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HAPTER-18

　　壹

　　如果说最近有什么好事的话，那就是在万度全国美术大赛上，Calvin一路过关，百无禁忌，顺利入围全国赛。

　　很快就要进行最后的角逐。

　　Calvin常常打趣说要谢谢我，让他瞎了一段时间，复明后眼睛的分辨率超高，画出的东西都是极品。

　　没多久，VV就去了英国。

　　当天，我站在候机大厅里，抱着VV哭得像个傻子。

　　VV抹抹我的眼泪，笑着说：“哎呀，又不是死了妈了，哭成这样。”

　　VV永远是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

　　VV飞去英国的当天晚上，我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半夜爬起来给Calvin打电话想让他出来。

　　当天给Calvin打电话，这是我梨七七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9月19日。

　　此后的每年，我都会在这天回想自己让自己悔恨一辈子的时刻。

　　这一天，永远将我的生命推入了深不见底的无底深渊。

　　我整个的人生，在此，四分五裂。

　　“Calvin，你能出来吗？我现在很难受。”

　　我拿着电话，在空旷的客厅里蜷缩在沙发上抱着电话。

　　电话那头果然是永远的“好，你在哪里？”

　　“不用，我现在过去找你，你在哪里？”

　　然后我将梨左峰新买的跑车开了出来。

　　17岁学生开跑车？没错。

　　不要质疑这一点。

　　相信我的开车技术会比很多人出色。

　　我之前常常开着VV的小QQ到处乱撞，总是不给她撞个七零八碎不罢休。VV也总是提着我的耳根朝我大吼：

　　“你TM再给我把车刮花我就把你填进酱油缸里腌了。”

　　然后我照样开出去磨个花里胡哨。

　　我开着红色跑车在街上一路狂飙，很快到了Calvin家楼下。

　　Calvin依旧穿着干净的T恤，粗布裤子，双手插兜地站着，完美得像是漫画里的男主人公，简洁得只剩线条。

　　“上车。大画家！”

　　“COOL。”

　　Calvin吹了个口哨，跳了上来。

　　车子像一只灵巧的猫窜进夜色中。

　　当天我们跑进COCO，喝了个够。

　　Calvin也因为闯进全国赛开心到死，玩得很开。

　　清楚地记得，当时我把复赛通知单放在Calvin手上时候他颤抖的手和惊愕的表情。

　　“什么？进了第一轮复赛？”Calvin盯着我，表情怪异。

　　旁边的雯佩珊敏感地朝我这边望了望。

　　正好对上我的眼睛。

　　我以几乎没有起伏的动作朝对方点点头。

　　雯佩珊破涕为笑，大力抱住Calvin的肩膀，兴奋地喊：“Calvin！恭喜啊！双喜临门！”

　　Calvin愣了大半天，无意识地偏过头来，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向前一步，猛地握住我的手，眼睛中闪出明亮的光：

　　“是你……是……你，报名表……对不对……一定是你……”

　　我脸上带着得意的笑看着他。

　　接着，似乎是一秒钟，或许，比一秒钟还短的时间，Calvin将我紧紧拥在了怀里。整个病房的人都目瞪口呆。

　　清晰地记得，Calvin的脸埋在我柔顺的黑发里，说：“七七，谢谢你让我面对。谢谢你。”

　　--“谢谢你。”

　　--“谢谢你。”

　　--“谢谢你。”

　　我看着舞池中开心的Calvin，跟自己说：

　　其实我更该感谢你，Calvin。一直没放弃我，给了我在你身边的机会。

　　贰

　　很久很久之后，当我再看到绚丽的花纹和华丽的漫画，或者我在大街上看到穿白色T恤粗布裤子的干净少年，我还是会长时间地出神。

　　我看得到，那些渺蓝色的悲伤。

　　氤氲在我整个胸腔。

　　每当天下起雨，我看见安静的马路，我会仰起脸，撑着透明的冰蓝色雨伞，想象你冲我微微弯起嘴角。

　　你温和的笑容，仿佛全部的风都安静地停留在我身边。

　　Calvin，你也许不知道，每当这时候，我总是会突然感到，非常的悲伤。

　　非常，非常的。悲伤。

　　叁

　　从COCO出来后，被风一吹，人仿佛从混沌中掉到了另一个混沌中。

　　“七七，谢谢你啊--”

　　Calvin在我后面大吼一声。

　　我哈哈大笑，说“我也感谢你--”

　　“COME ON！BABY！”

　　我大吼一声，把Calvin拉上车。

　　“去哪啊？”

　　“去好地方--坐稳了。”

　　我一加油门，跑车又窜进了夜色中。

　　“VV--末大头--Calvin--”

　　我朝夜空中大喊。

　　“梨七七--梨七七--梨七七--”

