伸着脖子使劲咳嗽，红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喂！还哪儿不舒服啊！我再给你拍拍！”

　　我边拍着边问。

　　“问你呢！说话啊！”

　　见VV还是没有回应，我便手上发了劲。

　　“你死了啊我说！”

　　我终于火了，压着满腔的怒火让我实在是无法再继续忍受这个环境了。

　　谁把我杀了算了！

　　VV终于把头转了过来，也就在同一瞬间，我的手和半截话急速抽了回去，望着VV的脸，惊愕地睁大了眼。

　　雯佩珊转过身，看见VV的刹那，刚捡起来的可乐瓶又“当啷”摔了下去。瓶中的深红色液体彻底被洒泼了出来。

　　末百颜张大眼睛看着VV。

　　从来没想过“悲伤”可以以这样的状态被传达。

　　那些透明冰凉的特殊介质沿着VV瘦削的脸颊蜿蜒而下，凝成一滴滴晶粒，源源不断地掉落下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多，来不及掩饰，没办法停止。

　　像是铺天盖地的浪潮重新涌上海岸线，冲垮堤坝，号啕着扑向所有看得见的能够被毁坏的树木，建筑，人群。

　　一直未治愈的伤口重新被撕裂，新鲜的血液喷涌而出，最强大的伤痛灌满大片大片的悲伤马不停蹄地冲向所有残存的生物。

　　末百颜刚要开口，VV突然抓住他的胳膊，使劲攥紧，再攥紧，直到手指的关节处都泛出青白，还在继续攥紧。

　　接着VV抬起头，吐出一句话：

　　“颜，其实，你……非常非常地恨我，对吗？”

　　“……我们回去吧。”末百颜站了起来。

　　VV没有动，空洞的眼神也没有挪，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仿佛末百颜存在于半空中与他对话。

　　“颜……其实我们都知道……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