　　Calvin的声音比我还高。

　　“去哪里--”

　　“去海边--”

　　我们两个疯人在夜晚的大街上狂吼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痛。

　　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我身边……

　　为什么？

　　没有你们，我梨七七也照样活得很好！

　　我一点都不想你们！

　　一点都不想！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朝天大吼一声，调高了一个挡。

　　“七七，太快了……”

　　旁边的Calvin紧紧抓住车杆，脸色有些苍白。

　　我耳朵里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只听见自己的大声尖叫。

　　突然，对面一道强烈的光照了过来，我眯了眯眼睛，等我睁开眼，一辆卡车已经近在眼前。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彻漆黑的夜空。

　　肆

　　等我醒来的时候，听见哗哗的雨声。

　　全身疼得要命，我使劲睁开眼，看到四周一片闪烁的灯光。

　　天边传来轰隆的雷声。

　　地上血红的水弥漫成一大片。

　　我好像是躺在雨地的马路中央。

　　我还能分辨四周嘈杂的声音，说话声，警车鸣笛声。

　　还有，救护车的声音。

　　“七七！七七！”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喊着，接近歇斯底里。

　　是梨左峰。

　　我第一次，感觉满心的恐惧要将我吞没。

　　当我站在那么高的大厦顶上时候，我也没这么害怕过。

　　“七七！”

　　声音持续着喊我，充满了悲伤和刻骨的恐惧。

　　接着，我被医护人员抬了起来。

　　“梨先生，这里这里！”

　　有人喊着梨左峰的名字。

　　接着，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我面前了。

　　“爸--”

　　我抓着梨左峰，突然哇地大哭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乖……没事了。”

　　梨左峰抱紧我，紧紧抱着，似乎我会随时飞掉一样。

　　“先生麻烦让一让，把孩子抬上车再说。”

　　雨越下越大。

　　我突然像想起什么，抓住医护人员问：

　　“Calvin呢？”

　　我爸没说话。

　　“爸！Calvin呢？？”

　　我惊恐地盯着梨左峰，觉得我要死了。

　　我还不如死了。

　　我扭过头，看到了Calvin。

　　躺在路边的草丛里。

　　雨水把他脸上身上的血污全部冲刷干净，淡淡的红色在他身下蜿蜒成很多小河流。

　　Calvin看上去安静极了，像是睡着了一样。

　　仿佛我过去一推他，他就能坐起来，跟我说：

　　“七七啊，我们去哪里玩啊？”

　　医护人员过来抬我，我挣扎着要爬过去。

　　Calvin，你不要吓唬我。我知道自己错了，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你行行好，你快睁睁眼……

　　妈的，王八蛋，谁让你躺在这里装死的！

　　我拼命往Calvin的方向爬过去，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我只知道，我不能让他们把Calvin带走。

　　这不是真的。

　　他还要去当最优秀的漫画家，他还要去吸引好多小MM当他的粉丝追着他要签名要合影，即使他回到之前那样不爽就可以打架，统统这些都可以。

　　那么美好的一辈子，突然灰飞烟灭。

　　Calvin，你不是喜欢我吗？

　　你怎么就这么跑掉了？

　　“你起来啊！你给我起来啊！谁允许你在这里装睡的！”

　　我拽着Calvin的领子拼命大吼，旁边几个女医护人员不忍心地捂着嘴别过脸去。

　　“七七！他已经死了！不要再闹了！”

　　“爸--他没死，不许骗我的！”

　　我嚎啕着。

　　人们把我拉上车的时候，泪水模糊中我恍惚看到Calvin醒了，咧着嘴冲我说：

　　“七七，我进决赛了啊。谢谢你。”

　　Calvin，如果我现在跟你说，我喜欢你，算不算太晚？

　　算不算？

　　你告诉我……

　　伍

　　灰蒙蒙的天，天边偶尔有飞鸟凄厉地呼号着飞过。

　　我透过挡风玻璃远远看见了西谷门口几个撑着雨伞的熟悉身影，也许是因为天气阴沉又加着点风的缘故，雯佩珊在风中看起来非常单薄。

　　我感到眼眶有些微微的酸胀。

　　很多同学，也有老师。

　　Calvin是品学兼优的学生，很多人都很喜欢他的。

　　挨着他们站的，似乎还有一个人。

　　我稍稍眯起眼睛，让视线聚得更清晰些。

　　终于看清楚了人群中有那个高高的身影。

　　车拐进车库，停下。

　　我定定地望着方向盘，回一回神，拿出副驾驶上的大束百合，下了车。

　　离西谷越近，我的心就越像压了大石头。

　　硕北极还是那么高高的，脸颊却削出一个阴影，手中同样握着大束白色百合。

　　硕北极是那种容易发胖的体质，稍微多吃一点东西就会长肉。

　　Calvin也是这种体质。

　　记得当初Calvin为了“南源第一美少年”的称号，坚持减肥计划，那时候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拿着他最爱的薯片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还一边发出“真好吃呀真好吃”的感叹，直到硕北极扑上去跟我恶战一番，把薯片夺走扔远，才罢休。

　　而如今眼前的硕北极瘦得几乎快要让人认不出。变化好大。

　　而Calvin，就要永远长眠在这个安静的墓园中。

　　我觉得嗓子被什么堵住了。脖子好疼。

　　好多事情的变化都那么让人措手不及，不敢承认。

　　没有人说话，都安静地站在雨中。

　　沉默喷溅开，打在每一寸角落，那些独立点马上晕染开来，最后连成一整片，完全浸染进空气中，加深底色。

　　铅灰色的云似乎都低低地压了过来，让人喘不过气。雨打在伞上，单调地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

　　我走上前去，人群中骚动起来，一个女人冲上来“啪”地给了我一个耳光。

　　“扫把星！扫把星！我养活了这么大的儿子，被你这个小狐狸精给害死了！”

　　所有的人都对我怒目而视，我没说话，没还手，没动弹。

　　甚至我都不敢哭。

　　我没脸面在Calvin面前哭。

　　雯佩珊拉过她歇斯底里的母亲，低低说了一声:

　　“你来干什么？”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重重地掷在对方心里。瞬间鲜血喷涌而出，温热的血渐渐冷却流尽，最后只剩下一副皱成一团的死皮。

　　我悲伤地看着雯佩珊，嘴唇动一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没资格来看他！”

　　旁边有个激动的女生冲我扔了一句话，我认识她，是Calvin班的同学。脸上已经哭花了。

　　Calvin，你看，很多人都喜欢你。

　　很多人都为了你在难过。

　　都是我不好，害他们这么难过伤心。

　　“你干什么啊。打架啊。”

　　硕北极把那个女生拉开，把我拽到他前面。

　　“七七……”

　　硕北极动动嘴，似乎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放弃了。

　　“你要不就回去吧，我妈心脏不好。”

　　雯佩珊冲我说了一声，目光凌厉。

　　我点点头，把百合花放到硕北极手中，说：

　　“替我交给Calvin吧。”

　　硕北极低头轻轻应了一声。握紧手中的百合。

　　只能说这么多了，因为我发觉自己的喉咙发紧。怕多说几个字就会变了调。

　　硕北极眼睛中闪过微茫的泪亮。

　　“时间不早了，进去吧。”

　　雯佩珊说，转过身，那背影倔强而坚硬。像一把刀，锋利地插进空气中。

　　硕北极重重拍拍我的左肩，跟在人们后面走进西谷墓园。

　　许多个穿黑衣服的人默默穿过一排排亡者休憩之地，消失在西谷墓园的拐弯处。

　　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最后一个我身边的人，离我而去。

　　同时带走我，刚刚觉醒的爱情。

　　我现在，真正成了孤身一人。

　　我仰起头，看到成群的候鸟经过西谷墓园上空，唳声尖利划破安静的云。

　　不知不觉秋天已经到了很久。

　　开始有大群大群的鸟掠过高远的天空，投奔更温暖的国度，留下没有翅膀的人站在地上向远方眺望。

　　每当看见那些透过蓬勃的花朵和繁复的树叶的罅隙洒落满地斑驳的阳光时，总是幻觉夏天永远不会离开。

　　9月。夏季与秋季的过渡，是最后一个与夏季有关连的月份。

　　听起来仿佛应该永远带着花开的温度。

　　9月20号。即将到来的10月。这一天过去的明天，天空该换上了晦涩的云。

　　后知后觉的人们等一觉睡醒，会发现窗外所有的花朵和树叶在一夜之间，已全部凋零，并褪光了所有的颜色。

　　我害了周围最爱我的每一个人。

　　我们分散天涯，因为彼此而痛苦，成为记忆中不能碰触的伤疤。

　　最爱我的爸爸梨左峰，我开始叫他爸爸了。因为我发现我一直以来对他的伤害有多么不堪回首。

　　还有你们，我的朋友们。

　　VV，硕北极，末百颜，辰泽，还有你，Calvin。

　　甚至那些恨我的伤害过我的人们。

　　在这一刻，我统统放下了。

　　我刻满伤痕的青春，在疼痛中拔节成长。

　　过了这个秋天，再过了这个冬天，一切都要被洪荒埋葬。

　　连同我青涩的爱恨。

　　十七岁的夏天，盛大而苍白的爱情，在我微薄的青春中，呼啸而过。